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閩王雖然提前獲悉了內閣談判的人員配置, 自認勝券在握。但, 就在談判前夕,宗室也做了件丟人的事。那就是, 一個迷信兮兮的鎮國公, 竟然去找欽天監去問天時。


    雖則這位鎮國公沒有直接問宗室談判勝負, 但這都問天時了, 京城裏哪裏有傻子啊!如果真有傻子,就是這去找欽天監算天時的傻蛋了!閩王氣得,這還不如去廟裏找個和尚問呢。起碼,你找和尚不會被清流知道。你這去找欽天監,可是叫清流看大笑話了啊!


    閩王一向神機妙算, 這迴清流看笑話的事,也著實叫他給說著了。內閣得知此事, 私下很是嘲笑了宗室一迴, 盧尚書都說,“有把這算天時的心思用在宗室子弟教養上,斷不能考得那般丟人現眼。”


    清流瞧不起宗室這神叨勁,宗室也看不上清流小心眼, 成日間聖人大道的, 跟咱們談事情還要安排個砸場子的, 這可真是滿口仁義禮智打的好盤算!


    於是, 這麽互相看不起的雙方,還要在一個桌上談事。


    雙方都虎視眈眈,秦鳳儀與順王這對死對頭也都準備好了, 卻是有一人,很不樂意秦鳳儀這差使。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秦鳳儀的媳婦李鏡。


    秦鳳儀有事一向不瞞著媳婦,便把他要去砸場子的事同媳婦說了,李鏡當下就不大樂,哼道,“這些老東西們,好事找不著你,這樣得罪人的事就找上你了。別看清流成天說自己如何清淨潔白,都是鬼話!”


    秦鳳儀勸他媳婦道,“這可怎麽啦,反正我也得罪過宗室啦。”


    “得罪一迴跟得罪兩迴也沒什麽差別,是不是?”李鏡反問。


    “不是這麽說。”秦鳳儀拉過媳婦的手,悄聲道,“我還沒見過內閣是怎麽談事情的呢,何況,這可是朝廷大事。我就是想去瞧瞧,他們到底是怎麽個商量法兒,也長些見識。”


    “難不成除了叫你去得罪人,就沒別個位子給你了?”李鏡道,“你一向實誠,這是給那老狐狸算計了。”


    “不至於,雖則我是跟陛下不錯,可鄭老尚書內閣首輔,他難道會算計我個七品官兒?”


    “鄭老尚書不至於此,可鄭老尚書身邊的人呢?不見得個個就是幹淨的。”李鏡道,“找你去砸場以備萬一,這主意若是旁人想出來獻策予鄭老尚書,說不得就是要對付你。”


    “難道我就是個傻的不成?”秦鳳儀覺著自己聰明的不得了,他道,“我是想著,這一來長個見識,二則這事雖是個得罪人的事,可也得看怎麽做,難不成,是個人就能把場子攪了?”


    李鏡皺眉道,“宗室改製的事情上,清流雖則沒有袖手,可我看他們終是拿你當個外人,不然,這得罪人的事,不會落在你頭上。”


    “我也沒把他們當內人。”秦鳳儀道,“清流也就那樣兒,我與人來往,主要看人的性子,哪裏就看清流不清流了。他們也是個狹隘的,把宗室當賊防,既要裁宗室糧米,又不想給宗室些實際的好處,這就叫我看不上。把朝廷弄好了,人人都會有飯吃,若是朝廷裏雞飛狗跳,就你自家吃這飯,怕也不是什麽好飯。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呢。我幹嘛跟他們一夥啊,他們都是講論資排輩,煩人的很。我是跟陛下一夥的,陛下正是用人之處,這事我怎麽好推托。”


    李鏡也知此事既已應下,便是再推托不得的了,叮囑丈夫道,“就是要翻臉,也要瞅準時機,莫要給人留下話柄。”


    “我曉得。”


    盡管知此事沒有迴旋之地,李鏡仍是不大放心,麵兒上卻是不肯露出來,一大早的親自送丈夫出門去了。


    秦鳳儀早朝之後就沒再出宮,他依舊是與二皇子一處,此時,三位掌事皇子三位未成年皇子,是的,連六皇子這還不大懂這國之大事的,也被景安帝叫來在一畔旁聽。另則就是愉親王、壽王、閩王、蜀王、順王、康王等王爵,連帶八位在宗室頗有份量的國公,另一方便是內閣諸人,連帶著秦鳳儀,他是算是宗人府一邊兒的。


    康王先說了,“秦翰林既是在宗人府當差,便坐我們這邊才合適。”


    盧尚書道,“都是陛下的臣子,坐哪邊兒不一樣啊。”


    “既然都一樣,就請秦探花坐過來吧,我們宗室都很欣賞秦探花的才學。”康王一麵說,一麵還對著秦鳳儀露出微微笑意。


    秦鳳儀沒想到雙方的話題自他身上開始,秦鳳儀笑嘻嘻地,“唉喲,真沒想到,我竟還成香草包啦。”他一幅美滋滋的模樣,卻又露出個令雙方都有些惡心的十分為難的神色,道,“坐內閣這邊,宗室想我。坐宗室這邊,內閣吃醋。人緣兒忒好,也叫人為難啊。”他幹脆,哪兒都不坐,三兩步過去禦前,躬身行一禮,站景安帝身邊兒去了,秦鳳儀笑,“我站陛下這裏,正可服侍陛下,也省得你們再為我拌嘴。”他站的那地兒,比大皇子還靠前呢。不過,大皇子坐著,他站著。如此,景安帝左手邊站的是秦鳳儀,右手邊站的是馬公公,若不是秦鳳儀穿著七品官服,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他與馬公公是同行呢。


    秦鳳儀都站到皇帝陛下那裏了,雙方也不好再為他這麽個七品小官兒鬥嘴,大家各安其座,開始說這宗室書院之事,宗室說要建一百所宗室書院,這不是空空的就提一句口號,實際上,宗室這些天也沒閑著啊,他們說要建的一百所宗室書院,都是自太|祖年間的第一次分封時,算起的各地宗室情形,來設計的各地書院的建設,那都是有理有據的安排,便是內閣研究來研究去,拿出雞蛋裏挑骨頭的精神,也挑不出這份奏間上有什麽宗室故意尋事生非的毛病來。


    由此可見宗室的手段也是建立在精細縝密的計劃書之上的。


    內閣並沒有否決宗室這份建一百所宗室書院的折子,事實上,內閣沒有對宗室這份奏章提出任何半點不是,老尚書也沒有拿之前在陛下跟前說的那套“西北大旱,戶部銀錢緊張”的理由過來搪塞宗室,鄭老尚書先是讚揚了宗室的折子,然後,戶部拿出自太|祖年間開始分封各的地諸宗室的人口分布圖,鄭老尚書道,“一百所書院,不是一個小工程。而且,宗室書院到底要怎麽個建法,咱們先前都沒經驗,依我的意思,先在京城建一所,召些優秀的宗室子弟過來念書,看看可有不足之處。倘有不足,以後的書院便可改進了。”


    閩王笑的溫煦,“鄭相此言甚是。隻是按本王所說,京城到底是天子之地,與我們藩鎮之所又有不同。不過,確像鄭相說的,先時誰也沒建過宗室書院,就是我們這些藩王,心裏也沒底。隻是,光京城建一所宗室書院,這也沒個比較,倒不如我們藩鎮的宗室書院一並建起來,一共也沒幾所。這樣,書院多了,有什麽問題,咱們再一共探討,之後,就好建剩下的書院了,是不是?”


    閩王這話說得,宗室們紛紛點頭稱是,就是幾位皇子,未嚐沒有心裏覺著藩王所言有理的。連秦鳳儀一麵聽,一麵也在點頭。


    康王笑,“看,秦翰林也覺著這主意不錯,是吧?”這位不知為何,時時關注著秦鳳儀。


    秦鳳儀就站在禦前,他點頭是因為覺著,這內閣與宗室明明都互看不順眼,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咬死你,而且,鄭老尚書還安排自己瞅著時機砸場。秦鳳儀還以為,這兩夥人談判不定怎麽□□氣衝天,一言不合就要混戰的。沒想到,雙方卻是如此一派其樂融融的模樣,這也忒出乎秦鳳儀的意料了,再擺上幾碟時興的果子,簡直就是禦前茶會啊。


    秦鳳儀想著,這兩家也忒會裝了,於是,他也裝模作樣的點頭,就聽到康王點他的名。實際上,倒不是諸人在關注秦鳳儀,大家關注的是景安帝的意思。但秦鳳儀就站景安帝身邊兒,他那大頭一直晃啊晃的,除非是瞎子,人想看不見都難。這個時候,清流不由心中暗道:個秦翰林你是不是早上沒睡醒,你瞎點什麽頭啊!


    人家秦翰林可不是瞎點頭,秦翰林還道,“嗯,我覺著,閩王爺的話是挺有道理的。”


    啥?


    宗室們都覺著自己幻聽了,清流們臉上卻是不大好,以為秦鳳儀這是見宗室情形大好,要叛變哪!


    蜀王立刻笑道,“秦翰林果然有眼光,記得秦翰林以前說過,你少時也頗是紈絝,後來發奮,一舉考得探花!我們宗室子弟,皆是太|祖皇帝子孫,老話說的好,浪子迴頭金不換,他們現下是貪玩兒了些,隻要奮發,想來以後也會大有出息的。”


    秦鳳儀點頭,“就是塊兒木頭,好好長,去了身上的旁支雜蔓,也能長成棟梁的。何況,宗室皆是太|祖皇帝的子孫,我聽說,太|祖皇帝可有本事的人啦。像我家,祖上十八代都是平民,我都能考中探花,你們宗室,奮發的話,肯定要比我還強。”


    宗室臉色大為好轉,想著,莫不是這小子突然改邪歸正,又想來跟咱們好了?不然,如何這般拍咱們的馬屁?蜀王亦笑道,“隻盼應了秦翰林這話才好。”


    清流們氣得,一個個的恨不能用眼神戳死秦鳳儀。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你們家孩子想超過我不大容易啦。”秦鳳儀道,“我能念四年書就中探花,一則是我天資過人,二則就是我長得好,這兩樣,宗室裏便少有人能及啦。”秦鳳儀習慣性的露出個招人嫌的得瑟樣,他繼續道,“三則是因為我有個好老師,我師父可是方閣老,他老人家年輕時就是狀元出身,又是個大有見識的人,你們現在能給宗室子弟請來這麽好的先生?”


    秦鳳儀其實自己對於宗室書院也頗有想法,他為啥做炮灰都想過來旁聽啊,就是因為,他也十分想就國家大事摻一腳好不好。秦鳳儀是個會抓機會的,眼下這機會,他再不能放過的。而且,聽著宗室與內閣囉哩囉嗦的你來我往,他也聽出了一些門道。宗室是想在自己藩鎮也建書院,內閣呢,是隻想建京城宗室書院,藩鎮的再等一等。秦鳳儀一時想不透這裏頭的緣故,卻完全不影響他對於帝心的判斷,他知道,陛下在這上頭是偏著內閣這邊兒的。秦鳳儀自己是跟著景安帝的,他組織了下語言,便道,“你們說的,多建幾所書院以做比較,聽著的確有道理。還有內閣說先建京城書院看看書院建好後可有什麽紕漏。唉喲,一個書院,能有什麽紕漏啊,無非就是個上學的地界兒。京城就有國子監,正經的書院,我二小舅子三小舅子都在國子監念書,仿國子監來建,總不會有差子吧。書院有什麽要緊的,無非就是幾間屋子。屋子是死的,難的是好先生難尋!你們各位不是王爵就是國公,家裏孩子們也都念書,給親生孩兒們找先生,定也是當地名流,結果如何?瞧瞧你們各家孩子們把書念的,真個亂七八糟。就你們這個,自家孩子的書念得一塌糊塗,你們還說建書院哪。蓋房子的事兒,你們興許能成,如何請先生,如何安排課程,如何叫那些壞小子們認真學習,你們成嗎?”


    話到此處,宗室們再不覺著秦鳳儀是要改邪歸正了,原來這小子是欲抑先揚啊!倒是清流們,一個個露出欣慰模樣,想著秦鳳儀到底是個明白人啊!可不就是這個理,你們宗室知道怎麽教導課業,開辦宗學麽?


    盧尚書不失時機的插了一句,“宗室諸王不懂,咱們禮部就是管這個的,王爺國公們放心,這事兒交給下官,下官定能安排妥當!”


    順王不服揉揉手腕,握著缽大的拳頭,瞥秦鳳儀一眼,道,“誰就是生下來什麽都懂的,不懂還不能學啊!秦鳳儀你能自紈絝學成個探花,我就不信我不能把書院管好!”


    “你能你能你啥都能,成了吧?”秦鳳儀道,“我說話,你們別覺著我偏心。還有順王爺,把你的大拳頭放下,某是個斯文人哩,不與人打架。”


    這話險沒惡心死順王,秦鳳儀繼續道,“先說這書院怎麽建,建在哪兒?哎,大家先摒棄各自私心,我知道,宗室你們自然是願意你們各藩鎮上建宗學的,內閣諸位是想先在京城建宗學。這其實無所謂,宗室你們願意建就建唄,京城哪,也建一所。這就是各地官學與國子監的關係了。可你們要是建,你們不要內閣幫忙,那你們就自己張羅。京城的宗室書院,你們愛來不來,朝廷也不勉強,免得你們多想。但是,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拿自己個兒那些小心思忖度陛下,那就錯啦!我姓秦,你們宗室愛怎麽著怎麽著唄。可量,陛下是真心想宗室子弟好的!因為,陛下要擔任京城宗室書院的山長!你們不是羨慕我念書出眾嗎?我師父,致仕在家的方閣老,快八十的人了,還是陛下親自相托,為著宗室子弟成才,他老人家要親自擔任京城宗室書院的執事。餘者,在京城宗室書院任教的,皆是朝中一流大儒!你們那些個九曲十八折的小心思想什麽呢?陛下一樣是姓景的,是宗室與皇家的掌舵人,陛下難道不盼著宗室有出息!你們沒把孩子教好,考了個烏漆嘛黑,你們自己個兒不急,陛下好幾宿睡不著覺,覺著對不住列祖列宗,為著你們,陛下操心操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掉,幸虧陛下頭發多,要不,就為著你們,陛下都得掉成個半禿。”


    “你瞅瞅你們各自的小心眼兒,一個個的,沒一個實誠人,你們傷陛下的心哪。”說著,秦鳳儀眼圈兒都應景的紅了紅,哽咽起來,過去蹲下,拉住景安帝的手,仰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與景安帝四目相對時,秦鳳儀眼中閃過一抹促狹,背對著宗室內閣,聲音卻是哽咽的,“陛下,咱們不與他們好了,他們愛怎麽著怎麽著吧,咱們看歌舞去,隨他們如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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