清晨,陶之看著立身馬旁的烏雲,呢喃著開口。

    “不能跟之兒一起去金陵山莊麽?”

    烏雲搖頭卻笑,輕聲道。

    “之兒應該是知道的,我不喜歡熱鬧。”

    “這話聽上去不像烏雲說的,倒像是另一個朋友。”

    陶之低頭呢喃。

    “是那個叫無主的劍客吧!”

    陶之驚的抬起了頭,看著一臉淡然的烏雲。他總是什麽都知道的,他就這樣無所不知的人啊!這樣想著,陶之笑著點頭。

    烏雲卻有些猶豫著開口。

    “那個無主,一直在查當年京城的血案,你父母的血案。”

    陶之聽到這才真的驚,也許是不該驚的。無主手中的那把,卻原來真的是爹爹的桃木劍。隻是,他卻也是固執的人,如同陸叔叔和陸決一樣。

    “真的不能跟之兒一起去金陵山莊麽?”

    “我還有事情要辦。”

    “烏雲不迴中幽峰!事情為什麽不能讓別人去辦呢?”

    烏雲看著他略顯不安的臉龐,淡淡的笑,伸手替他撫平眉頭。

    “那是一件對於烏雲來說很重要的事。我始終欠某人一個交代,我得親自去。”

    陶之黯然,點了點道。

    “烏雲要小心。”

    烏雲點頭,跨馬翩翩而去,如風一般消失了蹤影。

    ——

    一場秋雨一場寒,一場春雨一場暖。自那場來勢洶湧的暴雨過後,天真的就變暖了。

    陶之穿著春天的厚袍子騎在馬上,正午的陽光照的他有些眩暈。看著漸漸荒涼起來的四下,他不由輕歎了口氣。金陵山莊為何要建在如此遠離塵囂的荒蕪之所呢!既要遠播又要離群索居,還真真搞不懂這些個武林大派。

    行著行著,陶之渴熱難耐,四下探看居然無一處解暑的水源。

    高陽下,陶之繼續駕馬前行。

    忽然,荒草之中一抹淡淡的水灣隱約現出。陶之睜大了眼睛再看,是水源,但那附近似乎還有些什麽人。因為人困馬乏,陶之也顧不得那許多,隻驅馬前去。

    近了再看,原是一群人在刑打一個人。

    陶之下馬盡量不去引起那些人的注意,隻遠遠的在水塘的另一邊顧自擦洗飲馬。

    “臭小子!你幹什麽?誰讓你在這飲畜生的!沒看見我們也要喝這水麽!”

    一聲嗬斥,陶之才轉了頭,望向他們。

    眾人之中,陶之一眼便認出了那個藍袍白須的老者。那正是大千宮的老宮主,千鴻誌。那個曾經將秦好折磨致死的武林泰鬥。陶之看著他仿若慈祥的臉,心裏卻突突的顫抖起來。他不知道,對那個老者,他真正的感覺是什麽。又是為什麽會如此不安翻騰,難道是恐懼或者是氣惱。

    千鴻誌的旁邊站著一個魁梧的彪形大漢,寬口闊鼻印堂突暴。他正用那雙牛一樣的大圓眼睛盯著陶之此刻不覺攥緊的拳頭。

    “說的就是你小子。怎麽的?不服氣麽?”

    大漢開口沉洪,仿若獅吼,想這男子也定是個脾氣暴跳之人。

    陶之不答,轉了頭,壓下心裏的情緒繼續幹自己的事情。

    男子氣正要張口再罵卻被他身邊的老者伸手止住了。

    “蒲兒,莫要再多事。繼續問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不開口。”

    陶之眯著眼睛看著他們繼續拿著鞭子拷打那個被倒吊在樹上的中年男子。男子已經渾身血痕,卻仍舊緊緊的閉著眼睛,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看著那個固執的男子,陶之心裏突然有些不忍。可他知道,這本就不是他該管的,更何況他也管不了。千鴻誌豈會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壞事。

    “你到底說不說?”

    被千鴻誌稱為蒲的男子一邊甩著手中的鞭子,一邊狠聲吼叫。

    陶之靠在馬旁,低低的看著那場麵,不動聲色。

    千鴻誌餘光掃過那個立身水岸的青色少年,閱人無數的他此刻竟也看不出那少年的半點心思。

    “師傅,他不肯開口。”

    千鴻誌抽迴心思,轉臉看了看那個倒懸而垂的男子,冷了麵色冷了心思。

    “斷了他的腳筋,若還不開口,就再斷了他手筋。”

    他話音剛落,那閉目不語的男子卻突的睜開了眼睛。一雙渾濁的眸子狠狠的釘在了千鴻誌麵上,啞了聲音道。

    “破冰我見過,江湖人都知道,它在陸決手上。《陶氏劍法》我沒見過,聽說它在踏浪公子手裏。至於其他的我確實不知道。”

    千鴻誌滿意的點了點頭,笑的慈祥,用蒼老的手撫摸著自己花白的胡子沉聲開口。

    “很好,還知道手腳是自己吃飯的家夥。我來問你,十六年前的除夕夜京都有一小戶大火為患,無一人生還。火勢衝天之時,土遁入園的人是否是你?”

    聽完千鴻誌的話,男子一楞,癡了許久才皺著眉頭開口。

    “明人不做暗事,不錯,當初冒火遁入陶家的正是我。”

    千鴻誌又笑了笑,點著頭繼續問道。

    “你為何入陶家我暫且不究,我隻問你一句。戶中當真無一人生還麽?”

    男子猶豫著,悶聲道。

    “確實。”千鴻誌似乎對他的迴答不甚滿意,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一旁持刀的刑手。

    那刑手果然活計熟練,上前一步,眼睛都沒眨一下,伸刀而去。就那一瞬間,被倒吊的男子一聲慘叫,腳筋就那麽被生生的給挑斷了。

    陶之眯著眼睛看著男子臉色慘白,牙齒緊咬,額頭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墜落。而那個看似慈祥的老泰鬥卻依舊笑容滿麵。

    千鴻誌又開口。

    “隱遁派傳到這一代就隻剩你一人,如今若是不想斷了香火,你最好如實的說來。”

    男子麵色糾結,忍著劇痛盯著千鴻誌,從牙縫裏擠出話來。

    “當時園裏有一個看門的老管家還有一口氣,不過,沒說上兩句話他就斷氣了。”

    千鴻誌笑了笑,滿意的點頭。

    “很好,他說了什麽?是否有提到家主的下落?”

    “他是有求我救他家主子,不過當時那個男人就已經斷氣了。”

    “你認識他麽?”

    “認得,他確實是陶淨然。他是被人用數劍刺穿肺腑而死的,並非燒死。看情形著火前他就已經死了。”

    千鴻誌的臉上不在有笑容,隻平靜的如一潭死水,沉了聲音再開口。

    “再無其他?”

    “是。”

    千鴻誌轉了眼色,看刑手。

    男子見勢馬上燥聲叫道。

    “還有!還有!我想起來了。那個老頭還說,他家夫人和小主人被人擄去了。”

    “被何人所擄?”

    “這個他確實沒說,之後就斷氣了。這是所有我知道的了。”

    千鴻誌陰著臉色點頭。

    “好,既然該說的都說完了。那麽我們現在來清算一下你私入陶宅這一事。”

    男子聽到這徹底變了臉色,本就隱隱泛青的臉色更加青了,仿佛屍氣已起。

    “你到也不必解釋,我心裏自然明了。如今我就給你點小小的教訓,好讓你記住,我大千宮的人和東西,旁人覬覦不得。”

    說完千鴻誌轉了身,走到馬旁。

    其他人也跟著上了馬,一聲慘叫後,一群人絕塵而去,去的是金陵山莊的方向。

    ——

    男子幽幽轉醒,看著背身而坐的少年背影,撐著聲音開口。

    “媽的,這年頭,牛頭馬麵都裝的跟個人似的。”

    “他們問你,你沒說實話。”

    男子心思轉動,看著那個背影許久才恍然。

    “你不是地府的小鬼!難道你是,判官?”

    陶之背身沉吟。

    “你認得陶淨然,卻為何不告訴千鴻誌。如此說不定可以救你一命。”

    “老子他媽的不屑跟那個老家夥討饒。陶兄弟確實對我有恩,他的家事我必定不能告知外人。”

    陶之心下明了,原來他當真跟父親有些交情。放下心來,他轉了身,走到男子麵前,淺笑而望。

    男子看著麵前的玉麵少年楞了半晌,吃吃問。

    “你?你?你是人?”

    陶之笑著點頭,輕聲道。

    “巧的很,父姓陶母姓月,在下單名一個‘之’字。”

    男子更驚,抽了一口氣,喉管嘶嘶作響。頓時疼的他呲牙裂嘴,許久才緩和過來。

    “是你救了我?”

    陶之又笑,緩聲道。

    “正是。巧的很,在下還有一個身份,草穀藥堂草四是也。”

    “你是鬼手公子!”

    男子聽說過這個人,那個絕代風華的美貌少年,那個出神入化的鬼手大夫。他不禁低頭觀瞧自己的手腳,已經用寬布包裹好了。他救治了自己!

    “如今我隻問你一句,陶家主人臨去前可有話留下?”

    男子仍舊半信半疑,轉著眼珠,心思猶疑。

    陶之見他如此精明狡猾的表情,沉聲開口。

    “我說兩件事,你便可知我身份。其一,陶府根本沒有什麽老管家,陶府管家隻而立之年何稱老者。其二,當日巧的很,管家迴鄉探母,根本不在府內他又是如何跟你交代了那許多的話。”

    “你?你?你真的的陶兄弟的親子?”

    “我隻問你一句,他臨去前可有話留下?”

    男子垂了頭,沉吟許久才滿麵滄桑的看著陶之,啞聲道。

    “當時我土遁進入院內的時候,陶兄弟已經不行了。看得出是有高人用內力替他續過真氣,否則他當早就死了。他的舌頭已經被人割去了,見了我也不能言,隻是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字。‘我兒陶之在墨嶺中幽峰之上,若照麵請托於你告訴他:烏雲沒傷過我半分,莫以仇恨相對。’”

    陶之垂了眼,沉沉的思量著爹爹的話。是啊!那時,爹爹確實搖頭,真的不是烏雲。

    男子偷眼看那個少年,從他的麵上竟看不出任何波瀾。

    “你?如今,還在中幽峰?”

    陶之轉了眼,看了看那個男子,不語隻轉身走到馬前,垮馬而去。

    男子靠在樹下,看著那個陰鬱寡言的故交之子,心裏忽然有些憂慮。這對於從來自認無情無牽掛的他來說,還是第一次。忽然想起,那時候陶淨然提及其子時,眼中流露的深深憐愛和濃濃憂傷。這樣的孩子,果然還真是讓人怎麽也放不下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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