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厥過去的裴太後, 還是人心惶惶的朝中百官, 秦鳳儀的第一反應是:先查驗北蠻送來的信物的真假!


    秦鳳儀的話,“急什麽, 他們若有陛下在手, 還打什麽仗, 直接拿出陛下威脅朝廷便是。如今我軍氣勢正強, 他們便說陛下在他們手裏。你們可真是,難不成,北蠻說什麽就是什麽!明兒你們也給北蠻軍送封信,我還說北蠻王在我手裏呢。”


    秦鳳儀把內閣宗室皇子們安撫住,自己在家跟媳婦碎碎念, “你說,那個討厭鬼是不是真叫北蠻給抓住了啊!氣死我了!也不知滾哪兒去了!真是寧可他在哪兒藏著呢?這要是落在北蠻手裏, 可如何是好啊!是贖他還是不贖啊!”在外鎮定無比、王霸之氣全開的鎮南王殿下, 在家簡直愁的不行,愁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掉,李鏡最憐惜的就是秦鳳儀這張臉,生怕他脫發脫成個禿子, 連忙命廚下給丈夫燉上首烏湯生發, 與他道, “得做好最壞的準備了。”


    秦鳳儀俊秀的眉心擰成個小疙瘩, 捉著媳婦的手道,“我就是為這個才愁啊,萬一, 萬一那討厭鬼真是叫北蠻捉去,這可如何是好啊?難不成,真要以陝甘之地贖他?”


    李鏡擰眉半晌,深深的看了丈夫一眼,但,正沉浸在“景安帝下落之謎”中的秦鳳儀卻沒有留意妻子這個眼神,他,他一門心思都在擔心景安帝下落上了。按秦鳳儀的性情,看著景安帝嘎嘣死了,他也有些不自在。但若以陝甘之地拱手相送來換景安帝平安歸來,秦鳳儀真是寧可……雖則這想頭有些不合乎普世道德準則,但,秦鳳儀最隱秘的內心深處,即便是他媳婦,他也不會訴說的內心深處:身為王者,為外族所俘,為全尊嚴,唯一死矣。


    當然,世間不是沒有臥薪嚐膽的勾踐,可,以秦鳳儀這性情,他不是這樣的人。


    若是他,他寧可一死了之。


    對於景安帝,他,亦作此想。


    此時此刻,夫妻二人為了掩飾內心深處的心思,卻是陷入了共同的沉默。


    北蠻送到平郡王處的是一封蓋有景安帝的私印的景安帝親書的信件,內閣諸人皆博學之輩,也俱都認得景安帝的筆跡,為了驗此件真假,還在翰林中,選了幾位熟悉禦筆的知識淵博的翰林。


    最終的鑒定結果很不大好。


    裴太後大約是丈夫死在陝甘,今兒子又陷北蠻之手,老太太也上了年紀,撐不住便病倒了。李鏡去慈恩宮探病侍疾,裴太後見了李鏡就嘮叨景安帝。李鏡安慰道,“皇祖母隻管安心,陛下定能平平安安歸來的。”


    幾位皇子也很是擔憂景安帝安危,景川侯府更不必提,景安帝在北蠻,那麽,景川侯在哪裏呢?


    秦鳳儀懷疑的是,北蠻人麵貌與漢人大不相同,他們如何就能把景安帝自江西弄到北蠻去呢?而且,北蠻人如果沒有朝廷的許可,不能私自在大景朝停留。何況,如果是在江西有北蠻人,他沒有不知道的理。


    單憑一封信,就要求大景朝讓出陝甘之地,這也太過兒戲了。而且,景安帝的性情,秦鳳儀相對還是了解的,景安帝不是那等苟且之人,隻看他承繼江山以來,心心念念,籌備十年就為了收迴先帝失去的陝甘之地,便知景安帝性情了。


    這樣的景安帝,如何能屈從的寫下這樣的一封信呢。


    秦鳳儀越想越覺著,這事兒必有蹊蹺。


    秦鳳儀正想跟媳婦說一下這蹊蹺,有傅長史求見,傅長史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秦鳳儀便先見了傅長史,況,此事還要與傅長史商議。秦鳳儀道,“你來的正好,過來幫我參詳一二。”


    然後,秦鳳儀就把這些蹊蹺說了,傅長史認真聽過,秦鳳儀問,“你覺著,這事是不是不對?”


    “殿下說的有理。”傅長史隻是說了這一句,之後道,“隻是,眼下還有要事,請殿下必要有個心理準備。”


    “什麽事?”什麽事能有比景安帝的安危更重要?


    傅長史麵色平靜,但,眼眸深處仍泄露出一絲悸動,傅長史壓低了嗓音,“請殿下做好登基的準備。”


    秦鳳儀嚇一跳,險些從椅中跳起來,秦鳳儀驚道,“你說什麽!”意識到不妥,他也壓低了聲音,皺眉道,“現下,陛下安危不明,怎麽能提這事?你閉緊嘴,提都不要再提!”


    “我隻是來給殿下提個醒。”傅長史神色篤定,“想來不久內閣就會同殿下提及此事了。”


    秦鳳儀一雙大大的桃花眼瞪的溜圓,“不許胡說,陛下生死未明,誰會提這個。”


    “正因陛下生死未明,帝位不能再空懸了。”傅長史輕聲道,“隻有新帝登基,陛下的交換價值方能大為下降。由此,陛下的安危也可以得到保全。”


    “這怎麽可能,這樣一來,由當朝陛下變為太上皇,肯定就不值錢了啊。”秦鳳儀精通商事,不用算也曉得,一個皇帝,一個太上皇,自然是前者身份價值更高。秦鳳儀道,“一旦不值錢,人家還不是願意怎麽對他就怎麽對他了?”


    傅長史道,“價值變低,才能更容易把太上皇贖迴來。如果太上皇真的在北蠻人之手的話。”


    秦鳳儀眼睛一亮,“呐,你也說了,也有可能陛下根本不在北蠻。”


    “不管在不在,朝廷不能再受此威脅了。”傅長史道。秦鳳儀必需登基的理由便在於此,朝廷不能任由一國之君被人威脅,當然,如果是退位的前一國之君的話,威脅就威脅好了,反正也不值什麽了。


    秦鳳儀仍是搖頭,“這是你所想,我與你說,內閣裏除了我大舅兄,都是陛下的心腹。”


    傅長史微微一笑,“臣也隻是給殿下提個醒罷了。”


    “絕不可能,你想多啦。”秦鳳儀粉兒自信道。


    傅長史便不再言。


    然後,第二日秦鳳儀與他媳婦說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蠻時,內閣以鄭相為首的七人,齊刷刷的來了王府。秦鳳儀聽聞侍女迴稟,見內閣來得如此齊整,秦鳳儀與媳婦道,“定是來商量陛下之事的,我出去瞧瞧。”


    李鏡笑道,“去吧。”


    秦鳳儀在書房見的內閣七人,這七人進了書房,二話不說,齊刷刷行了大禮,把秦鳳儀嚇一跳。因為縱是上朝,大家也隻消一拜便罷了,跪禮很少見。秦鳳儀連忙道,“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你們放心,我定會想法子把陛下救迴來的。”


    幾人此次過來,意卻不在景安帝之事上,幾人齊聲道,“今社稷不穩,請殿下為天下計,登基為帝!”


    這句話對秦鳳儀的衝擊,簡直到了靈魂的層次。


    秦鳳儀失眠了一宿,第二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還跟媳婦嘟囔呢,“這怎麽可能啊,鄭相他們,可都是陛下的心腹啊。”


    李鏡昨天就聽丈夫念叨了大半宿,一早上還是這話,簡直給他嘮叨的耳鳴,簡直煩死個人。李鏡道,“行啦!眼下難道真叫我朝皇帝在他國做客!鄭相他們,先是國朝忠臣!”說完,李鏡緩了一緩,多了幾分溫柔,道,“再者,就是陛下沒在北蠻,哪怕陛下平安還朝,他也必會大權旁落,儲君之位,非你莫屬。鄭相他們,沒有一個是笨的,除了為天下蒼生考慮,也會向未來的帝王表現出自己的善意。何況,現下的形勢,先請新帝登基是最好的選擇。”


    秦鳳儀畢竟做藩王多年,並不真就傻了,其實,在昨日傅長史提及登基一事時,秦鳳儀便明白了這其間的道理。隻是……秦鳳儀仍忍不住道,“最好的選擇,不是先想辦法救出陛下嗎?”


    “先不說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蠻人手裏,倘是太平年間,慢慢等著陛下的下落不遲,可眼下,正值戰事,國朝不能再這樣震蕩下去。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國一日無主,百官先不能心安。早在陛下行蹤未明時,就注定了必有這一日!”李鏡望入丈夫的眼眸,“你要實在擔心陛下,就想一想母親當年受的那些苦吧!”


    秦鳳儀險沒叫媳婦噎死……


    真是,知夫莫若妻,他隻要一想到他親娘,就覺著,景安帝就是真在北蠻人手裏,也是活該!報應!


    秦鳳儀揉揉胸口,算是給他媳婦說服了。他一下子叫內閣這些人鬧的,靈魂受到嚴重衝擊,一時間不曉得要如何是好了。秦鳳儀問媳婦,“這可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登基啊,真要做皇帝啊。”別看秦鳳儀跟景安帝不對付,而且,秦鳳儀這些年在南夷,不是沒幹過那些坑蒙拐騙沒節操的事,但,麵對這至尊之位,秦鳳儀的野心反而不大,並沒有什麽迫切之意。


    李鏡鎮定無比,給丈夫捋清思路,“什麽都不用幹。內閣再過來,你也隻管推辭。便是登基,也要做足了三辭三讓的氣派。你要想的是,登基之後,北疆局勢的發展。還有,陛下的事,要怎樣一個了局!”


    李鏡上前給他整一整衣襟,再用熟雞蛋滾一滾黑眼圈,將人打扮的端端秀秀的,方道,“淡定些,不要亂了方寸,一個皇位而已。”不早是我們囊中之物了嗎?


    一般來說,每個帝王在位時都會有每個帝王的名言,譬如,始皇帝的,“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譬如,漢高祖的,“大風起兮雲飛揚……”;譬如,漢武的,“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再譬如,東穆□□皇帝的,“為帝當為鳳武帝”;再再譬如鳳武皇帝,那啥,這位皇帝名言太多,不再贅述。


    很久以後,秦鳳儀也有了自己的名言,秦鳳儀的名言是:沒有媳婦,就沒有我啊。


    這要是不知道的,得以為這不是在歌頌媳婦,而是在歌頌老娘。


    好吧,暫不提以後。眼下,當下,秦鳳儀算是見識到了內閣強悍的戰鬥力。因為,就如他媳婦所說,他什麽都不用幹,內閣便以閃電般的速度,接連說服了病榻上的裴太後、在京的諸宗室、皇子……其間,內閣不忘聯名上了一本:訴元嫡皇後書。


    上表朝廷,給景安帝的元配柳皇後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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