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霓虹燈已經亮起,光怪陸離,好像一個糾纏昏沉的夢。


    孟青一路沉默。


    兩個手下將車子開到了名下的一間酒吧,他也沒說話,下了車,長驅直入,習慣性去裏麵的包廂。


    他明顯情緒低落,整個人比往日更冷上幾分,像一柄自地下掘出的劍,不聲不響,泛著幽幽寒光。


    “唉,何必呢。”


    跟著的兩個手下沒有進門,在外麵無奈地歎了一聲,讓經理上酒。


    包廂裏沒開燈,孟青脫了西裝扔在一邊,扯了上麵兩個扣子,拿著酒瓶,也不知道默默地灌了多少口。


    無聲地喝著,他又想起了小靜。


    那個女孩原本不在他計劃之中,她像一抹清淺的白色融入了孟家濃到化不開的一團黑裏麵,笑起來天真爛漫,說起話直來直往,眼波美麗得像一汪水。


    他嫉恨孟歌,隻覺得他配不上這樣善良可愛白紙一樣的姑娘,又憐惜小靜,看不得她捧出一腔熱情,被別人冷眼以待。


    他接近引誘她,看著她一步步遠離孟歌,停在自己懷抱裏。


    痛並快樂著。


    承認吧,孟青,你原本就那樣卑微地愛著她,那樣心心切切地企盼著她,要不然,要不然也不會連恩愛的時候也不舍得弄疼她。


    每次極盡纏綿,每次溫柔耐心,每次等到她意亂情迷,才小心翼翼地占有她。


    哪怕筋疲力盡,哪怕被心裏的渴望折磨得快要瘋掉,每一次,也不舍得她疼她痛,讓她縱情快樂。


    可最終,還是傷害了她。


    那個孩子,她懷的那個孩子,按著時間,是兩人第一次在一起就有了。


    在孟歌的床上,他在那樣一張床上,那樣痛苦地要了她。


    一分鍾都不願意再迴想。


    他怎麽能讓這樣一個孩子來到這世界上,也許在別人眼中,他還有可能是孟歌的孩子,又或許,他始終沒辦法接納喜歡他,給他疼愛。


    一個不被自己父親歡迎的孩子,漫長的一生,都是悲劇。


    孟青胡思亂想著,清涼的眼眸緊閉,手裏的酒瓶傾斜,那些酒倒在他襯衣上、皮膚上、褲子上,倒在包廂裏鬆軟寬大的沙發上。


    濃鬱的酒香到處都是,他躺倒在沙發上,便好像昏睡了過去。


    醉了總歸是好,什麽也不用想。


    孟青就那樣睡了過去,一隻手垂落而下,即便包廂裏沒有開燈,他的頹敗和落魄也那樣明顯,可以擊中人心。


    他看上去,當真就和死了差不多。


    門外--


    兩個手下也不知道推開門看了幾次,正想著要不要叫醒他迴去睡覺,便被迎麵而來一陣香水味所吸引。


    來人約莫三十歲,雪白的披肩裹著半露的香肩,麵露擔憂。


    “苗姐。”兩個手下恭敬禮貌地喚了一聲。


    “阿青在裏麵?”女人說話都帶著香風,問完就推開門,側身看了一眼。


    “喝了酒,應該是醉了。”一個手下說著話,無奈地歎了一聲,“我覺得三哥這一次和鄧玉靜可能是完了。”


    “不都是他自討苦吃,碰誰不好,碰她。”苗姐掩了門,抑鬱道,“從來就倔,要不然憑他這長相,這些年不至於吃那麽多苦,最順風順水的路他不走,總得找那些羊腸小道,留個幹淨身子頂什麽用,到頭來自己還要了一個二手貨。”


    苗姐擰著眉說話,又埋汰孟青又嫌棄小靜,兩個手下自然是不敢接話。


    “得了,完了就完了吧,完了也好,這件事隻要鄧南疆不知道,就沒什麽後顧之憂。”苗姐若有所思地說了句,抬眸看兩人一眼,繼續道,“我去找倩如過來陪陪他,那丫頭一直想跟他。”


    “這,”兩個手下麵麵相覷,苦著臉道,“不好吧,出了什麽事,三哥醒了指不定殺了我們。”


    “沒什麽不好的。”苗姐道,“長痛不如短痛,他也是死腦筋,要了倩如指定和鄧玉靜一刀兩斷,有什麽事我擔著。”


    “是。”兩個手下互相對視一眼,無奈道。


    苗姐雙手環抱著離去。


    不一會,穿著緊身包臀裙的倩如就出現在兩人眼前,抿唇笑了一下,推開門,小心翼翼地側身進去。


    包廂裏光線昏暗,近在咫尺才可辨人臉。


    孟青昏睡在沙發上,白皙俊秀一張臉籠在昏暗裏,唇角緊抿的模樣看上去非常讓人著迷。


    他平素時常出現在酒吧裏,和周圍其他人都不一樣,喝酒抽煙賭博都沾,女人和毒卻是不碰,總是一副清醒警覺又十分倨傲冷淡的模樣。


    長得帥,在一群人裏總是鶴立雞群,十分醒目,自然招人喜歡。


    尤其他有地位,若是能跟在左右,自然可保周全。


    倩如胡思亂想著,端詳打量他,慢慢屈膝下去,就勢跪在地毯上,手指順著他秀氣的眉小心翼翼地往下摸。


    試探了一會,孟青仍舊是沒有醒,她便傾身過去,直接吻上他緊抿的薄唇。


    他唇瓣帶著涼意,口腔裏帶著酒氣,能醉人。


    倩如吻著他,孟青的唿吸慢慢重一些,一隻手攬著她脖頸,迴吻她。


    他的吻那般溫柔憐惜,小心翼翼,和捏著她脖頸的手指一樣,能讓每個女人心甘情願沉醉癡迷,倩如悸動不已,整個人攀著他胸膛,熱烈地迴吻他。


    包廂裏氣氛都被點燃,孟青大力攬著她,手上一使勁,抱著她滾一下,兩個人一起跌在了地毯上。


    壓著她柔軟馨香的女兒身,孟青便突然發起瘋來。


    閉著眼狠狠地親吻糾纏她,冰涼一隻手還趁亂摸上她緊繃的大腿,倩如整個人都被點燃,用力地將他摟抱。


    “小靜。”孟青神色癡迷地喚了一聲,將臉頰埋到她脖頸,孩子一樣地低聲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你。”


    “小靜我愛你。”他一遍一遍說著話,摸著她的一隻手又突然溫柔起來,非常溫柔,清涼的指尖觸過她溫熱的每一寸,都在那裏帶起燎原之火。


    原來他這樣懂得取悅女人。


    不過三兩下,就足以讓女人意亂情迷。


    倩如悸動地想著,整個人都難以自控地發起抖來,吻著他的頭發臉頰,又突然意識到他話裏的名字。


    她並不介意,甚至覺得可笑。


    他們這樣的人,哪裏有什麽真正的愛情,倒是沒想到,這人平素看著總是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原來還是個情種。


    他愛上了鄧南疆的女兒嗎,那個西南邊境的小公主?


    可是聽說那女孩從小被鄧南疆捧在掌心裏,天真青澀如小孩,縱然和他們在差不多的一個圈子裏,可事實上,千差萬別。


    那種單純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孩怎麽能好好愛他呢,她了解這樣一個據說是從小乞丐混到這一步的孟青嗎,她會心疼他憐惜他,能夠在床上讓他獲得痛快嗎?


    怎麽可能!


    她其實不適合他們這樣的圈子,就像她根本不適合孟青一樣。


    倩如這樣想著,一隻手勾著孟青的脖子,突然覺得心疼,喃喃道:“三哥,我以後會好好跟你的。”


    她這樣說著話,孟青掀她裙子的一隻手突然頓住,暈乎乎睜開眼睛來。


    身下的女人笑容嫵媚討好,可分明不是小靜。


    不是那個乖乖趴上他胸膛的女孩。


    孟青陡然驚醒,一隻手扶著沙發,飛快地從她身上起來,站在原地揉了柔眉心,“啪”一聲,按亮了房間燈。


    “你怎麽在這?”他居高臨下,蹙眉厲聲發問。


    “苗姐讓我來陪你的。”倩如的裙子已經縮成一團,就那樣慢慢站起身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這男人一清醒看上去總是陰冷無情,她沒辦法不怕。


    “滾出去!”孟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指著門,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三哥,我……”


    “滾!”孟青一腳踢飛桌上幾瓶酒,“砰砰”幾聲響緊連著,有酒瓶砸上牆壁,“砰”一聲碎片四濺,十分駭人,倩如尖叫著往沙發上躲了一下。


    門外兩個男人連忙推門進來,看見清醒過來的孟青,連忙朝著倩如揮手示意。


    倩如飛快地跑了出去。


    兩個男人看著一臉陰冷的孟青,連忙賠笑道:“哥你別生氣,苗姐也是想著有個人來給你解解悶。”


    “解個屁!”孟青咬牙說了一句,大跨步走兩步,在沙發上撈起自己的外套,冷著臉直接離開。


    兩個男人亦步亦趨地跟了兩步,他猛地迴頭,擰眉道:“別跟我。”


    “哥你喝多了!”一個男人連忙賠笑開口。


    “我沒醉。”孟青唇角譏誚地笑了一下,冷聲道,“那些酒不至於,你們聽苗姐的,以後跟著她就行了。”


    “哥!”兩個男人欲哭無淚的喚他。


    “行了,我出去走走!”孟青緊緊蹙眉道,“不用跟著了,丟不了。”


    他這樣說,兩個男人自然是不敢再跟,麵麵相覷,無奈歎了一聲。


    孟青出了酒吧,夜色已深。


    十一月的夜裏還是冷,寒風迎麵拍打在臉上,他原本的那一點醉意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人煙稀少的街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


    沒有小靜等著,家便是空殼,他不知道迴去幹什麽,也有些不敢迴去,沒辦法迴去麵對空蕩蕩的屋子。


    該去哪裏,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從小就是遊魂,已經在這世界上漫無目的地飄了好多年,卻是第一次覺得,夜裏這樣空虛。


    好像一顆心都被人掏走,刺骨的冷風便唿嘯著將他穿透。


    他順著人行道一直走,偶爾有年輕的男女騎著電瓶車笑著過去,也有三三兩兩的女孩背著包說說笑笑。


    都是和小靜差不多大的年齡,她們卻還像花骨朵一般青澀美好。


    孟青覺得眼角有些澀,移開視線,胡亂地看。


    路上還有公交車,載著滿滿當當的人疾馳而去,有男有女、有學生有上班族,他們每個人,都正常光明地活在這社會上某一個角落。


    出生、上學、畢業、上班、結婚、生子,直到老去。


    許多人,都有一模一樣卻極為正常的生命軌跡。


    都是正常人。


    孟青這樣想著,看著街邊高大的景觀樹木,勾起唇角,有些譏誚有些無聊地懶懶笑著,再低頭,目光落到一處,卻倏然愣住。


    他的視線落在公交站台處,擁擠的人群裏,小小一個孩子,瘦骨嶙峋,大冬天還穿著單褲,正拚命往人堆裏擠,左顧右盼。


    時間好像停止了流動,他看著那個孩子幾次伸手出去,又幾次懼怕地縮手迴來。


    還是個新手。


    孟青站在原地看著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勾起的微笑非常古怪詭異,邊上等車的幾個女孩甚至忍不住看著他,指指點點,紅著臉竊竊私語。


    他挺拔高瘦,相貌俊秀好看,穿著黑色筆挺的高級定製手工西裝,正像這社會上任何一個年輕有為的精英男。


    夜裏站在公交站台這樣的地方,無疑是醒目而吸引人的。


    尤其他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著,看上去非常迷人而溫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又似乎帶著點譏誚和邪氣,很惹年輕女孩喜歡。


    小男孩纖細蠟黃一隻手幾次伸出去又縮迴,躊躇忐忑。


    終於,他下定決心伸出去碰上了一個女孩的背包拉鏈,正膽戰心驚地咽著唾沫,背後突然伸出白皙修長一隻手,握上他手腕。


    小男孩驚嚇不已,孟青卻不等他喊出聲,將他拉出了人群。


    “哥哥,大哥哥,我不敢了。”男孩看著他,戰戰兢兢地說著話,卻不曾想,眼前好像電視明星一樣的男人伸手在褲兜裏掏出幾張錢塞進他手心裏。


    “迴去睡覺吧。”他俯身拍拍他的臉,微微笑。


    “這,”男孩顯然受寵若驚,攥著錢,手指摳著明顯寬大許多的t恤下擺,仰頭看著他,結結巴巴道,“我……我……”


    孟青看著他,眼眸溫柔得不可思議,似乎是略微想了想,伸手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罩在男孩羸弱幹瘦的肩膀上,他隔著外套握了握他的肩,半晌,又沒有再說話,直起身離去。


    夜風將他的襯衫吹得鼓起來,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也沒有發現--


    就在他走了有一會,小男孩突然抱緊他衣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孟青沿著人行道往前走,也不覺得冷了,很奇怪,分明即將入冬,他應當是很難熬,痛不欲生的,可是他不覺得冷,好像毫無知覺。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街上車輛和行人更少,昏黃的路燈光芒下,突然飄起了白色的雪花。


    的確是雪花。


    還不到十二月,今年的雪竟是來得這樣早。


    孟青怔怔地看著,邊上已經有女生驚喜地喊道:“呀,下雪了!”


    下雪了,小靜她從小長在西南,應當是從未見過雪,喜歡嗎,她會不會喜歡這樣大多數女孩覺得浪漫的天氣。


    雪來得突然,也慢慢大起來,攜著風,飄飄揚揚,不一會,人行道上就好似鋪了一層薄薄的柳絮,又被吹起來,翻卷著遠去。


    事實上,他從小到大最討厭冬天,因為冷。


    寒冷和饑餓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每年冬天這幾個月,他總是非常非常難熬,沒有衣服穿,臉頰、手、腳甚至身上都會被凍傷,潰爛,他小時候忍不住去抓,越抓越難熬,越抓越痛,越抓越癢,那感覺深入骨髓,他每個冬天都會想起來。


    重複那樣周而複始的痛苦。


    可很神奇的,他皮膚複原效果非常好,哪怕冬天渾身破爛,到來年春天,那些傷口總伴著難以承受的奇癢,慢慢恢複如初。


    以至於這麽多年,除了大傷,他什麽沒有密密麻麻特別小的傷痕。


    可事實上,上天賦予他的每一種東西都讓他承受痛苦。


    最開始在酒吧,他被許多人看上過,男人女人都有,甚至,曾經有粗鄙的老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迫使他下跪,迫使他張嘴,迫使他承受那些最惡心肮髒的屈辱。


    他挨過許多次揍,冷嘲熱諷,夾縫求生。


    為了避免那些事,他需要更殘忍更狠些,用更多其他的功勞來代替。


    孟青麵無表情地走,胡思亂想。


    他其實很少迴憶過去,在遇到小靜之前,他從來沒有迴頭看過來路。


    有什麽好看的呢,總歸無論怎麽樣都已經走過來,前麵一直有東西撐著他,他隻需要朝著那個目標一直走一直走。


    可遇到小靜之後,他難免時常審視自己。


    他對這社會的不公司空見慣,他忍受得了這社會上所有陰暗醜陋,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被染得從頭黑到腳的一個人。


    其實真的不合適吧。


    小靜因為他委屈痛苦,他因為她痛苦搖擺,因為她,懷疑自己,鄙視自己,討厭自己,卑賤入塵埃。


    這樣的他,其實到底憑什麽有妻子孩子,有家庭。


    一個人就夠了,一無所有地來,一無所有地走,什麽也不留下,免得禍害汙染這樣一個原本就不怎麽幹淨的世界。


    他在雪裏一直走,邊走邊想,沒注意看路,路口一輛電動車飛快駛過來,擦著他撲通一聲連人帶車翻倒在地。


    “找死啊你!”男人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沒去扶著,先對著他開口叫囂起來。


    孟青被他拖拽著晃了晃,此刻原地站穩,和他也就距離了不到一米遠。


    “不會看路啊!”男人越過車頭直接站穩在他身前,低頭看了眼電瓶車,不耐煩道,“車前蓋都歪了,最少三百塊,一筆勾銷。”


    “三毛錢都沒有。”孟青撚著手指,看著他,唇角譏誚地說了一句。


    “哄誰呢?”男人五大三粗,穿著一件半舊的夾克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咬著牙不耐煩道。


    這人看上去瘦削落魄,可粗粗一瞥,皮帶、皮鞋都是上乘,怎麽可能沒錢。


    他好好的車前蓋給蹭歪了。


    男人一臉不耐煩地看著他,孟青抬起一隻手,揉著剛才被撞了一下的手腕,男人正想再說話,目光落到一處,登時有點不敢吭聲了。


    這人,這人有神經病不成,哪有人好好的手腕下還藏著刀片。


    冬天晚上穿一件襯衫,指定有病。


    男人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要錢了,扶了電動車罵罵咧咧說兩句,坐上去一發動,拐個彎飛快地騎遠了。


    “小夥子。”


    邊上一道滄桑的女聲又將孟青的視線拉過去,他一抬眸,正推著爐子的老人停了下來,白發蒼蒼一個老婆婆拿塑料袋裝了一個紅薯遞給他。


    孟青看著她,神色愣了一下,沒接。


    “快拿上吧,暖暖手也行,大晚上的沒事別在街道轉悠了,迴去吧,”老婆婆看著他,臉上的皺紋裏都蓄著慈愛,喋喋不休道,“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快迴去,眼看著都十二點了,這麽晃蕩家人不得擔心死?”


    老婆婆說著話,不由分說,將個頭很大一個紅薯塞進他手心,還捎帶著捏捏他手指,一臉無奈道:“瞧瞧都凍成什麽樣子了。”


    孟青捧著紅薯,手心滾燙,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沒錢坐車?”老婆婆低頭在自己口袋裏掏了掏,掏出幾張零錢來,就往他手裏塞,邊塞邊道,“快迴去吧啊,看你和我大孫子年齡差不多,大學生吧,還是剛畢業?這麽大了可得懂事些,不能再動不動和家人鬧脾氣了。”


    “多……多少錢?”孟青迴過神來,聲音都有些不自然的顫音。


    “要什麽錢,也沒幾個了,收攤了。”老婆婆笑著說一句,轉頭拍拍她身邊老伴的胳膊,繼續往前走。


    “不能白拿您東西。”孟青將手裏的零錢重新塞給她,伸手在褲兜裏掏錢,幾張麵值一百的掏出來,老婆婆看著愣了一下。


    她是剛才聽到孟青說了一句“三毛錢都沒有”,動了惻隱之心,倒是沒想到,誤會了。


    不過眼看著雪大了,她急著迴,哪裏有要錢的意思。


    孟青對上她不怎麽會說話,趁著她不注意的工夫,走路間將幾百塊塞進了她口袋,無聲無息。


    他知道怎麽悄無聲息地將錢從別人口袋裏掏出來,自然也懂得,怎樣悄無聲息地將手中的錢放到別人口袋去。


    一對老人推著爐子走得很慢,相互扶持著,邊說邊笑。


    孟青微微落後一些,和他們拉開距離,看著他們微帶佝僂的背影,神色恍惚。


    原來這就是普通人老年的生活。


    他走得很慢,頭發上落了雪,再化開,成了水。


    肩膀也已經被打濕,他終於覺得冷,涼意入骨,涼風也從四麵八方而來,往衣服裏麵竄。


    “大哥哥。”


    邊上一道怯怯的聲音喚他,孟青一垂眸,剛才站台上那小男孩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抿著唇,將衣服遞給他。


    “下雪了,你快穿上吧。”小男孩眼見他不接,一本正經地又說了一遍。


    “你一路跟著我?”孟青看著他,微微蹙眉。


    “嗯。”小男孩執拗地將衣服塞進他懷裏,半晌,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哥哥,我不是小偷。”


    孟青神色微愣,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小男孩急忙忙又解釋道:“我不是小偷,隻是……隻是……”


    他“隻是”了半天,依舊說不出話來,眼見孟青審視地看著他,又緊張不已,說了句“謝謝你的錢”,飛快地跑開了。


    孟青看著他瘦小的身子越跑越遠,漸漸地消失在視線中,忍不住勾起唇角,有些古怪地笑了笑。


    六歲?還是七歲?


    這小男孩看上去瘦骨嶙峋,他其實並不能確定他有多大。


    他隻是突然想起,當他這麽大的時候,縱然再苦再難,再被人揍得抱頭打滾,也隻會流著淚絕不還手。


    那個時候,他覺得打架偷東西都不是好孩子,他縱然貧賤,也不會和那樣讓人不齒的小孩成為一路人。


    可事實上,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孟青收迴視線,轉過身,在漫天飛雪裏,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遊蕩在城市的夜晚裏。


    與此同時--


    到了宋家的小靜依舊未眠。


    已經到了夜晚十二點,可因為是周末,宋家非常熱鬧。江櫟、江蔚然在樓下搶電視,秦少遊和小思源在邊上玩五子棋,偌大的客廳,依舊燈火通明。


    她疲憊又虛弱,在房間裏吃過晚飯,便一直發呆。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想,一顆心總是覺得痛,好像漏風一樣,四肢百骸都無所依附。


    這樣安靜的夜晚,其實無法避免會想到孟青的,想到他冰涼的嘴唇和手指,想到他溫柔耐心親吻,還有那些隻有在夜晚才會說到的甜言蜜語。


    都是假的嗎?


    他隻是為了打擊孟歌,隻是為了羞辱孟歌,隻是為了從自己這裏得到傷害報複他的快感。


    為什麽這麽卑鄙,她為什麽遲鈍地才認清這個事實。


    要以她可憐的寶寶為代價。


    心痛得無法唿吸,小靜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重重地喘息著,隻覺得恨,她從來沒有這樣得憎恨過任何人。


    更何況是孟青,她愛他啊,她一直神魂顛倒地愛著他,她一直以為,她能做好他的妻子,不吵他不煩他,他需要,就乖乖地陪著他。


    為什麽是這樣?


    為什麽是她最愛的男人,讓她失去他們的寶寶?


    他怎麽可以這樣殘忍,就算他討厭排斥著孟歌,就算他引誘玩弄了她,那個小生命,卻是無辜的。


    小靜側身蜷在床上,緊緊地咬著唇,唇瓣被她咬出血,她仍不自知,整個人都在被子裏發抖著,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砸落。


    她終於忍不住,一隻手捂著嘴,哭出聲來。


    這聲音隱隱約約傳到了門外,原本正準備轉身離開的程思琪便住了步子。


    劇組經過了前期準備,《青蛇》即將開拍,裏麵的青蘿是能歌善舞的絕色美人,因而,眼下每每在家,她晚上都會抽出兩個小時練習舞蹈。


    剛才正是練完舞想起了小靜,走到門外又覺得時間太晚,眼下正準備離開,卻又聽見她痛苦的哭聲。


    程思琪站在門外略微想了想,抬手敲了兩下門,進去房間裏。


    小靜聽見動靜,正用手背胡亂地抹著眼淚,看見是她,神色怔怔地停了動作,聲音小小地喚了聲:“思琪姐。”


    “怎麽又哭了?”程思琪說著話,到洗手間擰了個濕毛巾拿出來遞給她,伸手抱了她一下,哄勸道,“你這段時間好好養著,不能哭呢。”


    “我難受。”小靜用毛巾捂著眼睛,依舊啜泣著,聲音低低道,“我真的好痛,他為什麽要那樣對我們的寶寶啊。”


    “可能有原因吧。”程思琪這下早已經冷靜下來,若有所思道,“孟家人都不太正常,可能有些我們想不到的原因。”


    “寶寶是無辜的。”小靜沒有取下毛巾,繼續道,“昨天晚上他還說很高興,我們還說到寶寶的性別和名字,為什麽一眨眼就變了呢,他為什麽突然變成那個樣子,為什麽要那麽殘忍的對我,我好恨,我真的好恨他,我該怎麽辦,思琪姐你說我該怎麽辦?”


    “恨他還不簡單?”程思琪微微抿了一下唇,端詳著她,聲音悶悶道,“你可以告訴你爸爸,他肯定能幫你揍死孟青。”


    “爸爸?”小靜不曉得程思琪在開玩笑,一把將毛巾取下來,神色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緊張兮兮道,“不行,不能告訴我爸爸,他真的會讓孟青消失的。”


    小靜喃喃道:“他消失了,我就永遠不可能再看見他了,就像阿奇和小毛一樣,不行的,那樣不行。”


    “阿奇和小毛?”程思琪尤以轉移話題,看著她,饒有興味地問了一句。


    “嗯。阿奇是經常陪著我的一個傭人,小毛是一條泰迪狗,以前在家的時候,阿奇陪我出去,讓我被一條蛇咬傷了,還有小毛,它有一次發情的時候咬傷了我的腳,爸爸就把他們都弄走了,我再也見不到。”小靜低著頭,一隻手揪著被子,有些懊惱地說了一句。


    她說的風平浪靜,落在程思琪耳邊,卻隻覺得膽戰心驚。


    小靜口中的消失了,弄走了,在她看來,自然有著特殊的含義,也許並不是離開她,而是可能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以不行的。”小靜一隻手揪著毛巾,無比糾結道,“思琪姐你一定要幫我保密,還有緋川逸,他也得幫我保密,無論怎麽樣不能讓我爸爸知道的,他知道了,肯定把孟青弄到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不要,不行的。”


    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慢慢地小了下去。


    “你還愛他嗎?”程思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都到了這一步,你還愛他嗎?”


    “我不知道。”小靜有些無助地看了她一眼,“我真的不知道,我好恨他,想起他就難受惡心,可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我還是會覺得難過,怎麽辦,我是不是很傻,跟著他的那兩個,說爸爸把我養成了傻子一樣。你說孟青他是不是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一定覺得我傻,被他三言兩語就迷得神魂顛倒,是不是?”


    “別胡思亂想。”程思琪看著她說到最後臉色越發難看,略微想了想,繼續道,“感情的事旁的人怎麽可能了解多少,他到底覺得你怎麽樣,也就他自己心裏清楚,別人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他想些什麽?”


    “可我也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小靜使勁地揪著手裏的毛巾,神色懊喪道,“他什麽也不和我說,我對他一丁點也不了解,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也許就是看低我玩弄我的,那麽殘忍的就流掉寶寶,怎麽可能愛我呢,他要是愛我,就應該非常想要和我生寶寶的。”


    “這也不一定。”程思琪看著她,有些哭笑不得,“人和人都不一樣的,有的人恐婚,也許就有人害怕孩子,孩子是父母的責任和牽絆,你們都還小,也許他一時糊塗,沒有承擔這個責任的勇氣。”


    “思琪姐?”小靜突然喚了她一聲。


    “嗯?”


    “你不是說他是人渣嗎?”小靜蹙著眉,疑惑不解地看著她,“你怎麽又幫他說話了?”


    “我沒有在幫他說話。”程思琪看著她笑了笑,“下午是一時衝動,事實上你們的事情我並不完全清楚。”


    她語調頓了頓,又略微想了想,慢慢道:“聽緋川逸說孟青是近幾年才被孟家承認的,以前日子過得挺苦的,他和我們不在一樣的環境裏長大,想事情自然也不一樣的,不能非得拿著我們的道德標準來要求他。”


    從一個乞丐摸爬打滾一路往上,還處在一般人難以理解的陰暗麵,那樣的人,也許連學校都沒去過幾天,想事情自然和旁人不一樣的。


    想著緋川逸下午離開時簡單說的幾點,程思琪都覺得驚心動魄。


    十多歲就開始圖謀孟家,孟青那樣心思陰冷的人,怎麽能用正常的思維去考慮衡量呢。


    “如果你有比死還重要的事情,就活著。”


    耳邊他說的這一句話突然浮現,程思琪神色愣了一下,自顧自想著,難不成對他來說,顛覆孟家就是比死還重要的事情嗎?


    他才隻有二十一歲,卻說出這樣的話。


    從小,應該是在怎麽的仇恨和怒意之中長大,他和小靜有了孩子,可這孩子來的時間實在微妙。


    算著時間,小靜當時還是孟歌的未婚妻。


    兩人當時訂婚轟動京城,甚至鄧南疆都親自到場,知道的人自然多,這之後孟家變了天,解除婚約的消息也是在這之後十天左右。


    小靜若是生了孩子,有心想想,知道的人少不得也得私下議論。


    這孩子,一出生就得承擔許多人異樣的目光,孟青是因為無法接受這一點,所以才選擇不要的嗎?


    她不是孟青,這一切也隻是猜測,自然不可能隨意地拿出來和小靜討論。


    眼下,也隻能盡量客觀地給出勸慰。


    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小靜心思太簡單,她若說得多了,指不定就牽引了她的思緒,她總該還小,有時間自己慢慢想。


    “他以前過得不好嗎?”小靜神色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有說起過以前。”


    “想不通就先別去想了。”程思琪摸摸她頭發,“你才十九歲,其實談戀愛都不著急的,這些事可以以後慢慢去想,現在養好身體才重要。”


    “我還不想迴南疆去。”小靜看著她,“我怕被爸爸發現什麽了怎麽辦?”


    “不想迴就不迴。”程思琪笑笑道,“你就住在這裏,養好身體再說,未來的事情都不著急。”


    “上學可以嗎?”小靜看著她,囁囁道,“我都沒上過學,我想上學行不行?在京城裏念書。”


    “當然行。”程思琪有些意外,看著她笑了笑,“你想念幾年級?”


    “我學完高中的知識了。”小靜扁著嘴小聲道,“然後非要去國外玩,還甩開了保鏢,就出了事情,孟歌救了我,我就非要跟著他來京城,我爸爸他都沒辦法,就讓我跟來了。”


    “嗯。”程思琪點點頭,“你這年齡上大學也剛好。”


    “這樣吧。”她略微醒了想,繼續道,“我讓宋望最近幫你留意一下,在那所高中當個插班生吧,先走讀半年,到了明年夏天再考慮上大學的事情,怎麽樣,上大學總得參加全國統考的。”


    “嗯。”小靜看著她重重點頭,“謝謝你思琪姐。”


    “那就別想太多。”程思琪拿了她手裏的毛巾,張開雙手將她抱了一下,微笑道,“愛笑的女生才有好運氣,大學裏好男孩才多著呢,擦幹眼淚迎接新生活。”


    “嗯。”小靜終於破涕為笑,“我會努力的,變成你這樣的女生。”


    “召喚總裁嗎?”程思琪忍不住笑了笑,朝她眨眼道。


    “我要是找新男朋友,”小靜苦思冥想完,一本正經道,“我就努力找一個比孟青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男生吧。”


    “好,加油。”程思琪鬆開她,站起身來,拿著毛巾笑著道,“快睡吧,晚安。”


    “晚安。”小靜看著她,抿唇笑著揮揮手。


    ------題外話------


    唉,阿錦今天真的是被自己給蠢哭了。


    晚上做飯的時候,藕片和辣椒都入鍋開炒了,才發現家裏一滴鹽都沒有了,鹽真的是百味之王啊,沒辦法吃飯,打電話給男票抱怨了一丟丟,結果,男票聽完後默默地來了句:“你放點醬油吧。”


    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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