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秦鳳儀原以為盧老頭兒的風度已是一般, 如今方知道, 那是因為他沒見到耿禦史呢。這家夥真不愧與盧老頭兒一唱一和的家夥,風度與盧老頭兒不相上下, 甚至, 秦鳳儀認為, 就耿禦史這風度, 還不如盧老頭兒哪,起碼盧老頭沒翻舊賬啊。


    像他去禦史台,倒不是沒見到耿禦史,耿禦史也沒有不見他,隻是, 見他後先問,“秦翰林這是來我這裏自辯啦?”


    秦鳳儀有些懵, 問了句, “自辯啥?”


    自辯啥?


    耿禦史一聽這仨字,臉就徹底黑了。不為別個,全朝上下沒有秦鳳儀這等不懂規矩的人了。禦史參他,他就跟個死人一樣, 從不上折自辯, 就上折自辯了一迴, 還寫了詛咒……唉呀, 這什麽人哪?陛下竟還點他做了探花。要耿禦史說,這姓秦的哪裏有半點□□探花的風度,倒似不知是哪個犄角旮旯裏跑出來的二傻子。耿禦史擺擺手, “你不自辯,那就出去吧。”不自辯,過來做啥?咱禦史台可跟你沒交情。


    秦鳳儀是有事要說的,連忙道,“自辯,我自辯還不成?”


    耿禦史便又讓侍衛出去了,然後,聽秦鳳儀自辯,秦鳳儀道,“今兒頭晌,陛下召在京的藩王們、還有八位宗室國公、連帶三位殿下旁聽,說宗室子弟不成器的事兒。下官因近來在宗人府幫忙,也有幸旁聽。這話趕話兒的,因為下官性情耿直,不小心與順王爺打了一架。”


    耿禦史咦了一聲,“你跟宗室狗腿子一般,如何翻臉啦?”


    秦鳳儀翻白眼,誰說他是宗室的狗腿子啊,他就是做狗腿子,也是陛下的狗腿子。見耿禦史上鉤,秦鳳儀還是先為自己人品辯白了一番,“我吃的是陛下的銀米,出身是正經三鼎甲,堂堂正正庶吉士出身的清流,什麽狗腿子啊?大人您還是官場前輩哪,您對我這誤解可真是太深了啊。”


    深不深的。


    倆人說了幾句,耿禦史才曉得秦鳳儀是為啥到禦史台來了,這小子算是把宗室得罪的死死的了。而且,不隻是得罪了在京的宗室大佬,簡直是十萬宗室都給他得罪完了!


    怪道呢,這是找清流說和來了啊。


    也是,就憑秦鳳儀這清流厭惡,宗室痛恨的地步,他要不找清流求和,估計小命難保!


    不過,這小子怎麽突然辦了這麽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就宗室花銷的事,耿禦史也早就想說一說了,無非是以前說都被陛下壓下去了。本來就是嘛,宗室做什麽呀,什麽都不做,就因有個好祖宗,成天的高爵厚祿,無爵無官的,一月還要有六石米供應!就秦鳳儀這七品官兒的月俸,算下來,一月也沒六石米這麽多啊!這是什麽!這就是一幫子的蛀蟲!


    耿禦史知道原委不置可否的將秦鳳儀打發走了,待晚上老友盧尚書過去說話,耿禦史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姓秦的這是怎麽突然良心發現,竟把這天給捅了。”


    盧尚書道,“他那人,一怪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的。說不得是陛下的意思。”


    耿禦史道,“先時他那樣與咱們清流不對付,做了那麽些不知所謂的事,他這一來,咱們就偏著他,這也忒便宜了些吧。”


    “那要不,先拖兩天?咱們隻要不發聲,宗室就先得搞死他。”盧尚書道。


    “不成不成。”耿禦史搖頭,“若是宗室把那小子幹掉,朝裏再想找這麽位渾不吝的可就難了。何況,倘開始就叫宗室得手,宗室氣焰一起,這宗室改製的事就更難了。”


    “是啊,宗室改製,關乎國策。”盧尚書道,“為著大事,隻得先保一保那小子了。我看他如今也知道宗室是什麽樣兒的了,先時還與我禮部頂牛,有事還不是得與咱們清流商量。”


    “沒見過這樣兒的,正經一甲進士,堂堂探花出身,先時竟與宗室沆瀣一氣,豈不令人惱!”眼下雖是要保秦鳳儀,但耿禦史對秦鳳儀的觀感依舊很差。


    盧尚書不愧是耿禦史的知交,盧尚書點頭,“可不是嗎?簡直就是糊塗透頂!咱們先齊心協力的把這件大事做了,之後如何,隨他自己好了。”


    想一想秦鳳儀以後的政治生涯,耿禦史也覺著沒必要再與秦鳳儀較勁了。秦鳳儀要是命大,他對宗室做了這事,也是宗室的萬世仇人,秦鳳儀除了迴歸清流,已是無路可走。要是秦鳳儀有個好歹,那也隻怨他命短啦。


    於是,二位朝中大員摒棄秦鳳儀這粒清流眼中的小沙礫,一心一意的商量起宗室改製的大事來!


    秦鳳儀再往駱掌院那裏,也很順利,駱掌院是他半師,雖則一向有些鐵麵無情,眼下秦鳳儀把天捅個大窟窿,何況,駱掌院認為,秦鳳儀這事雖有些衝動,但正是清流應做之事。駱掌院大讚秦鳳儀,還不小心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駱掌院道,“從你小時候,我就想啊,不要說你以後有什麽出息了,不走邪道就是好的。後來你中了探花,入朝為官,瞧著也不像什麽正路人。不想,小事糊塗,大事卻這樣明白。好好,不愧我駱臻的弟子啊!”


    駱掌院大號駱臻,字,至美。要知道,秦鳳儀慣會個攀關係的,自從認出駱掌院是他蒙師來,他就私下常以駱掌院半個弟子自稱,可人家駱掌院是從來沒有承認過的。如今,駱掌院終於承認了,而且,不是半個弟子,就讓秦鳳儀做他弟子!駱掌院大讚了秦鳳儀一迴,根本不必秦鳳儀說請駱掌院幫忙的話,駱掌院都承認秦鳳儀是他弟子了,哪裏會袖手旁觀。


    駱掌院與程尚書一樣,讓秦鳳儀去鄭老尚書那兒走一趟。


    隻是,眼下就到了落衙的時辰,駱掌院道,“你去鄭家等著吧,與老相爺好生說一說。”鄭老尚書還是內閣首輔。


    秦鳳儀到鄭家時,鄭老尚書還沒迴來。


    鄭老尚書身為內閣首輔,雖然沒封宰相,但就是宰相的交差。鄭府,亦如相府一般無二。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秦鳳儀如今就是七品,就他這官身,擱尋常人,相府大門都進不去,門房都不讓你坐。好在,秦鳳儀這臉有知名度,而且,秦鳳儀在城中亦有知名度,前番他在衘上與倭人決鬥之事,鄭家消息暢通,這些坊間逸事,下人們知道的最快,事情尚未過去多久。今見著勇氣過人的秦探花至訪,何況,秦探花本就是京城小名人,門房還過來給他打了個千兒,請他進去說話。知道他是來找自家老爺的,門房道,“秦大人您先坐著吃茶,小的這就進去給您通報一聲。”


    秦鳳儀坐下,立刻有門房小子端了涼熱適宜的茶來。秦鳳儀接了茶,茶盞是一套清秀雅致的梅子青的茶盞,入手細膩潤澤,妥妥的官窯瓷,再呷一品茶,別說,這鄭家門房吃的茶,也不比他家裏人吃的茶差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鄭家下人吃茶就用這茶盞了,果然,那小子笑道,“這是給各位大人們用的盞用的茶,小的又細細的燙洗了一迴,大人隻管用就是了。”


    秦鳳儀笑道,“你費心了。”


    “大人勇鬥倭人之事,小人也聽說了。能服侍大人一迴,也是小人的榮幸!”


    於鄭家下人而言,秦鳳儀不過在京城略有名氣罷了。但於鄭家主子們而言,秦鳳儀在禦前得寵,早非一日。故而,秦鳳儀品階雖低,卻是不能將他做等閑在京有些名聲的低品官員看待。鄭家管事的太太聽說秦鳳儀到訪,立刻就讓管事迎他到了爺們兒待客的花廳,又讓在家念書的鄭老尚書的五孫子過去陪著說話,鄭老尚書迴來的倒也不晚,聽說秦鳳儀到了,鄭老尚書還與老妻說呢,“這事稀奇,他什麽事要來咱家?”


    鄭老夫人道,“等了這一會兒了呢。老爺換了衣裳就叫秦探花過來問問吧,這會子過來,必是有事。”


    鄭老尚書由丫環們服侍著換了常服,這才命人請了秦鳳儀到書房。


    鄭老尚書倒不是盧尚書那般嫉惡如仇的性子,好吧,秦鳳儀為人,也說不到一個“惡”字上,但是,不得清流喜歡也是真真的。鄭老尚書倒是挺喜歡秦鳳儀,並未為難他什麽,讓他有事隻管說。其實,在鄭老尚書心裏,秦鳳儀不見得有什麽大事,畢竟,秦鳳儀嶽家景川侯府,師承方閣老,一腳在豪門,一腳在清流,他有事,這兩者都能借上力,不會過來尋他這位內閣首輔。畢竟,他與秦鳳儀多是些麵子上的交情。


    秦鳳儀想,鄭老尚書真不愧首輔風度,便把自己的事說了。


    鄭老尚書先是臉色凝重,良久方緩了些神色,笑道,“怪道,原來是這等大事。如何,以後就留在清流了吧?”


    秦鳳儀是個實在人,他道,“以前沒想過這些,現在,我是把宗室得罪完了。不過,清流也有清流的缺點,我要是見著不好的,也是要說的。”


    鄭老尚書笑道,“誰不讓你說了?你以為,朝中都是些小肚雞腸不成?清流有清流的不足,你見著不好的要說,難不成,我見著不好的就胳膊折在袖子裏了?我一樣會說。你本就是正經一甲出身,現在身上帶的仍是翰林院的差使,讓你去宗人府,不過是陛下借調。宗室如何,你也瞧見了,一言不合就要翻臉的。你呀,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在清流吧,老老實實的做些實事的好。”宗室改製的事,雖則事情是秦鳳儀捅開的,但,內閣決不會袖手,甚至,在這場改製大事中,內閣才是主力,而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秦鳳儀。


    但,鄭老尚書的政治敏銳度,讓他必要趁此良機將秦鳳儀拉到清流中來的!這不隻是鄭老尚書對秦鳳儀的欣賞,還有他對秦鳳儀未來官場之路的期待,對秦鳳儀品性的認可!眼下秦鳳儀雖是芝麻小官,但這小子禦前得寵,何況,秦鳳儀雖有諸多叫人哭笑不得之事,但同時,鄭老尚書也清楚的看到秦鳳儀是個做實事的人,是個能明辯是非的人,是個不惜身的人。當然,不惜身這一點,鄭老尚書有些誤會。因為,秦鳳儀放炮之前,他真的沒有多想。


    總之,哪怕是個誤會,這也是個美麗的誤會。


    就是一句話,鄭老尚書十分看好秦鳳儀,不但是應承要拉他一把,還要直接拉他入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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