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邕州來降, 還有道理。畢竟, 秦鳳儀要修榷場的上思縣離邕州挺近,他估量著, 是他到上思的消息傳到了邕州, 那裏的山蠻聞了信兒, 過來歸順, 也能理解,但壺城那麽遠的地方,秦鳳儀沒想到這些山蠻也如此消息靈通啊。


    秦鳳儀到了邕州,心下感慨,虧得這些個山蠻臉大, 真好意思稱其為州。待見到塌了一半的城牆,秦鳳儀終於明白, 邕州山蠻為啥上趕著歸順了。


    秦鳳儀與歸順的李邕道, “這城你們住多少年了?”


    李邕很自豪地,“總有一百多年了。”


    秦鳳儀,“你們隻住不修啊?”


    李邕繼續很自豪地,“我們是貧困地兒, 每年都要指著桂王撥銀子撥糧米哩, 沒錢修。”


    秦鳳儀道, “窮成這樣兒, 你得意個啥啊?”


    李邕搔下頭,“我聽說殿下很聰明,會帶著我們過好日子。稅也隻是每畝一鬥, 也不強迫我們去打仗。”


    秦鳳儀不禁暗道,原來山蠻人的要求竟也這樣簡單。秦鳳儀看看那塌了一半的城牆,問李邕,“你們也不喜歡打仗?”


    “誰喜歡誰是孫子!”李邕鄭重道,“其實,桂王信王也不是用自己的族人打,他們都是征調我們的族人,有什麽不好的事,先讓我們的族人做前鋒。若是好事,就輪不到我們了。”


    秦鳳儀拍拍他的肩,“來,跟你說說本王的政令。”秦鳳儀拉著李邕,說了些李邕關心的問題,秦鳳儀道,“我觀你們這裏,物產豐富,你們可以種田,也可以養蠶繅絲織布。壞了的城牆,我會給你們修好。你們想當兵便當兵,若是當兵,一月有一兩銀子的餉銀。一家若是有人當兵,可免此家百畝田稅,若是不願當兵,我亦不會勉強。我手裏的兵足夠多了。”又說了養雞養鴨這種隨便養,若是養馬,亦可用馬抵稅。若是賣給官府,官府亦不會虧待。


    而且,秦鳳儀不是虛言,他的話,有跟隨的山蠻人作證。而山蠻人中的李長安,論起來還是李邕的堂叔。李邕一拍大腿,他族裏還有人在壺城,李邕道,“壺城那裏日子也不少過,他還欠桂王三百頭羊哪。壺城現下做主的是我媳婦的哥,殿下一並把壺城也收了吧。”李邕還是個義氣人,有好事不忘大舅子。


    秦鳳儀也是個與大舅兄關係好的,見李邕如此,便很是看他順眼,問,“壺城有多少人?”


    李邕道,“比我這裏人多,得三萬多。”


    秦鳳儀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本王出來一趟,咱們也好商議著,以後如何過日子的事了。”


    “就是!就是!”李邕便問秦鳳儀什麽時候去壺城。


    秦鳳儀道,“明日便起程。”


    李邕道,“我與我媳婦的哥可好了,我們就是親兄弟一樣,我隨殿下一道去,他一準兒聽我的。”


    “成。”秦鳳儀一笑,“不過,去之前,你得跟我講講你那城牆的事。”


    李邕是個二十幾歲,皮膚微有些燦黑的青年,他個子不是很高,相貌亦稱得上忠厚,一雙眼睛明且亮。此時,那張忠厚的臉上卻是閃過一絲迷茫,“什麽城牆啊?是殿下要給我們修城牆麽?”


    “你連我們一畝田往一鬥穀的田稅都打聽得如此清楚,你這樣年輕,正是幹一番事業的時候,如何會眼看著半麵城牆倒了,還沒有半點兒要收拾的意思呢?畢竟,我征信州的事,你應該更早便清楚了吧。”秦鳳儀笑,“若我所看不錯,你可是個滑頭。別跟我搗鬼,說!”


    李邕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下頭,“誒,怪道你能活捉了信王,果然是個聰明人。”


    李邕便如實說了,“自打你來了,我們日子便不好過。先時桂王發過一次兵,聽說去了好幾千人,結果,一個都沒迴來。我們都不比他勢大,更不比他人多,他戰敗後,要我們供糧供馬,還要抽調我們的青壯。我們邕州本就人少,而且,我們自己糧食還不夠吃哪。何況,青壯去了,因我族是小族,他素不將我族當迴事的。有一迴,他來征糧征馬,我們的馬實在不夠,他的征馬官竟然打了我爹一頓,我爹受了重傷,就此過逝了。”說著,李邕臉上一片憤恨,又是歎道,“哎,我有心為我爹報仇,可我們部族人太少了,也打不過桂王啊。我也是沒法,趁著前年大雨,就讓族人往城牆下種豆子,之後,城牆就塌了。桂王那裏人再來,看我們都窮成這樣,就不死命的征東西了。我時常過去哭窮,桂王還能給我們族人些東西。他還以為我把殺父之仇忘了哪!自打今春殿下打敗了信王,占了信州,我便留神打聽著殿下的消息了。殿下要是說話算話,以後我們就跟著殿下了。”


    秦鳳儀聽李邕這一套,自是很感人,他相信,裏頭李父之死的事,約摸也是真的。隻是,秦鳳儀道,“你還是沒說實話。李邕啊,你太急了,太急著把我往壺城引了。”


    李邕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失聲道,“這都看出來啦!”


    李邕心說,大舅兄,我這把實話說出來可不怨我啊!這,這位親王殿下委實忒聰明了些啊!都給人看出來了,李邕也便不再隱瞞。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算計,秦鳳儀是朝廷的親王,麾下兵強馬壯,他們與不與桂王那支山蠻是同支,而且,桂王對他們頗多盤剝……所以,另尋思一條路罷了。若秦鳳儀真能打敗桂王,而且,遵守秦鳳儀說的那些承諾,他們跟誰不是跟呢。


    秦鳳儀應下李邕去壺城之事,私下很讓傅浩、馮將軍、潘琛以及薛重、易大師擔憂了一迴,大家都覺著,這太犯險了。秦鳳儀令傅浩尋出輿圖來瞧了一迴,道,“壺城離桂地還遠著呢。咱們若能拿下壺城,便在此駐兵三萬,由此籌備征桂地之事。”


    薛重道,“殿下千金之體,斷不可涉此險。不若臣等為使,先去壺城看一看。倘是壺城山蠻誠心歸順,殿下再去不遲。”


    馮將軍潘琛亦是這樣的看法,傅浩則道,“倘殿下不能親去,山蠻必然懷疑咱們的誠意。”


    “放心吧,有什麽呀。今天在邕城你們也看到了,哎,普通山蠻的日子並不好過。再者,到壺城還要經過三五個縣城,正好,本王一道過去瞧瞧,也好讓這些百姓知道朝廷的德政。”秦鳳儀道,“你們也跟著本王一道去,讓此地的山蠻、漢人,都看看,何為王者氣派。”


    秦鳳儀平日裏很能聽取大家的進諫,但,他並非沒有主見之人,什麽事他拿定了主意,大家也就不必反對了,因為,秦鳳儀是絕不能更改的。


    秦鳳儀在邕城休整一日,便帶著大軍隨李邕去往壺城了。


    襄陽侯等人並不曉得壺城是什麽地方,隻是在半月後到了一座比邕州稍微好些,但遠不及信州的城池。然後,城門緊閉,城頭都是巡邏的兵士,手中的皆是鐵刀鐵槍一類,與信州山蠻所用相近。


    秦鳳儀對李邕道,“想來他們還不知咱們到來的消息,阿邕,你與傅長史一道,先進城去打個招唿如何?”


    李邕並不推辭,道,“這是應當的。”


    傅浩向秦鳳儀一禮,與李邕過去叫門了。


    李邕是壺城城主的妹夫,他一叫門,沒等多久,城門便打開來,請了他二人進去。襄陽侯此時方曉得,原來這個叫壺城的地方不是秦鳳儀的地盤兒啊!他頓時整個人都不大好了,襄陽侯悄悄問秦鳳儀,“殿下,這,這壺城不是咱們的地盤兒麽?”俄了個神哪,秦鳳儀不是說巡視各縣麽,這怎麽來打仗了啊!


    秦鳳儀道,“如何不是?這原就是我的封地啊!”


    襄陽侯心說,誰家封地是藩王到了被關在城門外的啊啊啊啊啊啊!你騙鬼的吧!


    實在受不了襄陽侯那懷疑又焦急的小眼神兒,秦鳳儀便與襄陽侯道,“他們以往不曉得本王,所以,被偽王所欺,如今,本王過來給他們講一講道理,他們便知自己錯了。”


    襄陽侯一聽這幼稚話,險沒厥過去,襄陽侯簡直是抓著秦鳳儀的手,低聲道,“你趕緊先迴信州!我的天哪,你要有個好歹,整個南夷就完了!天哪!你說,你這也忒實在了!這是關乎地盤兒大事,焉是上下兩片嘴能講清楚的!太|祖皇帝的江山怎麽得來的啊,那是打下來的,不是講下來的!”完蛋了!完蛋了!他先時覺著秦鳳儀是個能跟隨的人物,如今看來,這是分明是個嫌命長,特意出來找死的啊!


    秦鳳儀安慰襄陽侯,“你隻管放心就是。”


    襄陽侯哪裏放心的下啊,襄陽侯絮絮叨叨的勸秦鳳儀還是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秦鳳儀何止千金之子啊,他是萬金之子啊!見襄陽侯絮叨個沒完,秦鳳儀道,“你要實在害怕,就先迴吧。別囉嗦了。”


    襄陽侯氣的,“我幹嘛走!我才不走呢!我也是堂堂太\\祖皇帝的子孫!我,我能怕這個!”


    秦鳳儀心說,看你嚇得快尿褲子了都。


    算了,愛走不走吧,反正秦鳳儀是覺著,也沒什麽危險。不然,就憑他們站在城下,壺城裏早該派兵出來打仗了。


    實在是壺城的地理位置太過重要,秦鳳儀才願冒此險。


    秦鳳儀一直從早上等到晚上,方見傅浩與李邕出來,李邕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哥說,還要請殿下進去詳談。”


    傅浩則是有些猶豫,“方壺說,殿下隻可帶十名親衛。”


    襄陽侯立刻道,“今日天色已晚,還是待明日吧!”


    馮將軍潘將軍亦道,“殿下萬金之體,焉能孤身入壺城,臣等再不能放心的。”


    秦鳳儀想了想,道,“來都來了,怕什麽,本王相信方壺的信用。”與傅浩李邕道,“還是你二人便隨我進去如何?”


    傅浩道,“自當如此。”


    馮將軍潘琛薛重立刻道,“臣等懇請隨殿下一並入城。”


    “你們在外等著就好。”


    秦鳳儀擺擺手,選了十名親衛,便騎著小玉隨李邕進了壺城。秦鳳儀還以為方壺要有什麽為難,還是要提前定下契約之類,沒想到,他一進城,方壺已帶著城中諸山蠻之首在城主府迎侯於他。秦鳳儀微微一笑,“自阿邕那裏聽聞城主之名,我盼城主久矣。”


    方壺是個身量瘦削筆挺的青年,眼窩微深,鼻梁高挺,較之李邕,相貌中多了幾分俊秀,按著山蠻人的禮節施一禮,不卑不亢道,“殿下不要怪我等太過謹慎小心才好。”請秦鳳儀入內,一句條件沒談,已是設好酒宴,請秦鳳儀飲酒賞樂,及至宴飲結束,已是夜深,方壺便道,“今天色已晚,殿下不妨留我城中休息如何?”


    秦鳳儀颯然一笑,“有何不可。”便在城中安枕。


    傅浩自許狂生,今次真是服了秦鳳儀,他失眠大半宿,就聽秦鳳儀在裏間安眠,興許是這幾日連續趕路,秦鳳儀睡得頗熟,還打起小唿嚕。傅浩輾轉到天明,方淺淺闔眼片刻。傅浩並不惜身,唯擔心秦鳳儀罷了。結果,秦鳳儀熟睡一宿,第二日一大早見傅浩兩個黑眼圈兒還說呢,“老傅你沒睡好啊。”


    傅浩心說,還不是擔心你啊。


    秦鳳儀拍拍傅浩的肩,道,“別擔心,我看方壺並無惡意。”


    傅浩真想問問秦鳳儀怎麽看出來的,他怎麽就看不出來啊,他就知道,現下他們在人家的地盤兒上,生死皆懸於他人之手。


    好在,方壺未令傅浩擔憂太久,第二日用過早飯,方壺歎道,“難怪殿下可大敗左右親王,殿下膽色,方壺敬佩。”說著還拱了拱手。


    秦鳳儀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方壺有些深邃的眼窩裏透出一抹決斷,正色道,“我想我們可以談一談歸順的條件了。”


    秦鳳儀做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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