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在京城住下, 他既住在愉親王府, 愉親王府就成了議事堂。其實,內閣諸人是很希望秦鳳儀去宮裏的, 哪怕暫時不登基, 監國也可以住嘛。再者, 秦鳳儀現下, 他若死求白賴的想要登基,別人也攔不住。隻是,那樣就不大符合士大夫的審美了。好在,秦鳳儀壓根沒提登基的事兒,這令士大夫階層稍稍的鬆了口氣, 畢竟,大行皇帝的靈柩還在南夷, 怎麽也要迎大行皇帝靈柩入皇陵, 再給柳娘娘正名之後,如此,水到渠成,聖君登基, 方稱完美。


    士大夫們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盤。


    秦鳳儀完全沒理會他們這些個, 京裏局勢安穩後, 他就去了景川侯府。他嶽父突然出事, 老太太的身子骨兒就不大結實了。秦鳳儀瞧老太太去了,他這一去,把侯府門房嚇的不輕, 畢竟,現下親王殿下身份不同啊。雖則現下還是親王,但,消息略靈通的都曉得,帝位已是親王殿下囊中之物!


    秦鳳儀看一眼門外掛著的兩個白燈籠,還有侯府匾額上的白綢花,心下有些不大舒服,擺擺手,“別一驚一乍的。”


    秦鳳儀根本沒叫人大擺排場,門房們請過安,門房小管事道,“小的去裏頭通傳一聲,免的失了禮數。”


    秦鳳儀知道侯府自有規矩,也沒攔這小管事,隻是吩咐一句,“莫要驚擾老太太。”


    小管事應聲,連忙小跑進去通傳。


    李欽李鋒迎出來時,秦鳳儀已到了內儀門,兄弟二人就要行禮,秦鳳儀扶住他們,“何需如此。聽說老太太病了,現下如何了?”


    其實,病的不隻是老太太,景川侯夫人也是傷心過度,病倒了。兄姐先前都遠在南夷,朝中又是大皇子當政,可想而知先時府中情形。不過,也好在景川侯夫人與平皇後是嫡親姐妹,但,父親驟然過逝,一家子的重擔就在李欽肩上,李欽容色雖難掩憔悴,卻又透出與以往大不同的沉靜來。李欽道,“自從大哥迴京,祖母就好多了。”


    秦鳳儀年少時與後丈母娘景川侯夫人很不對眼,不過,他與小舅子小姨子們關係都不差,何況,二連襟柏衡還是在南夷為武將,秦鳳儀如今心胸自不是當年可比,便又問了一句,“丈母娘呢?”


    李欽道,“自從知道父親的事,母親一直臥病在床。”


    秦鳳儀心說,後丈母娘也就這樣了,遇事還不如老太太。


    秦鳳儀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李老夫人發若白雪,臉頰塌瘦,倚著榻,見到秦鳳儀時眼中透出微微的喜悅,忍不住道,“先前我很是不放心你與阿鏡,如今總算來京城了。”


    “讓祖母擔憂了。”秦鳳儀在老太太的床畔坐下,打發了侍女,方與老太太道,“我就是知道你們都記掛著嶽父大人,怕你們急出病來,才急著過來呢。都不用擔心啦,嶽父大人根本沒事。”


    李老夫人原是倚著引枕的,一聽這話,猛的坐直了身子,顧不得動的急了,眼前發黑,情急之下握住秦鳳儀的手,直接喊了秦鳳儀的名字,“阿鳳,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鳳儀見倆小舅子的眼珠子也似要掉出來一般,與他二人道,“你倆也坐下聽一聽,一會兒說給後丈母娘聽,別讓她想不開了。”


    秦鳳儀便與李老夫人說了,“我親自驗的,我與嶽父大人一起洗過澡,嶽父大人什麽樣,我比誰都清楚。雖然很像,但根本不是嶽父大人啦。”


    李老夫人一時激動的了不得,卻又是忽然道,“此事誰都不可說出去!”又叮囑了兩個孫子一句,李老夫人忙與秦鳳儀道,“這話再不可與人說。”


    “我就隻跟祖母說了。”秦鳳儀道,“所以,您老隻管安心養身子吧,我估計著,不定什麽時候,嶽父就迴來了呢。”


    李老夫人不解,“既是無事,那阿縝與陛下為何不迴京?”


    秦鳳儀道,“這誰曉得啊?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不過,我想著,或者是什麽緣故吧。不然,也不能叫大皇子在京城胡作非為啊。”


    李老夫人又是擔憂兒子,不由問秦鳳儀,“現下可有他們下落了?”


    “沒。”秦鳳儀道,“我要是知道他們在哪兒,還能叫大皇子在京城稱王稱霸?我就是想不通這個,要是叫什麽逆賊劫了,早該開出條件來讓咱們贖人了。可要說死了,裏頭的屍身根本不對。而且,就陛下那人,拿江山當他命根子,他也不能看著江山亂成這樣啊。”


    李老夫人也皺眉思量,卻一樣陷入秦鳳儀說的邏輯怪圈中,李老夫人道,“你說的在理。”


    “所以我說,您老別自己個兒傷心了,一準兒沒死。這要是死了,也得見著屍首才是。”秦鳳儀道,“當初我就說,我一點兒感應都沒有。祖母,你肯定也曉得,這親人之間是不一樣的,都能有感應。不要說親人了,就是我時常用的東西,用慣了的,都能生出感應來。我小時候,有一塊常戴的玉,有一迴就丟了,丫環們怎麽找都找不到,我就說她們,不用急,我覺著玉沒丟,果然,沒幾天我在家裏荷花池裏釣魚,釣上一條大鯉魚,後來,廚下殺魚時就發現了一塊玉,可不就是我丟了的那塊,原來玉是叫魚吃到肚子裏去了。東西尚且如此,何況親人之間呢。我早就感覺著他們沒事的。”


    秦鳳儀說的信誓旦旦,李老夫人聽的也不由信了幾分,何況,秦鳳儀說他親自驗過的。李老夫人自然也是盼著兒子安好的,李老夫人這一輩子經的事也多了,再次與秦鳳儀道,“此事雖極要緊,卻是不好聲張,不然,怕是要有小人暗地裏下手的。你也不要露口風,著心腹之人暗地裏尋找才好。”


    秦鳳儀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就擔心祖母你上了年紀,怕你急出病來,我趕忙過來跟祖母你說一聲,我連大舅兄都沒說呢。”


    李老夫人笑,心下很是熨帖,深覺孫女有福,嫁了這麽好的孫女婿。李老夫人道,“你要是不忙,今天就在家裏用飯。”


    “我現下正閑哪。”秦鳳儀便留在侯府與老夫人還有倆小舅子吃了迴飯,說了許多媳婦兒女的話,又說準備打發人迴去接媳婦他們過來京城了。秦鳳儀道,“我想著,待把陛下找迴來,我就還迴南夷去。隻是,如今我在京城,媳婦他們不在,我這心裏,沒個著落,得趕緊把媳婦她們接來才是。”


    李老夫人笑,“你與阿鏡,自成親以來,再未分離過。大陽大美他們,都是正依賴父母的年紀,一家子,自然是要在一處的。”


    “就是就是。”秦鳳儀很認同李老夫人這個說法,道,“還有大嫂子壽哥兒他們,都一並接京裏來,咱們也好一起團聚。”


    秦鳳儀吃過午飯,李老夫人畢竟身上還不大好,喝過湯藥便睡下了。秦鳳儀與倆小舅子去書房說話,無非就是寬慰一下兩人。其實,現下也不用寬慰了,秦鳳儀道,“你倆也知道那事了,便寬一寬心。我正想著著人南下接你們大姐姐去,你們倆,也去一人,權當出去散散心。”


    李欽道,“我留家裏,讓阿鋒去吧。”


    現下知道死的不是親爹,李鋒也就不急著接他爹靈柩迴京了,李鋒就是不放心家裏,道,“我這一走,家裏就剩大哥和二哥二嫂了。祖母、母親都病著,這如何顧得過來?”


    李欽笑,“大姐夫大哥都在京城,你還擔心什麽。”


    李鋒一想,這也是。隻是,李欽叮囑他一句,“你去迎父親靈柩,必要做出個孝子模樣才好,別叫人瞧出什麽。”


    “二哥放心,這我曉得的。”李鋒先時還真是傷心的了不得,如今知道父親無事,身心一派輕鬆。


    姐夫小舅子的正在說話,外頭就有小廝過來傳話,說是景川侯夫人知道秦鳳儀過來了,打發侍女來問鎮南王殿下可有空相見。李欽與那小廝道,“你去與丫環說,大姐夫公務煩忙,已是迴了。”


    小廝去傳話,李欽苦笑,“自父親出事,外祖家也屢有事端,母親這精神頭就不比從前了。”


    見李欽提及平家,秦鳳儀道,“平郡王府的事,平郡王是不相幹的,隻是平琳罪責難脫,你多寬慰丈母娘吧。想一想現下嶽父下落全無,我就恨不能把平琳剁成八段。”


    李欽一驚,“難不成,父親之事與四舅有關?”


    “你以為呢。”秦鳳儀麵色冷寒,“他要是當嶽父是妹夫,怎會下此狠手!再者,不考慮嶽父生死,也該為自己親妹妹想一想才是,你們可都是他嫡嫡親的外甥!”


    李欽一向脾氣不大好的,皆因家遇變故,性子方多了些沉靜,如今聽聞他爹遇險竟有他四舅的事,當下氣的臉色鐵青,舅舅再親,也親不過親爹啊!李鋒更是牙齒咬的咯咯響,倘不是平琳早下了大獄,估計這兄弟倆能去平郡王府找平琳拚命。


    這迴,兄弟倆也不擔心外家如何如何了,李欽還咬牙切齒的跟大姐夫道,“一旦查實,定不能輕饒!”


    李鋒雖則沒說,但眼神裏透露出來的,也是這個意思了。


    安撫好倆小舅子,秦鳳儀方告辭迴了愉親王府。


    秦鳳儀與李老夫人說眼下事情不多,但其實,事情還真不老少。首先,內閣定員七名,如今隻稀稀拉拉的剩下了四個。而且,禮部兵部工部,三部尚書出缺,要補進大員,還是怎地,便是內閣也不敢做這個主,隻得過來請示秦鳳儀。


    秦鳳儀道,“鄭老尚書跟盧老頭兒不是挺好的,叫他們繼續出來拉磨,正是用人的時候,他們倒清閑了,世上能有這樣的好事?”


    章尚書心說,看來鎮南王殿下果然早就與鄭相盧相有交情啊,章尚書道,“臣等這就擬詔書。”


    秦鳳儀讓章尚書去辦了,沒想到,詔書到了鄭盧二人府上,倆人還說身子骨老邁,不支國事,既已卸了一身重擔,從此便頤養天年了。


    秦鳳儀對付這倆人很有法子,讓章尚書傳話,“是不是要讓我師父去請他們,他們才肯出山哪。”鎮南王殿下的師父,眾所周知便是現下方家的老祖宗、官場的老前輩、內閣的老相爺——方閣老啦!秦鳳儀把這位官場老神仙搬了出來,鄭盧二人當下也不好再擺什麽“不支國事”的譜兒了,皆出山各歸各位,各司各職。


    倆人雖鬧了迴小別扭,也知國朝正是用人之際,鎮南王殿下又是誠心請他倆出來,他倆也就繼續為國朝效力了。何況,他二人為內閣重臣,眼下京城這個局勢,沒有不擔心的。秦鳳儀還私下同鄭老尚書說了景安帝與景川侯之事,秦鳳儀道,“平琳閔氏等一幹人,必要審問明白,我總覺著,這事有蹊蹺。陛下雖則人品不咋地,腦子很過得去啊,他比我還聰明哪,能叫這等小人害了?那兩具屍身,我怎麽看都不對。”


    鄭老尚書渾身精神一抖,連忙問,“殿下當真能確定,那屍身並非陛下與景川侯。”


    “那是自然。”秦鳳儀一向是很自信的。


    鄭老尚書到底老辣,他肅容道,“請殿下恕老臣冒昧,三皇子嚴大將軍亦是陛下親近之人,他們並未看出不妥,不知殿下是如何看出不妥來的。”要說親兒子,三皇子一向是陛下的親兒子。


    秦鳳儀不願意說,含糊道,“我自有法子。”


    “還請殿下明示。”鄭老尚書不問個明白是絕不罷休的,在他囉嗦了半日後,秦鳳儀委實受不了這聒噪,方勉勉強強的說了,“我與陛下、還有我嶽父都曾一起沐浴過。單獨看那兩具屍身,是看不出來。可我與你說,陛下的龍小弟修長,尺寸是這樣噠~我嶽父的雖沒那麽長,但很飽滿,尺寸是這樣噠~可這兩具屍身,正好相反。我見到屍身時,雖則過了幾日,單獨看是看不出什麽,但一對比就很明顯了。這怎麽可能呢?我與你說,這等破綻,除了我,世上沒第二個人能知道。三皇子嚴大將軍能知曉?”


    鄭老尚書,鄭老尚書都不曉得以什麽表情麵對鎮南王殿下了。


    是啊,世上同時見過龍小弟與景小弟的,估計也就親王殿下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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