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一行到家的時候,發現門口停著一輛大車,一個高瘦的管事正笑眯眯地指揮著幾個人將車上的箱籠往家裏搬。

    瑟瑟看清那個管事,一下子從轎子裏跳了下來,叫道:“焦叔!”

    高瘦管事正是瑟瑟爹娘身邊的大管事焦叔,聽到動靜,看向瑟瑟,不由眼睛一亮,笑著向她行了一禮道:“二娘子。”

    瑟瑟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急急問道:“焦叔,你怎麽迴來了?是不是,是不是……”

    周老太君激動的聲音插入:“是老二迴來了嗎?”

    焦叔又給周老太君、範夫人、燕駿一一行過禮,這才答道:“是,大人迴來了。”

    瑟瑟問:“爹、娘,還有三哥都迴來了?”

    焦叔笑道:“是。”

    瑟瑟歡喜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忍不住歡唿一聲,飛也似地向裏跑去。

    周老太君搖頭道:“這孩子,馬上都要嫁人了,還這麽莽莽撞撞的。”話雖這樣說,她的腳步也加快起來,恨不得立馬見到離家許久的兒孫。

    瑟瑟一口氣就衝進了歸雁堂,看見坐在交椅上側身與伯父說話的儒雅男子,頓時熱淚盈眶。

    父親!

    父親蓄了須,老了,瘦了,也曬黑了。從前俊美儒雅的燕家玉郎容色稍減,神采卻越發飛揚。瑟瑟匆匆向伯父行了一禮,顫聲叫道:“父親。”

    燕佪看過來,目中神色先是有幾分陌生,隨即便露出大大的笑容,喊道:“瑟瑟!”

    瑟瑟飛奔過去,一下子撲入他懷中,眼淚滴濕了他的衣襟:“您終於迴來了。”上一世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她得知了父母兄長離世的噩耗,頓時將她整個世界都攪得支離破碎。這一世,感謝上蒼,悲劇沒有重演,父親終於順利迴到了家。

    燕佪摟著已經長大的女兒,見女兒埋在他懷中哭得傷心,心中也不好受,抬手,揉了揉瑟瑟的腦袋道:“傻妮子,父親迴家了,應該高興才對,哭什麽?”

    瑟瑟淚痕未幹,已露出笑意:“我是太開心了。”

    邊上有人“哼”了一聲,少年酸溜溜的聲音響起:“敢情妹妹隻看得到父親遠道而迴,別人都看不到了。”

    瑟瑟站起身,看見了父親身後濃眉大眼,負劍而立的少年,離家那年他才十五,身量未足,如今卻長得比父親都高了。她眉眼彎彎,含淚帶笑地喊了聲:“三哥!”

    燕馳扭過頭:“現在再喊,晚啦。”

    瑟瑟“噗嗤”一笑,又喊了聲:“三哥。”見燕馳還不理她,一疊聲地喊道,“三哥三哥三哥……”聲音輕快柔軟,如三月的春風,沁人心脾。

    燕馳頂不住了,走過來,用力抱了抱瑟瑟:“臭丫頭,我給你帶了好多梨瓜。還有你要的瓷器、茶……這麽多,跑腿跑死我了。”

    這些都是她上迴寫信時要他們捎的。

    瑟瑟忍不住笑容更盛,殷勤地幫他捶背:“謝謝三哥,三哥辛苦啦。”

    燕馳嫌棄:“算了,就你這小貓似的力氣,拍灰都嫌輕。”

    瑟瑟氣唿唿地收了手,不識好人心!他一身鋼筋鐵骨,她還嫌捶得手疼呢。她四處看了看,問道:“娘呢?”

    燕馳道:“娘由大嫂陪著迴雲鶻院安置行李了。”

    瑟瑟一聽就待不住了,飛也似地往外跑:“我去看看娘。”

    燕馳見她急匆匆的模樣,連忙叫道:“慢點,別摔著了。”話音未落,瑟瑟已經跑得人影都沒有了。

    雲鶻院打破了往日的冷清,老榆樹下,堆滿了箱籠。幾個力大的婆子正在把箱籠往屋裏搬。

    秋氏陪著一個雲鬢霧鬟,雪膚玉顏的女子在簷下說話。聽到瑟瑟跑進來的動靜,女子美目流盼,看了過來。她膚色極白,眸色淡若琉璃,這樣看過來時,便有一種格外清冷的意味。

    瑟瑟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看著她喊道:“娘。”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瑟瑟的母親蕭夫人。

    蕭夫人見到她,眉尖微蹙:“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冒冒失失的?也不向你大嫂行禮。”

    瑟瑟滿腔興奮頓時消失了一半。前世今生,她失去娘親委實太久,差點忘了,娘親是個多麽重規矩的人,最不喜歡的便是她任性縱情的模樣。為了討得娘的歡心,當初小小的她,哪怕在祖母身邊再隨意,在蕭夫人麵前卻一直規行矩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向秋氏行了一禮。

    秋氏笑著打圓場道:“自家人不必這麽多禮。二妹妹也是看到嬸嬸迴來,太高興了。”

    蕭夫人這才露出一點笑模樣,對瑟瑟招了招手道:“過來,給娘看看。”

    瑟瑟上前,蕭夫人打量了她一番:“你的耳墜怎麽少了一隻?”

    瑟瑟愣了愣,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摸了摸右耳,發現上

    麵果然空空如也,竟不知是什麽時候遺失的耳墜。

    蕭夫人見她茫然的模樣,眉頭再次皺起:“女兒家的貼身私物何等要緊,你怎麽就這麽不經心?若被心懷歹念的人撿到,你……”

    “娘!”瑟瑟忽然就忍不住了,打斷了她的話,“您別說了,全是我不好。可事情已經發生了,您再責怪我也於事無補。你們今天迴來是開心的事,不要為我生氣了好不好?”

    蕭夫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然而看到站在一邊的秋氏,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婆母對女兒實在寵愛太過,才把她的性子縱得這般冒失莽撞,可這話她沒法說出口,說了,便是對婆母不敬。罷了罷了,如今她已迴來,還有一點時間,把女兒帶在身邊好好教就是。

    晚上,一家人都聚在了周老太君的鬆鶴堂。晚膳後,周老太君打發瑟瑟去催茶水,向燕佪和蕭夫人提起今日和蔣家的聚會。她對蔣家夫人和蔣讓都很滿意,提一提也讓燕佪夫婦心裏有個數。

    燕佪向來不管這些事,倒是蕭夫人微笑道:“這事不急。”

    周老太君道:“瑟瑟今年都十六了。”女孩兒這個時候還沒定親,已經是遲了。

    蕭夫人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不慌不忙地道:“娘,您放心,我們瑟瑟可不愁嫁。”

    瑟瑟端著茶進來,恰好聽見蕭夫人的那句話,不知怎的,心裏忽然湧起一股不安。

    周老太君也露出訝色。

    蕭夫人卻不多說,隻道:“過幾日您便知道了。”

    安國公府籠罩在一片陰雲中。

    藏弓和歸箭守在書房外,看著日頭一點點西沉,直到斜月如鉤,掛於中天,心頭越來越沉重。整整五個時辰了,大人將自己關在裏麵,午膳和晚膳都沒用,他們卻連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尤其是歸箭想不通,不就是提了句“鹹粽子”嗎?大人這是鬧什麽脾氣呢?

    忽然,“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打開,蕭思睿不知何時,換了件玄色道袍,出現在門口。藏弓和歸箭忙迎上去,一個說:“大人,晚膳還熱在灶上,我叫他們送上。”另一個問:“大人可要梳洗?”

    蕭思睿擺了擺手,兩人都安靜下來。不知為何,他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兩人卻都大氣都不敢出。

    蕭思睿道:“我出去一趟。”

    藏弓忙道:“小的這就去備車。”

    蕭思睿道:“不必。”見

    兩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頭也不迴地吩咐道:“不必跟著。”

    藏弓和歸箭相顧駭然。

    周老太君那裏散場時,天色已經很晚。瑟瑟迴到自己屋中,卻是心中喜悅,了無睡意:父親他們順利迴來了,沒有重蹈前世覆轍,是不是說明,燕家其他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敲門聲忽然響起,瑟瑟見抱月正在鋪床,自己過去開了門,卻是蕭夫人過來了,對她道:“我過來看看你。”

    瑟瑟不由歡喜:娘親雖然規矩大,可心裏終究是念著她的。

    蕭夫人示意跟在她身後的王媽媽將手中的包袱遞給瑟瑟。

    瑟瑟接過,忍不住笑:“娘給我帶了什麽好東西?”

    蕭夫人道:“打開看看。”

    瑟瑟笑嘻嘻地依言打開,目光所及,笑容頓時凝固:包袱裏是一整套的衣物,霜色繡纏枝蓮紋的輕羅緗裙,春水碧鑲斕邊的薄綢褙子,綴著珍珠的織雲履……正是前世她第一次進宮時的打扮,也是後來大陳國破時,蕭思睿命人送來的那身衣服。

    這是她的噩夢!

    上一世,這套衣服是蕭皇後特意賜下的;這一世,母親又怎麽會拿出一模一樣的衣服?難道冥冥之中竟有天意,有些事她無論如何都躲不開,避不去?

    瑟瑟的心一下子如墮冰窖。她抬頭看向蕭夫人,先前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

    蕭夫人露出微微的笑:“這是娘幫你準備的,也不知合不合身?叫抱月照著你的身形改一改,明日你換上這套衣服隨我進宮。”

    瑟瑟的手不自覺地攥緊:“進宮做什麽?”

    蕭夫人道:“皇後娘娘召見。”

    瑟瑟又問:“娘娘召見我們做什麽?”

    蕭夫人秀麗的眉又微微蹙起,不悅道:“這是娘娘的恩典,什麽為什麽?”

    瑟瑟抿了抿唇,冷冷道:“我不去。”

    蕭夫人的臉色冷了下去:“越大越沒規矩了,說什麽胡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後娘娘召見,是何等恩典,你敢不去?”

    瑟瑟道:“我身體不適。”

    “你!”蕭夫人氣得變了臉色,然而望見瑟瑟倔強的神色,她深吸一口氣,又將脾氣按捺下來,放軟聲音道,“瑟瑟,休要任性。”

    瑟瑟不說話。

    蕭夫人目中閃過怒意,遲疑片刻,終於開口道:“你知不知道,你

    父親這次迴來,有機會做鹽鐵副使,甚至可以做三司使。”

    本朝設有度支、戶部、鹽鐵三司,主管全國財政,主官為三司使,權位之重不下於宰相與樞密使,時人尊稱為“計相”。鹽鐵副使為三司使副手之一,主管礦冶、茶、鹽、商稅、河渠和軍器等業,是個極要緊的職位。

    父親在朝中全無根基,怎麽會有機會擔任如此要職?

    瑟瑟心中狐疑,看向蕭夫人,靜待她的下文。

    蕭夫人卻忽然轉了話題:“皇後娘娘膝下七皇子與你同齡,尚未定下正妃之位。”

    瑟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前世想不通的一切忽然明朗起來:為什麽當初她一個江西安撫使的女兒有機會入宮,和樞密使顧相的孫女,參知政事荀相的女兒,以及皇後娘娘的親侄女一起待選皇子妃,甚至蕭後最早是屬意她的,原來是這樣。

    娘早就與蕭後接洽上了。一旦事成,她身為鹽鐵副使的女兒身份也足夠,還不至於讓陳括的婚事太過惹眼。隻是,後來父親意外身為,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蕭夫人望著她,伸手欲要摸摸她的鬢角,柔聲道:“我的瑟瑟,容色無雙,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兒郎。”

    瑟瑟的神情冷下:“所以,您是要賣女求榮嗎?”

    蕭夫人的臉色變了:“什麽賣女求榮?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娘為您選個好夫君,保你一生榮華富貴,難道還是為了自己不成?”

    瑟瑟譏諷地看著她不說話。

    蕭夫人的臉上掛不住:“你別天真了。七皇子如今養在皇後娘娘膝下,前途不可限量,有朝一日說不定……”她頓了頓,總算沒有把那僭越的話說出口,隻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難道嫁給皇子不比嫁給一個小小的國子監司業之子要強得多?”

    瑟瑟道:“七皇子再好,我也不喜歡他。”

    蕭夫人搖搖頭:“老太君還真是把你養得不知輕重了。婚姻之事,乃結兩姓之好,什麽時候容得你一個女兒家喜不喜歡?”說到這裏,看到女兒的神色,想到這孩子畢竟不在她身邊長大,口氣微微緩和,“瑟瑟,娘也是為你好,休要任性。”叫抱月,“服侍二娘子先把衣裳換上。”

    抱月低著頭,抱著衣服走近。瑟瑟一把將衣服打落。

    蕭夫人眼中閃過怒色:“瑟瑟!”

    瑟瑟道:“娘,分別多年,您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多想爹爹和三哥?我日日盼著你們迴來,可沒想到,迴來的第一天,您就……”她望著蕭夫人,目光倔強,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蕭夫人的眼眶也紅了,見瑟瑟神色倔強,不由又是傷心又是頭痛:這孩子,怎麽就不明白她的苦心呢?旁人能有機會嫁皇子,不知該有多開心,更勿論這個皇子今後很有機會得登大寶。偏這孩子鬧得像自己要怎麽著她一樣。她怎麽不想想,自己是她的母親,難道還會害她不成?

    何況,這樁婚事一旦成功,對她父親的仕途也會有極大助益。她父親疼她一場,她迴報一二也是應該。

    罷了罷了,終究不是自己身邊養大的,總沒有這麽貼心。想到這裏,蕭夫人就頗有些抱怨周老太君:誰家孩子沒個頭痛腦熱,三病六災的,偏她寶貝孫女,非要抱到身邊養,生生叫她們母女分離。

    不管如何,和七皇子聯姻之事勢在必行,女兒現在小,不懂其中的好處,自己做母親的總要為她把關,眼下,先想個法子把她哄迴來才是。

    蕭夫人想到這個孩子自小就是吃軟不吃硬,神色緩和下來,用帕子點著眼角的淚道:“娘在江西,也是日日夜夜想你。你要實在不願意娘也不勉強。隻是,明日入宮,娘已答應了皇後娘娘,你就算心裏不願意,為了娘,且先走這一趟好不好?”

    瑟瑟望著蕭夫人,她美麗高貴的娘親,便是垂淚的模樣也是格外動人,心卻是一陣陣發冷:若她真是十六歲的小娘子,蕭夫人的話她大概就會信了,可如今,她有什麽不明白的?蕭夫人這是緩兵之計。

    可蕭夫人已經退了一步,她終究沒法狠心拒絕。她盼了兩輩子的娘親,她的骨肉血親,這樣含淚的懇求,她怎麽忍心對方因為自己被蕭皇後怪罪?

    瑟瑟終於點了點頭。

    蕭夫人露出喜色,示意抱月和她身邊的王媽媽服侍瑟瑟換上衣物,若不合身,還需要連夜修改。

    瑟瑟如泥雕木偶任她們擺弄。等到一切完畢,所有人都離開,她關上房門,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伏在桌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覺微風颯然,燭火搖曳,心頭一驚,緩緩抬起頭來。

    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模糊的淚眼中,她隻隱約看到他黑得發亮的眼眸,卻看不清他的神情,心卻一下子安定下來,喃喃叫道:“睿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睿舅舅:我不是來安慰你的!

    忽

    然發現粽子的鹹黨還挺多嘛o(n_n)o

    感謝以下小天使,(づ ̄3 ̄)づ

    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扔了1個地雷~

    灌溉營養液:“浪蕩稚女心hi”+10,“stronging”+5,“寶寶”+1,“小鈴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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