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欲白了宋睿一眼,轉頭向江峭,開口:“我們都認識你了,江峭,我個人還是比較好奇你……”


    的入社理由。


    “今天去配眼鏡耽誤了時間,所以遲到了。”


    可盛欲話沒說完,江峭竟然直接提議,“我可以現場交作品,彌補過失嗎?”


    好家夥,直接主動提升難度是吧。


    他徑自在講台上視線逡巡,抬手捏起一截辨不出顏色的粉筆頭:“可以借用你的鋼筆嗎?”


    見他目光落在麵前的桌子上,盛欲趕緊搖搖頭:“你用鋼筆刻粉筆,我筆頭直接報廢了。”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宋睿不由分說,一把奪過鋼筆,一路小跑雙手獻上。


    這個泥腿子天生奴才命!


    盛欲真的想打人了。


    “壞了我賠給你。”宋睿靠在盛欲桌邊,朝她擠眼,大有會為了‘江神’擺平她這個社長的意思。


    兩人還在這邊眼神對罵,那邊江峭已經陷入遙遠的靜謐。


    他沒有打結構稿,直接大刀闊斧地起了筆。


    鋼筆尖的硬度比不上刻刀,粉筆更是無法與一般雕材相提並論。


    在一分一秒的等待裏,盛欲眼尖地發現江峭的手在顫抖,盡管他極力克製。


    不由迴想起那一夜,她沒有認出被人圍毆的江峭,就衝上去保護他。


    是因為這個舉動,才激起了他一絲鬥誌,拚命站起來,為她擋住砸下來的石頭嗎?


    這隻手臂到現在還在顫抖,是傷得很嚴重吧。


    想到這裏,盛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好了別勉強,麵試沒有現場展示作品的要求。”


    她拉住江峭的手指,迫使他停下動作。


    江峭的手很好看,碰上去很暖很熱,盛欲的手輕輕扣在他虎口位置,他指尖捏著平時被她丟來甩去的“戰損”小紅鋼筆。


    江峭掀了掀黑睫,迴看她的眼神裏讀不出情緒,迴應的時候叫了她的名字:


    “盛欲。”


    落在耳朵裏,激惹起低音飄搖的聽覺感,令她恍惚了下。


    而江峭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在場兩人都愣在原地。


    “讓我做完吧。”他的話洗去過往的一切,或是桀驁或是冷冽,作繭抽絲出眷戀的意態。


    “我是為了赴你的麵試約定,才堅持活到現在。”


    “啊?”盛欲沒聽懂。


    “啊?!”宋睿cpu都燒了。


    江峭卻難能輕鬆地笑了笑,抽出手,虛略地在盛欲發頂揉一揉,聲線穩淡地說下去。


    盛欲腦袋“嗡”地一聲,被他撫揉發頂的動作激得渾身僵直,感覺從頭頂他觸碰的位置連到耳朵根,都在灼灼發燙,異樣到沒聽清他說的話。


    他說:“別讓我遺憾,好嗎。”


    /


    隔天,在盛欲和宋睿的商討下,敲定了10位通過麵試的新社員名單。除了當場過關的江峭,其中也包括社招那天撞翻搭棚的馮珍琪。


    馮珍琪一接到入社通知,就激動邀請盛欲去看煙花秀。


    甚至搬出作為她不小心搞砸攤位的賠罪禮。


    雖然盛欲壓根不在意這點小過失,但小姑娘接連幾天跟在她屁股後麵,軟磨硬泡地撒嬌,總歸是盛情難卻,盛欲也實在懶得再推拒,幹脆應下。


    更重要的是,手中將要參賽的作品至今毫無想法,遲遲無從下筆,盛欲正為這事心煩。


    馮珍琪聽說後,告訴她舉辦煙花秀的酒店依山傍海,擁有整個琅溪市最絕佳的風景線,說不準可以激發靈感。


    事實上,當盛欲來到這裏,就發現小姑娘真沒騙她。


    如馮珍琪所說,鷗鷺山莊位於海中島嶼的半山腰,俯瞰遠山碧翠,睥睨海潮激湧。外形流線輕盈,極具動態觀感。


    正如它的名字:驅海破浪,永生春光。


    令人驚歎的是,酒店內有一方四角玻璃塔台,懸空吊掛,堅定牢固地依附崖壁。


    其中,巨型透明泳池呈放在內。


    沙灘上遊玩的旅客很多,盛欲靈感爆發,坐在這裏沉浸式作畫三小時,進展還算可觀。


    仰頭活動頸椎,就能看見夜色黯下,玻璃塔台近乎隱形。


    上空的泳池像漂浮於半空中的藝術“魚缸”,水波靛藍悠蕩,池壁氛圍燈聚射出濃稠昏光,華美奢靡。


    如幻如畫,讓盛欲神魂飛遠,想起麵試那天,江峭仿佛傾盡餘生之力去雕琢那節破舊的粉筆頭。


    他的作品是半截殘破的古羅馬柱。


    沒有在原比例上繼續縮小,而是利用粉筆截斷麵,雕出柱體斷毀的立體圖案。


    另一頭完好的截麵,甚至被做成科林斯風格的柱頭樣式。繁複精美的紋路因鋼筆的局限性,隻能雕刻出雛形,但刻痕流暢一氣嗬成,反而映襯破敗柱身被風沙磨礪的歲月感。


    如此深厚驚人的功底,在總長不到3cm的作品上,展現淋漓。


    技法精湛,除了當場通過還能說什麽呢?


    思緒正有些飛遠,恰好手機在這時唿入來電。


    電話那端響起馮珍琪興奮不已的聲音:“學姐,煙花秀要開始了,我現在下來接你!”


    聽出小姑娘話裏的激動,不想她下樓耽誤時間而錯過煙花秀開幕,盛欲從沙灘上起身,邊收拾畫具,邊拒絕她說:“不用,在那兒等我吧,我現在上來。”


    “那行。”女孩沒多想,順嘴問她,“學姐你知道上來的路怎麽走吧?”


    盛欲停了下,抬眼望向遠空的玻璃塔台,應聲:“知道,放心。”


    那麽紮眼的地標,簡直不要太明顯。


    來的路上馮珍琪說過,為了方便欣賞煙花秀,酒店特意為客人提供了一場夜宴。可直到盛欲爬上來走進玻璃塔台時,掃視一圈,發現這裏什麽都沒有。


    香檳、甜品、美食,滿麵洋溢喜悅的男女老少……


    沒有。這裏沒有任何人聲鼎沸的痕跡。


    這裏靜謐無聲。


    四方圍罩的玻璃房中,氣氛闃寂仿佛凍結,燈影輾轉間,傾瀉若無似有的丁點落寞。


    ——這裏隻有一灘泳池。


    晚風撩拂開半扇玻璃窗,落地紗簾款款掀飄,泄入一點喧囂吵嚷。


    盛欲若有所覺,連忙走去窗邊,望見稀疏兩簇試放的煙花在山頂竄起。


    難怪這裏安靜,原來是她走錯地方了。


    轉身打算離開時,餘光視角徒然瞥到一抹影,盛欲下意識扭頭,恍然發現竟然有人墜溺在泳池裏。


    池水粼粼蔚藍,盛欲看不清對方長相,但常年描摹人體模特讓她練就一副好眼力,輕易目測對方個頭超過185cm,體態修瘦。


    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酒店客人都去山頂晚宴上看煙花了,整個玻璃塔房空無一人,泳池內也隻有那個白衣黑褲的男人,仰麵平躺在池底,自始至終,紋絲不動。


    看起來情緒十分穩定。


    以為男人潛入水底,是在挑戰什麽人體極限憋氣運動,“挺能憋啊。”盛欲忍不住發笑。


    驀然,煙火於天際炸開,光斑崩濺墮海。


    火光大亮的一刹,盛欲抬頭看向對麵矗立的老式座鍾,指針跳秒跑動,她隱隱感到有些異常。


    一個人衣服完好地躺在水底,怎麽看都有點怪吧?


    就算她不太懂那些極限挑戰,常識總有。


    正常人水下憋氣最多也就一兩分鍾吧?從她進來到現在,怎麽都有一分鍾了,泳池下的男人卻絲毫沒有打算上岸的意思。


    憋這麽久不難受嗎?


    淹水的窒息感會刺激人的本能,而淺水池稍稍用力就可以站起。


    他怎麽一動不動?


    可別……鬧出人命來了。


    想到這裏,盛欲登時僵住正欲離開的步子,深深看了眼水下的男人,神色複雜,隨即抬起手腕,目光緊盯住腕骨上的綠皮複古小方表,開始計時:


    1、2、3、…


    時間如水冷靜無情,年輕男人就那樣沉落在無人的、純淨透光的缸底。悄無聲息。


    28、29、…


    他像一條恆久夢寐的人魚,從不夜之海昳麗隕落。


    波水是溫柔的囚禁,“魚缸”是他為自己親手挑選的棺槨。


    55、56、57、……


    繚亂四散的煙花,冰冷褪逝,如同,訃告昭示。


    此刻,山頂露台,一場盛大的、紙醉金迷的夜宴,正在如荼上演。


    情侶擁吻嬉笑,人們宣沸歡騰,又共舉酒杯。


    池水內外,唯獨他與世界相互觀賞。


    不過,盛欲想,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練習潛水。


    畢竟,這座玻璃房下麵就是海。


    不會有人選擇在泳池裏淹死自己吧?


    ‘也許隻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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