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飲過了清茶,傍晚的天邊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沒有迴寮內躲雨的意思,布衫男子反而吩咐小童撤下茶水,擺上棋局。

    那位老道看上去興致似乎也頗為高漲。

    錦服男子滿臉不解的看著執子對坐的兩人,開口道。

    “二位這又是為何?”

    老道縷了縷自己雪白的胡須,滿臉高深的開口。

    “對弈。”

    布衫男子執白子,步步為營,下的小心翼翼。

    老道士執黑子,也不多思慮隻步步跟隨,落子似乎輕易了些。

    一個時辰過去了,盡管二人你來我往,但始終沒能有誰占卻上風。眼看著本來半壁的空白上已經是黑白交錯起來。

    漸漸的,淅瀝的小雨演變成了傾盆大雨。雨點落在滿盤黑白之間,濺起四散的水花,為戰局增添了紛亂的氣勢。二人也不顧已久執子在雨中廝殺,戰心為動分毫。

    小童站在一旁為貴客撐起了油紙傘。

    忽然那相持不下的戰局卻因為老道一枚黑子的主動送吃而轉變了。

    布衫男子滿麵疑惑的看著那殘局。

    旁邊的錦服男子卻突然對那一步看似自折勢力的誘敵之計很是讚賞,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觀看許久,思量許久,布衫男子才恍然道。

    “好個欲擒故縱、投石問路!”

    話音落,三人相看神色悅然,表情中都是深謀。

    ——

    風蕭蕭兮,大雨如瀑,這樣的夜晚黑的猙獰。距京都百裏外的一個小鎮外,一隊人馬黑裘衣黑麵遮,冒雨踏風而來。他們各個身手靈如鬼魅,在一瞬間就躥身越過城牆,隱身朝城內潛去。

    來到一不起眼的小門戶前,為首的銀罩遮麵之人,低聲開口。

    “可是這一家?”

    他身後的信徒恭身上前,也壓了低了聲音道。

    “迴二公子,正是。”

    銀麵人再次發問道。

    “該查都都清了?”

    “是,他並無家人,隻有一看門的老奴同住。”

    他話音落,銀麵男子驀然仰手揮袖。

    得令後,那二十幾個暗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四散,潛於牆頭隻上。

    銀麵男子看了看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小院,確定無遺漏之處了才邁步上前,輕扣門環。

    “誰呀?”

    門內傳出一老者沙啞的問話。

    銀麵男子不驚不急的繼續叩門。

    “在下替張老爺的故交前來報信。”

    “來了,來了。”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開了。

    驚雷聲滾滾,一道閃電刺亮天際。門內的人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麵目,就隨著一道金屬之光倒在了血泊之中。

    “誰!”

    屋內顯然是藏著武功深厚之人,那人不出便已經感到了莫大的殺氣,一聲低吼。

    銀麵男子,在那死人身上抹淨自己的寶劍,不緊不慢的走進院子,轉身關了門。

    屋內的高人顯然也再隱不住,已經持槍破窗飛身而出。他停立在屋前,看著大雨裏的那個銀麵人,滿臉的謹慎和疑惑,噪聲開口。

    “你是何人?竟敢夜闖民宅!”

    聽到對方質問,銀麵人也不急,隻看著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緩聲開口。

    “德高望重的您自然是不認得小兒,小兒可是久聞張護法的大名已久了。聽說您的落花槍當年也是武林中奪命飲血的上等兵刃,在下今日前來就是想一睹您老當年的雄風。”

    聽到那個年輕人提起當年,男子心中一顫,手中的花槍不禁抓的更緊。

    “在下退出江湖已久,這身功夫早已荒廢,今日怕是要讓客人您失望而迴了。”

    他心裏雖然知道此人來者不善,但還是報著一絲希望。

    銀麵男子麵具下的一雙眼睛,淺淺的露出笑意。

    “前輩謙虛了。若不過上幾招,又怎知荒廢與否呢。”

    聽到這咄咄逼人的話,男子雄眉緊皺,有些微怒的開口道。

    “在下已經言明退出江湖了。客人為何還要如此相逼?”

    “前輩,莫不是不知道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您如今背負一身孽障,又如何能言退?”

    銀麵的話顯然有所指,男子一楞,急道。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知道在下的過往?”

    又一聲驚雷,閃電將小院劃的亮如白晝。一瞬間,院牆四壁上迅猛的飛下很多高手,將小小的地方變為令人插翅難飛的監牢。

    男子的落花槍飛快上手,跨開步子,渾身如寒的準備應戰。他心裏知道,以他當年的那些所作所為。現如今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仇家也是不會放過自己的。隻是他心裏還是不清楚,這一次來的人是仇人派來的還是舊人派來的。

    銀麵男子袖子一揮,四下高手便如蜂潮一般向那男子近身攻去。那男子的功夫顯然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已經荒廢了,反而更加兇猛決絕。那落花槍法真如落花一般玄妙難捉,大雨中,紛亂奪目的招式如靈獸發威一般使人近身不得。

    男子邊舞槍禦敵,邊沉聲獅吼。

    “你們到底是何人?”

    看著二十個高手都奈何他不得,銀麵男子眼光一寒,抽劍躍身而起。隻見他腳下踏著風雨聲而來,腳尖輕點外圍高手的肩頭,如履平地般的飛身到混戰人群之上數尺。接著他就是一個空中翻騰,倒立著身子持劍直直而墜。

    “退!”

    隨著空中一聲嗬斥,男子身邊的高手單腳觸地返身,連連退後了三丈有餘。

    中年男子這才覺察到了頭頂之上一股殺氣直朝自己的後頸而來,他從來也不是個毫無經驗的江湖宵小,自然知道如何閃躲。他憑著經驗和直覺,出槍點地借力,前傾的身子迅速朝後仰去。可是當他仰身朝上,終於看見直來的那抹危險後,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閃電。

    飛身而下的銀麵人眼中卻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墜來之劍不偏半分,直直的插入了男子暴露無餘的喉嚨,深入肺腑。

    銀麵人也不著急拔劍,翻挺而落於他麵前,看著將死之人。

    男子瞪著驚恐的眼睛瞪著貼近眼前的劍柄,張著的嘴巴發出啞斷之聲,似乎還在問著對方來者何人。

    暴雨中,狂風唿嘯而來,銀麵走上前揮手輕易的就將男子身體中的寶劍抽了出來。接著又在那副僵立的身體上蹭去殘血。

    屍體在那一瞬轟然倒在了雨中,血順著他喉嚨上的劍口突突的冒了出來,流成一片錯綜複雜的殷紅溪流。但不消片刻便又被從天而降的雨水衝散了。

    銀麵收劍入鞘,緩步走上前,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淡淡開口。

    “下去會有人告訴你答案的。”

    說完,他揮手,飛身而出的瞬間,身後就已經是一片火海了。

    ——

    “道長這是故意送子給在下吃啊!為的恐怕就是讓在下掉以輕心,以為勝券在握實則全在您的掌握之中。難道您就不怕我將計就計麽?”

    布衫男子開口。

    老道深奧的笑了笑。

    “先生聰慧,您必定也曉得的。就算對方知道是有人故意通風露信,但他們終究不曉得是何人所為,況且他們除了接受消息繼續行動還能如何。清理門戶可不容易,先生難道以為他們會錯這樣的好機會麽?”

    “難道我們真就白白將這便宜送給他們。”

    “非也,非也,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弊。那些個人畢竟已經引退,況且他們中很多人也投靠了江湖中的其他幫派。若輕易殺之,招來恩怨,徒生矛盾在所難免。幫他們清理門戶卻也是替他們埋下禍根。”

    聽完老道這番話,錦服男子不禁讚歎出來。

    “道長棋高!”

    ……

    大雨沒有停,狂風又起,風雨交加摧殘得迷樹林瑟瑟呻吟起來,使得這個本就落魄的塵園更添了一份蕭殺之氣。

    ——

    紅燭下,烏雲負手而立,他看著眼前那跳耀的火光出神。

    過了片刻,灼印和夜祭才並肩走近。走到烏雲身後,灼印陳聲開口道。

    “那邊已經查過了,但消息渠道太多太複雜了。況且他們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四宮也是無從下手。”

    烏雲依舊不動,一雙妖藍的眼睛,凝視看紅燭旁那隻撲撲落落了一個時辰的蛾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既然如此,我們也沒得選了。”

    “你的意思是?”

    灼印不明道。

    烏雲緩緩轉過身,溫笑著開口。

    “他放他的消息,我們清我們的門路。若他們當真以為可以一直不露痕跡,那我到是真想領教領教呢。”

    夜祭看著烏雲的笑容,心裏有些不安。

    “若是如此行事,那我們豈不中了他們的圈套麽?”

    灼印思索著,突然眼中精光乍閃而滅,他寒聲道。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麽?”

    夜祭轉頭看他,前後仔細的思量著,最後點了點頭。

    “也是。”

    見烏雲又轉過身去,兩人自知,馬上抬腳往殿外走去。

    一隻腳才邁出大門,身後卻又響起了那個溫潤流轉的聲音。

    “對了,讓四宮那邊不要掉以輕心。”

    空曠的大殿上,沉寂了許久。烏雲看著紅燭一直旁掙紮著往火裏撲的燈蛾,笑了一下,實指輕動。刹那一瞬,燭火滅了,隻留下一縷淡淡的青煙。突如其來的無光,使得那隻身不由己的燈蛾有些無措的撲扇了兩下翅膀。但最後,它還是在黑暗中飛出了空曠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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