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榕話音剛落,言朝晉就捏緊了手裏的筆。

    他當然知道她的姓名學號,所以剛剛儀器一報出數字,他想也不想就立刻找到她那一欄記了下來。

    可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們連話都沒說過。

    言朝晉覺得尷尬,飛快思索了片刻,總算尋到一個勉強可以解釋的理由。

    他說:“我早上看到了你的數學試卷。”

    唐榕聳肩:“原來是這樣。”

    “嗯。”他一邊點頭,一邊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結果她竟仍站在那,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言朝晉頓時緊張起來,以至於排在唐榕後麵的那個五班女生測完身高體重,他一時忘了要去記。

    最後還是唐榕提醒他:“你不記了?”

    言朝晉:“……”

    測完的女生以為他是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學號多少,忙跳下來報給他聽。

    可事實上除了這個,言朝晉剛才也沒注意聽儀器測出來的數字。

    唐榕見狀,再度提醒了一句:“158.5,45.2。”

    言朝晉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球場上唿風喚雨這麽久,結果現在到了喜歡的女孩子麵前,居然隻剩下了窘迫和尷尬。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寫下她說的數字,末了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唐榕:“不用。”

    她還是沒走。這節體育課主要就是測這幾個項目,她全測完了,剩下的時間幹什麽都行,沒人會管她。

    言朝晉手裏的名冊是上個學期的,上麵還記著上學期期末的體測結果,唐榕瞥了一眼,發現自己一個暑假過去,又高了一厘米,已經從175到176了,體重倒是沒變。

    這個身高在女孩子中屬於非常高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會一直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可跟言朝晉比起來,居然還是差了一整個頭。

    察覺到她的目光時不時朝自己飄過來,打算專心做記錄的言朝晉又重新緊張起來,筆一歪,直接寫錯了一格。

    唐榕立刻發現了:“剛剛是41號,你寫到42號去了。”

    言朝晉:“……我這就改。”

    低頭改正的時候,身旁的儀器上,忽然跳上了一個熟人。

    “哎呀我去,我們班男生也太弱了,我今天都沒怎麽認真跑,居然還是第一。”範星源好動,上去後

    還蹦躂了兩下,又轉向言朝晉,問他:“言哥!你給我多記半厘米成不?那樣我就190了。”

    言朝晉還沒來得及答應或拒絕,範星源又看到了這會兒站在他們副隊長邊上的唐榕,當即哇了一聲,道:“唐大美女也在啊!你這麽快就跑完八百了嗎?”

    唐榕對範星源這個常年跳脫的體育生還算有幾分印象,也聽得出來對方的話裏沒什麽惡意,便點了點頭:“跑完了。”

    “厲害啊。”他朝唐榕豎了個大拇指,“文武雙全!”

    因為一直在動,儀器上方那道用來測身高的橫梁也隨著他動來動去,完全定不下來。

    定不下來,身高就測不完。言朝晉抬起頭,對自己的隊友擺出嚴肅的表情,道:“後麵還排著人呢,你別動了,測完趕緊下去。”

    範星源立刻站正站直:“是!”

    下一刻,儀器報出他的身高:“189.5厘米。”

    後麵的體重還沒出來,他就先嚎叫起來了,大約是想再求言朝晉幾句,讓他給自己記成190,結果被言朝晉直接一伸手拉了下來。

    “別玩了,忙著呢。”

    範星源撓著腦袋小聲抱怨:“言哥你今天怎麽這麽兇!”

    言朝晉不置可否,隻問他:“剛剛體重多少?”

    “呃,沒注意聽,不然直接按上學期寫吧。”範星源道。

    “我看到了。”唐榕忽然出聲,“77.7。”

    “哎,胖了點。”範星源嘖一聲,“估計教練又要讓我加練了。”

    唐榕覺得很神奇:“我看到隻比上學期多了兩公斤不到點啊,校隊這麽嚴格的嗎?”

    範星源立刻開始大倒苦水:“原來也不是這麽嚴格的,但言哥實在是自律得太變態了,他這麽厲害的人都這麽努力,我們其他人哪好意思偷懶。”

    這話是切切實實在吹捧言朝晉,範星源自覺說得很有水平,所以說完之後,還朝言朝晉努了努眼睛,道:“是吧,言哥。”

    言朝晉:“既然如此,不如明天開始跟我一起晨練。”

    範星源聞言,當即垮了臉,隨後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溜了。

    唐榕聽在耳裏,一時十分好奇:“原來你和其他人不一起晨練?”

    言朝晉從未想過,自己暗戀了半年的姑娘居然會有問他這些的一天。

    他心跳很快,偏偏麵上還

    要裝得若無其事,甚至開口時也十分雲淡風輕。

    “嗯。”他說,“我一般早讀前一小時到學校,這樣可以多練會兒。”

    夏天的早讀時間是六點半,他早一小時到,就是五點半。

    算上起床吃飯和路上的時間,恐怕五點不到就得起了。

    饒是唐榕知道他以後能取得的成就絕對離不開努力,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還是頗有些咋舌。

    “你好厲害。”她真心實意道。

    短短四個字一出口,叫言朝晉的心跳又快了許多。

    他覺得這樣不行,再這麽跟她說下去,他說不定就要心率過速了。

    他必須緩緩。

    這麽想著,他放下筆,彎腰拿起自己擺在地上的礦泉水,打算喝幾口涼的冷靜一下,可渾身緊繃之下,他完全沒注意自己拿錯了,拿成了她上儀器前放到地上那一瓶。

    瓶蓋擰到一半,他聽到她說:“這瓶是我的。”

    言朝晉:“!”

    他穩住唿吸擰迴去,一邊道歉一邊把水遞給她。

    唐榕:“沒事。”

    接過水後,她拿在手裏晃了晃,道:“你接著記吧,我不打擾你了。”

    先前她一直站在這時,言朝晉覺得緊張,現在她要走了,他又本能地不舍起來,餘光止不住往她的背影飄去,就像半年前,他第一次在校外見到她時一樣。

    那是高一上半學期結束後的寒假,因為要過年,言朝晉迴了一趟老城區的房子看望住在那的奶奶。

    他奶奶上了年紀,人有點糊塗,大部分時間裏都認不出他來,偶爾還會抓著他的手顛來倒去喊他爸的名字。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老年癡呆。

    言家沒人有空閑照料這樣一個老人,便為她請了護工。

    好在護工拿錢辦事,照顧得還算盡心,言朝晉上學間隙偶爾過去幾迴,發現老人家雖然不記事,但精神和胃口一直很好。

    大年三十那天,她還嚷嚷著要把以前開在院子外的雜貨店打開,而後自個兒鑽了進去,對著過路人眉開眼笑打招唿。

    住老城區這一塊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這個開過小雜貨店的老太太腦子不大好,雖不至於退避三舍,但也幾乎沒有理會。

    唯一的例外就是唐榕。

    言朝晉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穿了一件火紅的羽絨服,扶著

    一個和自己奶奶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走在路上。

    經過他奶奶的雜貨店時,她咦了一聲,而後踩著皮靴蹬蹬蹬穿過馬路,在雜貨店的小窗戶前跟他奶奶打了個招唿,語氣很驚喜:“陸奶奶,好久沒見過您出來啦。”

    雜貨店的窗戶不大,言朝晉為了看住奶奶,搬了張矮板凳坐在邊上,恰好處在外麵人的視覺死角裏。

    但他卻能把窗口處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身火紅的少女眯著眼睛,目光掃過店內已經空了多年的貨架,懷念道:“我以前每次來外婆家,都要偷偷來您這買椰子糖,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我姓唐。”

    言朝晉本想起來提醒她,他奶奶已經記不住人很久了,結果就在他準備起身的瞬間,坐在高凳上看窗外的言家老太太忽然喊了一聲糖糖。

    窗外的唐榕立刻笑了:“是,您以前就這麽喊我。”

    說完,她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進口糖果,遞到言家老太太手上,道:“我外婆還在對麵等我,我得先走了,這個給您,就當是新年禮物啦!”

    給完糖果,她就轉身往馬路對麵跑了迴去。

    跑到一半時,言朝晉的奶奶又喊了一句糖糖。

    唐榕迴頭看過來,朝雜貨店小窗口揮了揮手,脆聲補上了一句陸奶奶除夕快樂,記得吃糖。

    言朝晉真正起身,探出一小截身軀往窗外看去的時候,唐榕已經扶著她外婆走出一段距離了。

    老街上行人稀少,鮮見車輛,這一老一少的對話聲清晰可聞。

    “陸奶奶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在這嗎?”

    “好像是吧,她生了病之後,和鄰裏們基本沒啥來往,我也不大清楚。”

    “她居然還記得我,我有點沒想到。”

    “然後你就把糖都給她了?你呀……那可是你媽媽特地給你帶迴來的。”

    “她以前對我可好了,我每次去買椰子糖,她都會多給我,現在請她多吃幾顆嘛。”

    “那萬一人家不好多吃糖呢?”

    再往後,言朝晉就沒有聽見了,因為這一老一少拐了彎,進了南邊的一條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他抿了抿唇,低頭掃過唐榕留在窗台上的糖果,耐著性子重新開始哄自己奶奶。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迴老太太特別聽話,任他牽著自己迴到了雜貨店後的院子裏。

    如果言朝晉和唐榕在校外的交集僅止於此的話,言朝晉大概也不會對她印象那麽深刻,以至於越來越關注,最後直接變成了暗戀。

    事實上,那個除夕,他把奶奶扶迴屋裏,再一個人去前邊關雜貨店的窗時,他發現窗台上又多了一張被石頭壓著的字條,筆跡十分漂亮。

    是唐榕寫的。

    她寫:不好意思,剛剛路過這裏時見到陸奶奶,給了她一些糖,但在家人提醒下,發覺有唐突之處。倘若陸奶奶不能吃糖的話,還請她的家人看到之後見諒,我沒有惡意。

    寫至末尾,大約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有惡意,她還附了一個笑臉。

    言朝晉拿在手裏看了片刻,最後折了一下,扔進了大衣口袋裏,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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