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春天來了,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陶之走在荒僻的小路上,看著四野的淡淡草綠,心情也跟著飽滿起來。這些日子苦尋無果的沉重也一掃而光,春天來了,這是希望的象征吧!

    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啼哭聲,傳入了陶之靈敏的耳朵。哭聲斷斷續續,還隱著些粗重的喘息,聽得陶之心生忐忑,不禁尋聲音而去。

    那個看上去隻有六七歲樣子的小女孩正坐在露水地中,滿身滿臉的泥土,卻還斷斷續續的喘息著發出悲傷的嗚咽。恍惚間,陶之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曾經躲在暗處,如此傷心的哭泣過。想到這他心裏晦澀不願再想,隻伸手抱過孩子,替她把脈。

    竟然是天生的喘症!得了這樣的病,怕是要拖累家裏一輩子的。

    “所以你才會被放在這種地方的吧!”

    陶之心疼的伸出手來替那孩子輕輕擦去臉上的泥巴和淚痕。

    小女孩很是伶俐,經他這麽一安撫馬上就不哭了。隻是瞪著圓圓的大眼睛使勁的望著陶之那雙僅露在外的太過相似的大眼睛。

    “會說話麽?”

    孩子還是隻望著他,也不開口。

    陶之輕輕的歎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般對著孩子說話。

    “看來是不會說話了。可是我也不會照看小孩子啊!怎麽辦?你要跟著我麽?”

    “要!”

    想不到,那孩子聽到這兒卻脆生生的開口答了。

    被她這麽一叫,陶之也是嚇了一跳,之後便笑了,寵膩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

    “那好,就跟著我吧!不過要先學會叫哥哥才行呦!叫我四哥哥。”

    “四,哥哥。”

    “真聰明!那麽你叫什麽呢?”

    小女孩用力搖頭,陶之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不記得,隻好擅自決定。

    “既然這樣,我叫小四,你就叫小五好了。”

    “小。五。”

    “對!我是四哥哥,你是小五。”

    陶之笑著抱小五起身,繼續趕路。

    突然的多了一個難以看顧的病孩子,這仿佛一點也沒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

    傍晚十分,陶之終於帶著小五趕到了一個小村莊。村莊太小,甚至沒有破廟和祠堂,隻有村口一間陰鬱的義莊。陶之低頭看了看懷裏睡的艱辛的小五,心裏盤算,現在也隻好帶這孩子去義莊了。

    還好義莊裏沒有停著棺木也沒有屍體,也還算幹淨。陶之生好了火堆,烤上幹糧,又從義莊外的井裏弄了些水給小五粗糙的清洗了一下。

    如此艱辛困苦,自己到沒什麽,隻是委屈了孩子,陶之心裏愧疚。

    好在小五很懂事,不哭鬧也不挑剔,聽話的吃著陶之遞上的幹糧和水。

    看著小五那張被柴火烤的有些微紅的小臉,陶之忽然記起了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候和爹爹娘親圍著爐火取暖吃點心,不知道有多開心呢!隻是,那樣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不過還好,還有小五陪著四哥哥。”

    陶之邊輕歎邊摸了摸小五的頭。

    小五仿佛知道一般,對著陶之甜甜的笑了起來。

    這就是相依為命吧!相互依偎著溫暖對方的身體和心。隻是,相依為命的人真的能一直相依為命下去麽?陶之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下去。

    ——

    帶著孩子行走江湖,四處暗尋,一晃就又過了半年多。

    入了秋,天漸涼,小五的喘症將會更容易發作。所以陶之就更加處處小心的照看了。平時都在身上多帶些烈酒和草藥,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出乎陶之意料的是,雖是跟著自己到處奔走流浪,小五發病的次數卻反而越來越少了。而且半年多的曆練,小家夥的性格開朗了不少。外人麵前也很會說討巧的話,一路上還贏得了不少意外的幫襯。

    “小五累不累?”

    “不累!”

    “那好,我們就再趕些路,說不定能在天黑前到達榮城呢。”

    “恩!”

    小五的小腦袋使勁的點了點,把陶之的手抓的更緊了。

    當太陽西沉,染紅了整片天空,陶之和小五便真的趕到了榮城。

    陶之抱起小五,在城牆邊的一排告示上流連。當他看到那張懸賞求醫的布貼後,心裏激動的不得了,對著小五開口道。

    “小五,我們這下可以賺些銀子了。”

    小五跟著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得陶之要做什麽,也高興的點頭。

    給那個姓高的大戶老爺診完病症之後,他們果然得到了不少的賞金。

    “小五,這下子我們可有陣子不用愁了。”

    “恩!四哥哥也做身新衣裳吧!小五不要總是一個人穿新衣裳。”

    “好!聽小五的。”

    小五這麽懂事,陶之很欣慰。他才明白,原來孩子是這樣一種能溫暖人心的恩賜。對於孤身於世的自己,這恩賜很重很深。

    坐在小客棧的房間裏,陶之才摘下了鬥篷和遮麵。

    小五乖巧的將水盆顫顫巍巍的端到他麵前,朗聲開口。

    “四哥哥洗臉!”

    “小五真乖!”

    得到誇獎的小五那張秀氣的小臉上瞬間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四哥哥真好看!”

    小五的一雙大眼睛使勁的盯著陶之的麵容看,毫不掩飾那滿臉的崇拜。

    ……

    ‘烏雲真好看……’

    ……

    那一瞬間,陶之恍惚看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隻是那時的自己麵對的是更加好看的人罷了!相別一年,他還好麽?或者已經忘了所有,包括那個他不想再看見的之兒。

    陶之清洗了一下巾子,邊給小五擦臉邊笑著開口。

    “等我們小五長大了,會更好看呢!到時候,是要迷倒一城人的。”

    “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四哥哥怎麽會騙小五呢!”

    “恩!”

    小五對於陶之的信任是連陶之自己都未料到的。這孩子這麽親近自己,這麽倚賴自己。甚至行為舉止也越來越像極了了自己,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將來,自己會去哪,或者說會迴哪,還都是未知。隻是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小五又會不會願意跟隨自己,或者說是自己能不能夠繼續帶上他。無論如何,這孩子都是自己想奮力保護周全的人,相依為命的親人!

    ——

    次日清晨,二人出了榮城沒多久天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雨勢夾雜在狂風之中如浪潮一般,使人難以睜開眼睛。這樣洶湧的風雨裏,陶之將小五裹在袍子下,尋找荒野中的避雨之所。

    “四哥哥,你快看,那好像有一個人。”

    小五僅露在外的一雙大眼睛灼亮。

    陶之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遍體鱗傷不省人事的他就隱在那處草垛旁。

    荒野廢棄的草寮中,陶之燃起了一堆火。

    “四哥哥,他流了好多血。”

    小五在一旁邊為那人擦汗邊開口。

    陶之拿出身上的草藥幫他處理那些深深的傷口,心裏卻隱約泛起陣陣不安。

    相別的這半年,他究竟遭遇了什麽?為何會在這樣的天氣,躲在那樣的地方,還傷的不省人事。

    小五伸出小手,想去拂平陶之眉宇間深深的愁鎖。

    “小五,去把我們的酒囊取來。”

    在小五的協助下,陶之勉強給他灌了些烈酒,用以溫暖他冰冷的身體。

    “小五,我們得帶他迴榮城去。”

    “恩。”

    小五乖巧的點頭,跟從。

    無主撕痛的身體上漸漸傳來一陣異體的溫暖,他勉強撐開眼睛,就看見了正背自己前行的纖弱身形。是他!這樣凜冽的氣息,這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草藥香,這樣消瘦卻又異常淩厲的背影。為什麽再見,卻是在自己如此狼狽的境況。想著,無主的苦笑不禁爬上了嘴角。

    “四哥哥,他好像醒了。”

    一直靠著陶之躲在他寬袍子下的小五突然開口。

    “小五快靠近我些,別淋濕了。”

    陶之囑咐完雀躍的小孩子,才又低聲開口。

    “感覺還好麽?”

    “死不了。”

    無主趴在他背上吃力的迴答著。

    還是這樣無所謂的浪蕩態度,陶之心裏微澀,默然的搖了搖頭。

    ——

    深夜,榮城城郊的一個荒僻小棧房間裏,彌散著濃重的血氣和藥香。

    陶之拉了拉小五踢開的被子,轉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雨蕭蕭,寒風裹著落葉在雨中掙紮盤旋,偶爾還傳來陣陣輕吼之聲。

    他轉頭看了看艱難的睡在另一張床上的人,邁步走了過去。他坐在床邊,伸手探上他的額頭。如此滾燙的溫度瞬間灼傷了陶之的手。

    “四哥哥,他有沒有好一些。”

    陶之抬起身子,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正揉著蒙朧睡眼的小五。

    “小五快迴去睡吧!有四哥哥在,他不會有事的。”

    小五乖乖的迴到自己的床上,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陶之剛想伸展一下僵硬的手臂,卻發現自己的手正被熟睡的他緊緊的抓在掌中。他那樣用力的攥著,手背上不斷傳來陣陣滾燙的溫度,燒得陶之心裏微澀。

    陶之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卻在睡夢中奮力而痛苦的揮動手臂找尋起來。

    “原來人都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陶至輕輕的呢喃著把自己的手伸給了焦躁混沌的他,讓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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