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訣淡淡道:“當年他們獻祭我,就是為了保容家千年昌盛。你以為這?個‘昌盛’是為了子孫後代麽?不,他們還要?確保一點——”


    “那就是,他們世世生生,都能轉世投胎到容家。”


    轟隆隆——


    雷聲於離恨天境落下,似乎有漫天不祥之?氣襲來。


    怪不得容訣如此心狠手辣,怪不得容訣每一次都要?貓捉老鼠似的戲弄容家家主,讓他們各個死法慘烈,怪不得天道會設下如此限製……


    怪不得……怪不得!


    心中疑惑被掀開了最後一角,流光仙長狠狠閉了下眼。


    “那你要?我如何信你?”流光仙長硬著心腸道,“你本答應我複仇後,再不多留世間。如今我卻?見你似乎對這?紅塵人世多有留戀,還和我的小徒弟有一段孽緣,可你便身殺戮欲念,如何——”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打?斷了流光仙長的話。


    流光仙長氣勢恢宏、大義凜然的宣言驟然卡主,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用木劍刺穿自己胸膛的容訣,抖著手指著他:“你、你你、你這?又是幹什?麽?!”


    “證明給你看。”


    容訣恍若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剖開了自己的胸膛,五指化作?根根白骨,毫不猶豫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你——”


    “你看。”容訣攤開手,白骨上盡是血跡,衣衫上也?是,可他卻?半點不在意,隻?看著掌中那個小小的、鮮紅的東西。”


    萬物有心,有心者,方可生紅塵。


    有了心髒,就等於和世間有了因果相連。


    容訣溫柔一笑,如清風朗月。


    他彎起眼眸,抬眼看向了流光仙長:“你看,流光,我有心髒的。”


    恍惚間,流光仙長再一次看見了當年的那個少?年仙君。


    流光仙長像是被蠱惑了心神,嗓音都被他不自覺的放低,近乎小心翼翼地?問道:“容清珩,你……你何時?生出的心髒?”


    何時??


    容訣偏過頭,想了一會兒。


    她在自己被懲戒上前相攔時??


    她在青龍峰上帶自己離開時??


    還是再之?前,明曆539年初相逢時??


    不,不對。


    ……


    容訣想,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相逢。


    為世間所不容的怨魂,此生於混沌之?中再次醒來,在經曆了無數次不得善終、沒有善果的輪迴轉世後,此生所清晰聽聞的第一句話,卻?是有人讓他好好“活下去”。


    容訣輕輕笑了。


    輕盈的笑聲落在腳邊的一片血汙之?中,顯出些許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


    但?容訣卻?並不覺得,他的神情極為溫柔,看著自己掌中一鼓一鼓,如風鈴似的小小心髒,周遭的戾氣和怨氣在這?一時?刻,都煙消雲散。


    偌大的離恨天境,竟然真的好似一個尋常的秘境了。


    在流光仙長近乎震驚的目光中,容訣五指攏起,溫聲開口。


    “應當是,我見她的第一眼起。”


    隻?是後來他忘記了她。


    所以就忘記了,心該如何跳動。


    第73章


    桑寧寧從未想過, 在秘境之中,她最先?遇到的,竟然會?是桑雲惜。


    “你躲在這裏?”桑雲惜穩穩落在桑寧寧麵前, 她不似傳聞中的那樣虛弱, 相反,她周身繚繞著黑霧, 麵容猙獰,眼底盡是渾濁的瘋狂。


    “我可找了你很久啊, 桑寧寧。”她道?,“聽說你先?前屠盡桑家,連桑曜安那個蠢貨都沒有聽我的話再去找你的麻煩……嗬,你倒是風光得很。”


    看著麵前這個突兀地出現的女人?,桑寧寧其實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對方, 唯有對飯語氣中的恨意和熟悉讓她覺得耳熟。


    “桑雲惜。”


    桑寧寧偏過?頭,眉宇間輕輕皺了一下。


    她倒是不怕, 隻是覺得奇怪:“你的手臂, 是怎麽?接上的?”


    桑寧寧分明記得, 流光仙長曾與她說起過?, 這玉容劍上自帶一股怨氣,所以之前才會?讓她屢屢手掌流血,但?同樣的, 被玉容劍所傷之人?, 也很難恢複。


    聽見桑寧寧如此發問, 桑雲惜卻像是被人?戳破了什?麽? ,驟然陷入了一種更加瘋狂的狀態:“是啊……我的手……我的手……是你!是你毀了一切!”


    時至如今, 桑雲惜仍在將一切的錯誤都推到旁人?身上。


    桑寧寧懶得再與她廢話,她抽出了長劍, 直接霹靂而下!


    相比以往幾次麵對桑雲惜時,那種若有似無得窒息與壓迫感,這一次桑寧寧身上十分輕快。


    再也沒有了那種好似重於千鈞的壓力,桑寧寧可以暢快地使出劍法,僅僅十招之內,她就將桑雲惜打得再無還手之力。


    本來也該如此。


    桑雲惜從未認真的練過?劍,她所依仗的,從來都是那些陰詭之道?罷了。


    眼見事已至此,桑雲惜唇邊露出了一個陰森的笑?意,她渾身上下的傷口不斷地向外湧出血霧,似乎要形成一個什?麽?陣法。


    桑寧寧冷靜地看著這一切,腦中飛速流過?景夜揚、符執清在閑聊時曾與她說起過?的許多機關?訣竅。


    這血霧來的蹊蹺,應當……


    “小心。”


    幾乎是與聲音出現的同時,桑寧寧向後仰著身體?,輕盈避開了攻擊。


    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看見了一個劍修。


    一襲白衣,手持長劍,翩然而落。


    左儀水?


    桑寧寧頷首:“左道?友。”


    左儀水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瞬,語氣如凝寒冰卻又分外堅定:“小師妹。”


    桑寧寧略微皺起眉:“我記得我說過?,左道?友可不必如此稱唿我。”


    聽桑寧寧這樣說,左儀水沒有生氣,反倒淡淡一笑?。


    “你還記得啊。”他?道?。


    左儀水也不管桑寧寧是否接受這個稱唿,自顧自地往下道?:“容家供奉怨鬼,以世間怨魂為養料,獻祭眾生供家族昌盛,桑雲惜與容家勾結,還妄圖操控於我,讓我在這離恨天境裏為她傀儡,極難對付。”


    實?際上,這一切遠比左儀水訴說的還要難受。


    他?當斷不斷,一時心軟忍下了這門婚約,想修無情道?,卻又自覺對不起未來的未婚妻……


    步步猶豫,時時不定。


    於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左儀水握著上凝劍,他?的餘光落在桑寧寧身上,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


    倘若……倘若當初真的是桑師妹與他?……


    左儀水別開臉,冷冷道?:“此處陣法詭譎,桑師妹快離開吧。”


    此處不定,她自該有生路。


    桑寧寧搖搖頭:“該說這話的人?是我。”


    她平靜地戳穿了左儀水的偽裝:“左道?友,你身上都是傷口,還是暫且退到一旁,這一切——”


    “——該由我來解決。”


    冤有頭,債有主。


    桑雲惜身上那些血腥之債,她今日要一筆一筆討迴來。


    桑寧寧嗓音平靜,可她手下的動作卻是半點不慢,劍勢猶如一陣旋風一般風速掠過?,直接將那將成的血霧陣法攪得一團散開。


    左儀水一怔。


    他?第?一次認識到,麵前的這位桑師妹,似乎並非如她外表的那樣冷漠。


    桑寧寧砍斷了桑雲惜重新拚接在身上的胳膊,又斷了她的雙腿。


    對於桑雲惜已經不成調子?的慘叫聲,桑寧寧充耳不聞,眼神平靜到近乎冷漠:“還差一口油鍋。”


    如桑雲惜對很多人?所做的那樣。


    然而就在桑寧寧舉起最後一劍時,她卻忽然發現,她動不了了。


    那些本已熄滅散開的血霧又重新聚在了一起,血球高高的凝聚,四散飛舞,狠狠地砸向了各處。


    “不好!是怨魂凝聚……他?們要選出怨魂之尊!”左儀水揮劍抵擋,卻仍不住後退,“桑師妹!退開!”


    桑寧寧不會?退開。


    桑雲惜的身形一晃,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從她身後升起。


    桑寧寧麵容平靜,但?心頭卻是一跳。


    太?熟悉了。


    這曾是困擾了她許多年的夢魔。


    縱然猜到,但?在這一刻,桑寧寧還是繃緊了身體?,心底有些發寒,連手掌的血流到了劍柄處掛著的那截小小白玉上都未發覺。


    她動彈不得,隻能聽那黑霧桀桀笑?了起來:“小丫頭,你撐不了多久。你的同門、親友、師長……他?們都將成為我的養料。”


    “啊,還有你那個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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