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是對偉大雪山的褻瀆!!”


    “哦天哪我簡直不能相信,莉迪亞居然允許這樣冒犯的畫作擺在展區!她太愚蠢了!這樣的畫必須被撤下才能得到我們的原諒!”


    “……”


    聽到其中摻雜著對老師的個人抨擊,盛欲冷下眉,快步走過去站在眾人麵前,平靜開口:“我是這幅畫作的作者,有什麽問題,我可以為各位解答。”


    “那再好不過。”銀發卷毛男人站出來,語氣傲慢,


    “這位小姐,你在這副名為《漸冷》的作品中畫出雪山,並將它懸掛在【顱內感染】的主題區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明白,雪山於我們而言是崇高的信仰嗎?”


    立刻有旁人接茬:“沒錯!聖潔的雪山怎麽能跟醜惡的疾病相提並論,你這是在諷刺我們嗎,亞洲小姐?”


    這一句‘亞洲小姐’刺得盛欲直皺眉。


    盛欲的作品是一張雪山圖。


    整張畫布的底色為純黑,隻有中央六英寸的篇幅是雪山。但雪山色彩瑰麗,迷蒙幻變,符合盛欲一貫鬼馬特派的創作風格。


    “請問,”盛欲撩睫看向麵前幾人,毫無懼色,“各位尊崇的是哪一座雪山?”


    幾個男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炸開了鍋,混亂中,她聽到有人喊出:


    “偉大的北歐,山嶺無一例外是潔白神聖的。”


    銀發卷毛的男人昂高頭顱,幫腔的話語澆注自傲:“你必須解釋清楚,無知的黃種女!”


    盛欲沒吭聲,移眸掃向他。


    她生了雙極亮的眼,瀲灩招搖,似盈潮的湖水粼光。眼型走弧潤圓,卻眼尾挑尖,瞳仁黑亮,盎然迸泛著生機,有種令人不安的反叛美感。


    銀發卷毛被她一眨不眨的注視盯愣了下。


    突然,卻見她彎眉笑了,嫻熟運用敬語的長難句,迅速迴敬:


    “那麽畫中原型——我祖國的第一神山昆侖,我們黃種人的東西,也能跨越萬裏來冒犯你?你的大腦確實和膚色一樣蒼白。”


    可是那雙眼。


    偏就是她那雙晶亮勾呈的眸,淬著不肯退讓的嘲弄。


    銀發男人想到上一秒自己對她美貌的失神,感到羞辱,神情更加激憤,朝她逼近,


    “我們沒有聽過!這幅畫放在這裏就是侮辱我的眼睛!!你站在這裏就令我惡心!該死的東亞蟲子。”


    換做平時,盛欲會一拳打爛他的豬臉。


    隻是當下場合特殊,她勉強自己耐著性子,聲音壓忍:“不要大聲喧嘩,先生。”


    可對方幾人越發得寸進尺,其中一人甚至作出雙手吊眯起眼角,這種極具種族歧視色彩的行為。


    場麵有些失控。


    雙方短暫對峙引起波瀾,圍觀人群逐漸朝這邊移動,批判聲不止。盛欲就站在所有人激烈討論的中心點,忍受非議。


    如果不是在這裏,她發起火來夠硬剛他們八個來迴。


    但是不行,這裏是老師負責的展區,她不能因一時痛快而給恩師帶來麻煩。


    沉默以對,那些貶低辱罵的話,一字一句挑撥她的神經。


    直到對方無底線謾罵出“你這種垃圾不配當畫家,莉迪亞收你做學生是她一生的敗筆”裙 衣無爾爾七五二八一,盛欲沉下眉,終於壓不住心底暴漲的怒火。


    “你這個極端種族主義敗類,有什麽資格欣賞藝術?”


    她氣得猛力扯下藍牙耳麥,忍無可忍打算開戰,然而人群的議論精準紮痛理智——


    “哎,莉迪亞真被她拖累。”


    “交易環節還沒開始呢,6號展館已經烏煙瘴氣了。”


    “……”


    如夢初醒似的,她望著越積越多的人群,環顧所有複雜的凝視,恍然發覺自己沒有還口的資格。


    再怎麽反擊,捂緊耳朵的人不會聽。


    無論她如何辯駁,對展區的負麵影響隻會更深。


    最好的解決辦法隻有,


    撤下《漸冷》。


    “拿下去,把它拿走,滾!”銀卷發男人帶頭大唿小叫,發出刺耳的勒令。


    盛欲逼視著他一言不發,指甲攥得掌心生疼,唿吸被惱怒的情緒挾持,薄肩輕顫。


    半晌,她忽而譏諷地勾起唇,隻留下一記白眼,便做好決定,幹脆利落地轉過身。


    畫展當場撤作品。對任何一個藝術者來說,都是極度的否定與難堪。


    盛欲在兩個深唿吸間壓下屈辱感,探出一隻手,去取牆上那張孤立無援的畫作。


    單薄身骨挺得筆直,她用指腹觸及冰冷的合金框,惋惜輕撫過。


    然後決絕地,摘下。


    眼尾泛起不甘薄紅的電光火石間,


    一隻冷白修瘦的手驀地闖入視野,手背血管青藍嶙峋,斥足飽滿的欲氣,施力收緊,堅定扣住她細弱纖盈的手腕。


    耳邊,響起江峭散漫不馴的口吻:


    “抱歉,走了會兒神,我太太的作品在幾號廳來著?”


    盛欲悚然抬頭,驚愣目光陡然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圍觀眾人被江峭的突然出現震懾住,畫麵凍結,整個展廳一時鴉雀無聲。


    江峭單手插兜,眼梢微揚,歪頭笑得蠱人,故作猜問:


    “也許…6號?”


    字音落定,同時牽握著盛欲的細腕——


    緩慢地,支撐她,帶往高處,將她的作品不容置疑地重新按定在,展牆的原位。


    當人們還在細品江峭前半句話不明所以時,他輕飄飄吐出的後半句,直接成為一道晴空驚雷,滾滾劈響在每個人頭頂。


    他太太的畫在哪?


    6號廳?


    誰?!


    場館對號分排,6號廳唯一負責人:莉迪亞。


    江先生的妻子,總不會是位年過半百的婦人。


    那就隻有——


    江峭鬆開盛欲的手腕,隨性掉轉了個方向,出人不意地一把扯過銀發男別在衣領的胸牌。


    伸縮線“咻”的拽長音令人發怵。


    江峭居高臨下,斂睫瞥向手中卡牌,倏然虛眯起眼,低嗤:“你一個荷蘭人崇尚雪山聖潔,跟我玩科幻?”


    荷蘭,恆年如春的國家。


    這樣的地區養出個“雪山信徒”,怎麽看,都假得可笑。


    圍觀者甚至有人笑出了聲。


    銀發男聞言震顫,臉上掛不住,可又很快認清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的權貴地位,更意識到自己前一秒的罵語有多愚蠢,當然沒膽量掙開他手裏牽拉名卡的線繩。


    滑稽得像條被拽住的狗。


    “行了,我的白毛貴賓犬朋友,你的歧視言論讓我很傷心,可能會撤資離開挪威,希望伽迪恩和mrc不會對你聯合上訴追索。”


    “上訴追索”,簡短有力的英文單詞令荷蘭男人瞬即大驚失色。張了張嘴,試圖在努力為自己措辭辯駁,又在這時,聽到他懶腔懶調地向眾人宣布:


    “6號廳展品將全部隨同《漸冷》收進江氏藏館,而你,”


    江峭有意停頓,薄銳眼皮掀起,睨向他的同時指節微鬆,塑套胸牌“啪”地飛彈迴銀發男人身上,驚得對方身體打了個抖。


    “滾吧。”


    不摻痛癢的輕懶音調。遣詞用句卻剖露出,並不符合江氏掌權人身份的張狂不羈。


    荷蘭男子轉身動作踉蹌不定,趁亂灰溜溜逃離,和他一起挑事的同伴們也早已不知去向。


    人潮中心隻剩盛欲,惶惑驚駭地看著江峭。


    她傻了。


    五年過去,[次人格]的行為邏輯還是那麽…驚人的高調。


    輿論風向忽然絕地反轉。


    她是江峭妻子這個驚天大八卦,不脛而走,開始在整個畫展中心飛速傳散。


    “god!oh my!gosh!”


    姍姍來遲的白人女孩在6號館門外,後知後覺得到了這個消息。


    “萊安就是他背後的神秘妻子??是萊安?!!老天!”


    女孩被寸頭男同伴死死攔住,瞪大雙眼,震驚薅著自己的頭發驚叫道。


    遠處她誇張的咆哮清晰傳來,盛欲咬住唇,感覺臉頰隱隱騰燒困窘的粉紅。


    這地方簡直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迅速清了清嗓,看向江峭,欲蓋彌彰地做虛請手勢:“江先生,我帶您去後台交易。”


    轉身前,咬牙切齒地狠瞪他一眼。


    江峭聳聳肩,吊兒郎當地邁步跟上她。


    場館外部走廊相對清淨,來往沒幾個人。


    盛欲在前麵走得又快又急,而身後江峭始終亦步亦趨,步調悠哉。


    極力消化這一天的跌宕經曆,良久,她悶聲:“要買老師的畫去負一層,工作人員會詳細介紹你的慈善金流向。”


    後方久久沒傳來應答,盛欲不得不停下來,迴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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