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黑了,陶之這時候才敢抬起頭來。

    雙眼蒙蒙朧朧間,陶之似乎看到了那個黑瘦的少年,他正彎著身子對自己笑。

    “石頭哥哥,陶之沒用,陶之什麽都忘不了。陶之這裏麵很疼,很疼,真的很疼……”

    他低低的呢喃著淚水就劃落眼眶,流過那顆斑斕的小痣,跌落在身下的稻草上,沒有聲響。

    “陶之,你給我出來!我要跟你決鬥!你讓我吃了一劍,我今天也要讓你吃我一劍!你給我出來……”

    陶之聽著石室外那熟悉的叫囂聲,猛的站起身,掛淚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真好,他們沒騙自己,三哥還活著。

    這麽想著,他那顆懸著的心也算落了下來,整個身子也靠著牆角脫力的倒了下去。

    惠凡壓著步子悄悄的走進石室,摸到角落裏那個昏倒的小身子,才轉身對著外麵開口叫道。

    “老三,別喊了,他都暈了。”

    聽了這話,站在門口叫喚的秦好馬上掙脫文來的攙扶衝了進去,正跟抱著陶之往外走的惠凡撞了個正著,惠凡一個身形不穩,懷裏的陶之就脫手落地了。

    “陶之呢?”

    漆黑中,秦好抓起惠凡就問。

    惠凡邊急急俯身在地上摸索著邊開口。

    “掉了!掉了!掉地上了”

    站在門口的文來趕忙打開一個火折子,走進來,給在地上亂摸的兩個人照亮。三個人這才看到滾落到角落裏的陶至,惠凡忙衝上前把他抱了起來。

    “完了,摔壞了!”

    看著陶之的臉,惠凡不安的低聲開口。

    文來和秦好聽了這話也趕忙走上前,看到陶之眼角那沁出的一條血痕也都倒抽了一口氣。

    “早知道就不來了,這下可怎麽辦?這小子那麽臭美,要是他醒來發現自己破相了,肯定更不想活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麽鬧騰呢!”

    惠凡看著那兩個小子,滿臉憂慮的開口。

    “算了,別想這個了,先把他帶迴去再說。”

    秦好豁出去了,開口建議著。

    另外兩個人也無奈,隻得點了點頭。

    ——

    “醒了沒?醒了沒?”

    “你們不看,卻讓我看,不夠意思啊!他要是真醒了,知道自己臉上留疤了,還不吃了我!”

    陶之在一片細碎的說話聲中醒了過來,他歪頭看了看在床邊推搡著的三個哥哥,啞著嗓子開口。

    “誰臉上留疤了?是三哥麽?趕緊讓我看看!”

    聽到陶之的聲音,三人馬上僵了身子。半晌,惠凡才推了一把秦好,開口。

    “陶之叫你呢,趕緊過去。”

    陶之吃力的坐起身子,看著床邊那個脖子上裹著棉布的秦好,伸手開口。

    “三哥,快讓我看看,哪留疤了?”

    秦好滿臉複雜的坐到陶之麵前,艱難開口。

    “三哥臉上沒留疤。但是,我們昨天去接你的時候。我吧,那個一不小心就撞著了大哥,你也知道天太黑,什麽也看不見,撞著也是很正常的麽!”

    陶之看著語無倫次的秦好,開口問道。

    “恩。然後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好拉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才緩緩開口。

    “當時吧!大哥正抱著你。然後吧!你就掉地上了。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巧,地上就有那麽一塊不張眼睛的石塊。然後吧!你的臉就。”

    秦好小心的看著陶之的神色,伸手指了指陶之的眼角,不敢再繼續說了。

    陶之看著秦好那個無比隱諱的表情,又轉頭看了看旁邊那兩個同樣神情忐忑的哥哥,才乍驚躍起來大叫道。

    “給我鏡子!”

    文來從桌上拿起銅鏡,小心翼翼的放在陶之的手裏。

    陶之舉起鏡子,仔細的端詳著自己眼角那條已經結痂的傷痕。他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接著就開心的笑了起來。

    秦好見他笑,馬上跳離了他身邊,看著那兩人開口。

    “他不是驚嚇太嚴重直接瘋了吧?”

    “不像。”

    惠凡搖頭。

    文來壯著膽子,看著那個笑的花枝亂顫的小娃娃,輕聲開口。

    “陶之,你不生氣麽?”

    陶之重重的放下鏡子,看著他們,朗聲開口。

    “不生氣,我很高興!”

    “都破相了,你還高興什麽?”

    秦好開口‘好心’提醒他。

    陶之衝秦好勾了勾手指。秦好剛走上前,就被陶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衣領。

    陶之指著自己的小臉,狠聲開口。

    “我破相,你有沒有責任?”

    “有。”

    秦好沒底氣的迴答完,陶之就突的鬆了手。

    他看著那個滿臉驚疑的秦好,朗聲道。

    “行啦!你一個疤我一個疤,我們兩不相欠了。”

    三人看著那個美滋滋的照著鏡子的小陶之,心裏一陣惡寒。

    這孩子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呀!脖子上的疤能跟臉上的疤相提並論麽!況且他那張能迷倒一城人的俊臉,可能就因為這條小小的疤痕給毀了,他竟然都不在乎,還那麽高興。

    天呐!說他沒瘋,誰會信啊!

    陶之看著三個嘴角抽搐表情猶疑的哥哥,小心開口道。

    “怎麽了?是不是這條疤太小了不夠賠給三哥呀?要不,再扒長點?”

    看著他一雙小手作勢要往那眼角去,三人都飛也似的衝了過去,製住他。

    “夠了夠了!”

    看著秦好一個勁的說夠,陶之才放心的又拿起鏡子端詳起那條可愛的疤來。有了這條疤,陶之就真正能安心了。三哥因為自己的玩笑差點丟了性命,此刻這條細長的疤痕就當是老天對自己的懲罰吧!這懲罰很輕,輕的好像特意的恩賜,陶之真的喜歡。

    ——

    炎夏的午後,陶之一如既往的坐在荷池邊上乘涼,把小腿放進涼爽的水裏晃動著。感受著小魚從皮膚間滑過的舒適,他伸起手臂仰身躺在了樹陰斑駁的地上。

    這兩天那三個哥哥總是有意無意的躲著他,好像生怕他突然後悔就會找他們算賬一樣,想著陶之歎了一口長氣。

    “你的臉?”

    聽到那聲驚詫,陶之才睜開眼睛。

    看到灼印那張倒置在自己眼睛中的冷臉,陶之就‘咯咯咯’的笑起來。

    灼印坐在那個歡笑的小娃娃身邊,看著舒服的躺在地上的陶之,開口。

    “臉上的傷痕,怎麽來的?”

    陶之眯著眼睛望著白的紮眼的天空,滿不在乎的開口。

    “石頭尖劃的。”

    灼印皺眉,繼續開口。

    “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疤算什麽。”

    聽著一個八歲的小娃娃說出這麽托大的話來,灼印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灼印。”

    “什麽?”

    “你怕臉上留疤麽?”

    “不怕。”

    “那你會不會因為臉上有疤就不喜歡別人了?”

    “不會。”

    “還會對那個人好?”

    “是。”

    “我就說麽!這個小疤根本就什麽問題都沒有。要是大家還喜歡陶之,疤又算什麽!”

    “說的是!”

    聽了陶之孩子氣的箴言,灼印不禁讚同的開口。

    “笑什麽?”

    聽著陶之突然而來的銀鈴般的脆笑聲,灼印開口問道。

    “小魚,小魚在咬我的腳心!”

    陶之笑著坐起身子,滿眼欣喜的俯身看著麵前的池子。

    灼印也探身,看到一群琉璃色的銀魚環繞著陶之那雙雪白的小腳正歡快的嬉戲著。

    他側頭看著身邊那張引惑不減半分的麵容,心裏歎出來。在這樣一張流光生動的臉上,那條疤真不算什麽!

    ——

    “烏雲。”

    一走到榻邊,陶之就踢掉腳上的鞋子,爬到烏雲的身邊。

    烏雲看著那個瓷娃娃臉上的微小裂痕,不禁皺起了眉頭。

    陶之看著烏雲複雜濃鬱的藍眸,趕忙伸手捂住自己眼角的疤,懦懦開口。

    “之兒變醜了,烏雲會不會不喜歡之兒了?”

    烏雲伸手把那個滿眼受傷的小人兒拉進懷裏,定聲開口。

    “烏雲絕不會讓我的之兒變醜的,絕對不會。”

    紅燭搖曳,香煙嫋嫋,清風拂過層層薄紗,月色下烏雲手中的刺針閃閃發光。他一隻手輕輕的捏著陶之的下巴,另一隻手在那張臉上仔細的雕琢。他那樣沉溺的神情,仿佛要傾注他的所有。一針針,都紮在那條醜陋的疤痕上。一滴滴沁出血來,烏雲不禁伸出舌頭從那張麵龐上輕輕的略過,將那些鮮紅吞到口中。

    濕濕的,涼涼的,很舒服。陶之閉著眼睛,感受著眼角的隱隱微痛,卻突然被那樣的感覺吸引了,不禁沉溺其中咯咯咯咯的脆笑起來。

    “之兒,莫動。”

    烏雲低低的沉吟了一聲,舌頭又快速的從那些血珠上滑過,在陶之的臉上流下一條清涼。

    夜過半,陶之這才接過烏雲遞過來的銅鏡,仔細的端詳鏡子中的自己。眼角的那條疤真的不見了,而那個地方現在正盤著一條妖嬈的紅色騰蔓。看著看著,陶之就被那條好看的騰蔓迷住了,他不禁伸手摸著它呢喃起來。

    “真好看!”

    烏雲挪身坐到床上,溫笑著拉住陶之的小手,輕聲開口。

    “我的之兒比它更好看呢!”

    陶之抬頭看著烏雲的那雙藍眸,臉上綻開了歡喜的笑容。

    那張雪玉一樣的臉龐,此刻因為眼角的一纏鮮紅,更顯精致動人。烏雲不禁把那絕美的小人拉進懷裏,輕聲開口。

    “我的好孩子。之兒永遠是我的好孩子。”

    “烏雲。之兒會永遠都乖的。”

    “好孩子。”

    烏雲撫摸著陶之的頭,輕聲呢喃了一句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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