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陌生的木屋,收拾得極為幹淨整齊,屋中擺著原木無漆的桌椅,牆角供著一盆墨蘭,木板牆上掛著一幅江山煙雨圖。

    看著平平無奇,但以瑟瑟在宮中數年,閱遍奇珍異寶鍛煉出的眼光看來,桌椅是沉香木的,江山煙雨圖是前朝大家曹道遠的作品,便是那盆墨蘭,不提蘭花本身的金貴,光那個龍泉窯燒出來的冰裂紋花盆,便已是價值不菲。

    這裏的主人,身份絕對不凡。

    不是在宮中。她心下一鬆,暈倒前的記憶迴籠。被殺,複生,再遇蕭思睿……她記得自己似乎受寒燒了起來,這會兒身上沒感覺到其它異狀,所以,渾身無力是發熱的後遺症吧?不是如夢中般……

    她的臉燒了起來,不願再想下去,皺起眉來:她的衣服哪兒去了?

    腳步聲響起。有人抱著一疊衣服,推開門走了進來,對上她迷茫的杏眼,驚喜道:“二娘子,你終於醒了。”

    瑟瑟看到來人,鬆了口氣,竟有熱淚盈眶之感:“抱月。”

    抱月是她在閨中時的大丫鬟,陪她長大,陪她一起經曆了燕家最艱難的那段歲月。後來,抱月年歲大了,生身爹娘來求她的恩典,她便放了抱月的身契,又另備了一副嫁妝讓其嫁人。哪知抱月的爹娘卻是個狠心的,為了一點彩禮,竟做主將女兒嫁給一年邁官員做小。抱月鬱鬱寡歡,嫁過去沒多久便一病而亡。

    此時再見故人,她怎能不心生感慨?

    抱月見向來性情活潑的二娘子如見親人般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心中有些奇怪,轉念一想,二娘子這迴可遭了大罪,難怪多愁善感起來了。她溫柔地道:“婢子幫您把衣服烤幹了,服侍您穿上。”

    瑟瑟一怔,目光落到抱月手中的衣服上,正是她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一套。是抱月幫她脫的嗎?那就好那就好。

    抱月的動作輕柔而利落,很快服侍她將貼身衣物穿好,一邊眼眶紅了起來:“可算是找到您了,否則,婢子真是萬死莫辭其咎。”她被陳縈支開去為瑟瑟取件披風,迴頭就不見了自家主人,當時差點沒急瘋。

    瑟瑟道:“不關你的事。”她和陳縈無冤無仇,誰能想到對方會做出這樣的惡毒事?

    上一世,瑟瑟也是後來才知道陳縈為什麽會對自己下手。

    陳縈傾慕國子監司業蔣暉的幼子蔣讓。偏偏蔣讓和瑟瑟的二堂兄交往甚密,常去燕家,一來二去,不知怎的,看上了她,拒絕了淮安郡王府派去

    探口風的中人。

    陳縈大為惱怒,也不知怎麽打聽到了蔣讓的心上人是她,妒意大發,起了歹念。

    瑟瑟當時知道原因,覺得自己真冤,她跟蔣讓連話都沒說過幾句,蔣家更是從未流露過求娶她的意思,委實是無妄之災。

    陳縈的賬迴頭再算,她現在關心的是另一樁事,問抱月道:“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抱月一愣,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擔憂地道:“果然還是燒得太厲害了嗎?您忘了,是您自己走到這裏求救的。”

    瑟瑟怔住:“我自己?”

    抱月點頭:“這裏是孟郎君朋友的住處,您不是還請了孟郎君前去報信嗎?”

    等等,抱月的意思是,她自己找到這裏,向孟中原求救,孟中原才去報信的?

    抱月道:“老天保佑,您掉進湖中沒出什麽大事,還僥幸被衝上岸。”

    不是,明明是蕭思睿救了她,抱月怎麽一個字都沒提?

    瑟瑟腦中嗡嗡,一片混亂。抱月又幫她套上中衣,一臉慶幸:“還好您沒有拘泥俗禮。您做得對,衣服濕了,再穿著,濕氣入侵,隻會讓您病得更重。”

    瑟瑟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口氣頓時岔了,嗆得連連咳嗽:抱月的意思,衣服是她自己脫的?可顯然不是。衣服如果不是抱月脫的,那,會是誰幫她脫了濕衣?

    當時孟中原不在,她身邊隻剩一個人。

    她沒臉再想下去了,勉強鎮定,抱著一線希望問道:“這裏應該有女仆吧?”

    抱月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知道。不過奴婢沒有看到有女仆。”

    瑟瑟的心撲通撲通亂跳。想到很可能是那個人一件件將她濕透的衣物剝去,甚至貼身的裹肚、小衣都……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不可否認,他是一番好意,她穿著濕衣,病情隻會更加嚴重。可,她如今已不是他的妃子,而是燕家待字閨中的女兒,他這樣也太不避嫌了吧。

    他是什麽意思?

    他不是恨透了她,要殺她嗎?以他嚴苛無情的性子,即使一時不屑殺她,也不至於費心救她。忽然來這一出又是鬧哪樣?

    莫非她的計策見效了,他沒有將上一世的帳算到現在“一無所知”的燕瑟瑟身上?

    一時間,瑟瑟心亂如麻,竟不知該是歡喜還是窘迫。

    外麵響起敲門聲,男子雄渾的聲音響起:“小娘子,藥煮好了。”

    抱月扶她靠坐在床上,走過去開門,就見孟中原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站在門口。

    瑟瑟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他,剛要開口,便見孟中原趁抱月接過湯藥轉身時對她眨了眨眼,指指外麵,又搖搖手。

    瑟瑟:“……”不懂!咱倆沒默契,就別打啞謎了。

    孟中原卻根本沒發現她眼神中的懵然,笑嘻嘻地轉身離去。

    瑟瑟隻得按捺下滿腹疑惑,捏著鼻子將苦藥喝了下去,一張臉都苦得皺成了一團。從前在宮中,她吃藥怕苦是出了名的,禦醫開藥總會盡量斟酌,實在不行,淺秋也會叫人備了冰糖給她含在口中。可如今,顯然沒人會給她這份優待。

    瑟瑟閉上眼,乖乖喝完藥,口中卻忽然被塞入一物,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她一愣,這才發現抱月手中有一小包鬆子糖。

    “這是?”她疑惑。

    抱月笑道:“孟郎君先前拿過來的,說您要喝藥,怕是要嫌苦。正好這裏有鬆子糖,便包了些過來。”

    是孟中原的好意?瑟瑟心中疑惑,孟中原性情豪放,行事素來不拘小節,沒想到會這麽細心。

    這不過是小事,她並沒有多想,想起一事問抱琴:“怎麽就你一個人過來接我,其他人呢?”

    抱月道:“大娘子帶著人四處找您呢,我是在路上遇到了孟郎君,才能馬上趕來。已經有人去尋大娘子了,想必她很快能找過來。”

    這就是了。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堂姐,瑟瑟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激動。上一世,堂姐和燕家其他人在城破後一起被亂兵所殺,死無全屍。蕭思睿瞞著她,她為了他不起疑也要佯裝不知,甚至連他們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

    想到這個,她哪裏還呆得住,吩咐抱琴服侍她穿衣起身。就算不急著去見家人,這裏終究是陌生男子的地方,她總不能在這裏過夜。

    說到這個,她有些隱約猜到蕭思睿在這件事中將他的存在抹去的用意了。

    他是為了她的名聲。或者說,他不想沾惹上她。水中救人,帶迴住處,親手脫衣,無論哪一件說起來,都足以毀了她的名聲,迫使他不得不娶她。

    而他,恨透了她,就算一時沒忍心殺她,卻也絕不願意再和她扯上關係。

    很好,希望他繼續保持這樣的想法,她也不願和他扯上關係。不然哪一天被他

    發現她還留有原來的記憶,直接喀嚓了她,她去哪裏說理去?

    何況,上一世燕家的滅門,雖然幕後黑手是蕭太後和陳括,卻不能否認直接動手的是他的人。更勿論他囚禁她,強奪她的種種可惡行徑。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重蹈覆轍,再卷入他們的爭鬥中。

    抱月忽然“咦”了一聲:“二娘子,這裏有個荷包,好像不是你的?”

    瑟瑟從沉思中驚醒,循聲看去,見抱月從床頭拿起一個大紅蜀錦繡蝶戀花的精致荷包,上麵的係帶卻是斷的。

    十分眼熟。

    瑟瑟一下子就認了出來,目中閃過一絲冷意:這個荷包的確不是她的,而是她在掙紮時,從陳縈身上扯下來的。

    上輩子,她落水被救後,迴到別院就病倒了。堂姐知道她落水的真相後大為惱怒,當時就去找陳縈算賬,陳縈卻抵死不認,反而說堂姐汙蔑她。堂姐性子火爆,一怒之下帶人打了陳縈一頓,掀起軒然大波。

    她那會兒病得昏昏沉沉,被陳縈留在別院養病,陳縈因此還博得了寬厚仁慈的美名。等到她醒來後知道燕家被淮安郡王府問罪,想起荷包,本想拿出來作為證據,卻發現荷包不翼而飛了。

    她們拿不出證據,反被陳縈倒打一耙,燕家被迫低頭認罪,堂姐更因此傳出了潑婦無禮的名聲,為夫家輕視,甚至一度鬧到差點退婚。最後雖然勉強出嫁了,卻被婆母不喜,丈夫冷待,飽受煎熬。

    這個荷包……瑟瑟道:“把荷包給我看看。”當初她病得迷迷糊糊,並沒有來得及檢查荷包裏的東西。

    抱月不明所以,將荷包遞給她。

    瑟瑟打開荷包,翻出裏麵的東西,不由目光一凝。

    原來如此。瑟瑟笑了:怪不得陳縈當初一定要留她在別院養病,想法設法把荷包偷迴去,原來是因為這個。這種東西,陳縈怎麽肯落到自己手中?

    瑟瑟從來就是個記仇的姑娘。上輩子,她成為陳括的貴妃後,淮安郡王府和陳縈的婆家動輒得咎。陳縈來服軟,她卻隻是笑眯眯地對陳縈的婆婆表示了自己對陳縈的不喜,不久後便聽到了陳縈“自願”去寺廟清修的消息。

    可那又有什麽用?堂姐的一輩子已經毀了,陳縈受再多的苦,也換不迴堂姐的人生。如今重來一次,她怎能不好好利用這個送到手上的把柄?叫陳縈再也傷害不了堂姐。

    瑟瑟收好荷包,趁抱月收拾床鋪,一瘸一

    拐地去向孟中原辭行。她的手上和膝蓋上都敷了上好的藥,如今行走勉強沒有問題了。

    想到如今自己應該是“愛慕”蕭思睿的,她又紅著臉悄聲問起蕭思睿。

    一迴生,二迴熟,拋開心理負擔,如今她已能將一個懷春少女演得活靈活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瑟瑟:果然下限是用來不斷突破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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