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秦鳳儀是一路哭唧唧哭唧唧哭迴家的。


    以往迴家都是高高興興的到父母的院裏去說話, 這迴, 秦鳳儀正傷心,也沒去父母那裏, 便徑自迴了自己院。待秦太太得了信兒, 過去看兒子時, 秦鳳儀已哭的直打嗝。


    好容易這止了打嗝, 秦太太問吧,秦鳳儀正傷心,更不願意說這事,裹成個被子卷,繼續哭了。把秦太太心疼的, 拍著兒子的背道,“我的兒, 你要難受就哭出聲來, 別這樣不吭聲,叫為娘的難受。”


    秦太太這話剛說完,就聽秦鳳儀“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秦鳳儀悲上心頭,張著大嘴哭了大半個時辰, 嗓了都哭啞, 這才好些了。秦太太也跟著哭了一陣, 想她兒子自落地起, 便是吃奶的時候,別的小孩都愛哭,就她家兒子, 生下來便是笑多哭少。今番這般傷心,想也知道兒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鳳儀一直哭累了,瓊花早備好蜜水,秦太太親自喂兒子吃了一盞,然後,秦鳳儀潤了潤喉嚨,又哭了起來,一直哭半日,這才好些了。


    秦太太問起緣故,秦鳳儀抬袖子拭淚,哽咽道,“沒事,就是心裏難受。”


    秦太太問不出來,瞧著兒子哭累睡了,令丫環好生服侍,這才迴了自己院,叫了攬月過來問話。這事,攬月也不曉得啊,他隨秦鳳儀到禦史府,也就是在下人群裏呆著,又不能到秦鳳儀跟前服侍。攬月道,“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待大爺自禦史府出來,便失魂落魄的往李家去。待到了李家,大爺也沒進去,站了約摸一盞茶的時候,就哭著迴家了。”


    秦太太打發了攬月,心下思量著,這事定與平李兩家相關。哎,要擱個尋常人家,秦太太現在就能過去問個緣故。偏生這兩家,哪家都不是她家能惹得起的。秦太太心疼一迴兒子,也沒什麽好法子,隻得叫廚下燒幾樣好菜,待兒子醒了給兒子吃,想著再尋幾樣好玩意兒,讓兒子開心才是。


    秦鳳儀一覺睡到下午,醒了也沒胃口,秦太太勸著,也不過喝了碗湯,便又懨懨的沒了精神。


    待傍晚秦老爺迴家,秦太太與丈夫說了兒子的事,秦老爺道,“這是怎麽說的?不是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嗎?”


    “是啊。”秦太太歎道,“咱們阿鳳,自小到大,什麽事都沒瞞過家裏,如今我問我好幾遍,他都不說。可見真是傷了心腸的事。”


    秦老爺思量道,“從禦史府出來,去了李家,卻未進門,就哭著迴來了。這事,怕十之八九與李家相關。”


    “是不是與李姑娘有什麽不對付?”


    “要是小事,阿鳳一向不與女孩子口角的。何況,這都沒進去,更談不上吵架拌嘴。”秦老爺道,“定是一樁大事啊。”


    “能是什麽大事?”秦太太追問。


    這個麽,秦老爺也不是神仙,哪裏猜得出來。


    倒是秦鳳儀,自此便清心寡欲起來,以往待丫環們,總是有說有笑,現在成天沒個笑容,更沒了與丫環說笑的心。就是吃飯,以往哪頓不得兩碗飯,現在一碗都吃不完,把秦太太心疼的了不得,有心想去李家打聽一二。


    其實,李家也正奇怪呢,以往,秦鳳儀有空就過來。


    便是秦鳳儀哭迴家的那一日,李鏡知道他去了平家畫畫,晚上還特意吩咐廚房添了幾道淮揚菜,就是預備著秦鳳儀晚上過來吃飯。結果,秦鳳儀沒來。


    之後,連續三天,沒見秦鳳儀的影子。


    李鏡就擔心,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倒沒出事,就是秦鳳儀在家傷感,覺著無可寄托,就往棲靈寺去了一迴,這一去,頓覺佛法空靈,秦鳳儀直接就在寺裏住下了。這一下子,可是把秦家夫妻嚇著了。這可是秦家這千畝地裏一根獨苗啊!不要說一根獨苗,就是再多幾根,誰家舍得好好的孩子出家啊!


    秦太太是真的坐不住了,當下就要去廟裏把兒子叫迴來,秦老爺勸妻子,“解鈴還須係鈴人,你這麽去,怕也無用。阿鳳這性子,平日裏別看說什麽他都聽的,執拗起來,反是難勸。”


    “那要怎麽著?”秦太太亦非笨人,她試探的與丈夫商議,“你說,我去李家打聽一二,可好?”


    秦老爺委實擔心兒子剃光頭,知此事耽擱不得,同妻子道,“先送張帖子看看。”


    秦家夫妻商量一迴,就打發人給李家送了帖子,李鏡正覺著秦鳳儀好幾天沒來,生怕有事,見著秦家的帖子,自然就讓秦太太過來了。


    秦太太神色憔悴,禮數依舊很周到,給李家帶了禮物,待敘過寒暄,秦太太卻是再等不及,說到兒子就淚濕了眼眶,“阿鳳他,往廟裏去了。”


    李鏡不明所以,“去廟裏做什麽?他又不信佛。”


    “我看他那樣子,是要出家。”說著,秦太太淚如雨下,李鏡也驚的臉色都變了,“好端端的,如何要出家?”


    秦太太哭的說不出話來,李鏡倒是沉得住氣,她十分了解秦鳳儀這一類人,秦鳳儀說來,很有些赤子之心,為人也坦蕩直接,喜則喜,怒則怒,並不是那等九曲十八彎的人。秦鳳儀說要出家,秦太太又傷心成這樣,看來定是真的。李鏡卻是不急,凡事自有緣故,秦太太上門,想來與自己有關。


    待秦太太哭了一會兒,李鏡命丫環打來溫水,服侍著秦太太洗過臉,秦太太麵露愧色,“一想到阿鳳,我這心就如刀割一般,失儀了。”


    “秦太太愛子情深,情之所至,有何失儀之處。”李鏡縱擔心秦鳳儀,在秦太太麵前卻是條理分明,先道,“到底什麽緣故,我與阿鳳哥也是結拜的兄妹,秦太太不如與我說一說。”


    秦太太便將攬月的話與李鏡說了,秦太太十分不好意思,“我先時想著,不好來唐突姑娘。在家勸了阿鳳好幾日,他也不見好。我原想著慢慢勸他,誰曉得,他這樣的想不開。”要去做和尚。一想到兒子要變禿頭,秦太太便悲從中來,不禁又落下淚來。


    李鏡皺眉尋思片刻,一時也是想不出這其間關竅,李鏡道,“我與阿鳳哥,素來沒有半點不好。”


    秦太太的意思,是想李鏡能幫著往平家問問,看看能不能打聽出到底是何緣故,令她兒子這般傷心,這眼瞅著就要看破紅塵了。李鏡卻是根本不提平家,直接道,“此事想來與我相關,我去瞧一瞧阿鳳哥,興許能開解他。”


    秦太太感激涕零。


    李鏡沒讓秦太太一道去,李鏡自己去的。


    這棲靈寺,也是揚州名寺。若往日來,依李鏡的性子,定要賞一賞棲靈塔的,此時卻是顧不上,先去尋了秦鳳儀。知他來,秦鳳儀卻是不見。李鏡什麽脾氣,你說不見我就不見的。李鏡一個眼神掃過去,攬月就不敢攔了。其實,攬月也生怕他家大爺出了家,他也要跟著出家啥的,他巴不得有個人能勸他家大爺迴了塵世才好。今李鏡既來,攬月簡直雙手雙腳歡迎,還悄悄迴稟了些他家大爺近況。


    李鏡掃攬月一眼,想這小廝倒也知進退,令侍女與攬月在外侯著,李鏡自己進得香院去。


    秦家豪富,秦鳳儀便是來寺中小住,也是給了大把布施,故而,秦鳳儀住的還是個二重小院。佛門之地,清幽自不必提,這院中還的一株上百年的菩提樹。


    浮去白日之下,菩提幽幽,冠蓋如亭。


    李鏡到時,秦鳳儀正蹲在菩提下不知道做什麽,李鏡過去,俯身細看,秦鳳儀約是在埋什麽東西,手上許多泥土不說,那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滾落,當真如斷線珠子一般,顆顆落在地上,染出一個個小泥點。


    約摸是正在傷心,秦鳳儀竟未察覺李鏡的到來。


    李鏡瞧著都有幾分傷感,問秦鳳儀,“你這是怎麽了?”


    秦鳳儀見竟是李鏡來了,慌慌的要起身,一時腿麻了,一個踉蹌,險栽地上去。虧得李鏡扶他一把,秦鳳儀便一頭紮進李鏡懷中。李鏡氣笑,秦鳳儀以往慣愛占些小便宜,不想,這一遭秦鳳儀連連退開,扭過頭不說話。


    秦鳳儀如此舉止,根本不必再猜,李鏡就知與自己有關了,拿帕子給他擦擦眼淚,問他,“你這是怎麽了?好幾天不往我那裏去,還說都不說一聲就往廟裏來了。”


    秦鳳儀抽嗒一聲,嘴硬,“沒事!”


    “還說沒事!”李鏡道,“你素來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人,如何磨唧起來!說吧,平寶兒與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


    “你到底說是不說!”李鏡一急,聲音便高了些。秦鳳儀聽她大聲,更是傷心,氣哼哼道,“果然是有新人就忘舊人!”這沒良心的女子!以前對他多好啊,眼下有好的了,就把他給忘了,待他還這麽兇!


    李鏡看秦鳳儀那一幅傷心欲絕的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什麽新人舊人,我哪裏有什麽新人?怎麽你就成舊人了?”


    “你別不承認了。我又不會礙你好姻緣!”秦鳳儀本不是能存住事的性子,這些天,他滿腔心事無人能說。尤其他爹娘,問了幾天竟不再追問了,要是他爹娘肯再追問他幾天,他一準兒告訴他們。現在,沒人問,秦鳳儀無可傾訴,正憋的夠嗆。又遇著正主兒,見李鏡還不承認,秦鳳儀正義感發作,立刻把事情竹筒倒豆子的說了出來,“平嵐!你都與他有親事了,還招惹我做甚!枉我一番真心——”這麽說著,秦鳳儀又想哭了,明明媳婦該是他的。


    “你這都說的什麽,誰說我與平嵐有親事了?”


    “小郡主親口說的,平大人也承認了!”


    “放屁!我有沒有親事,我不知道,要別人說!”


    咦咦咦咦咦!


    李鏡斬釘截鐵的一聲“放屁”,秦鳳儀那眼淚刷就沒了,他瞪著一雙由桃花眼進化成的爛桃眼望著他媳婦,“真的?”


    “不是真的,你做和尚去吧!”


    要是他媳婦跟人沒有婚約,他還做什麽和尚啊!


    他媳婦一向精明,竟然連這個都想不透。哎,原來精明人也有笨的時候啊。


    秦鳳儀全然沒了做和尚的心,拉著李鏡不讓走,定要叫李鏡說清楚。李鏡拍開他的手,“髒死了。”


    秦鳳儀馬上跑去把手洗幹淨,倆人到禪房說話。秦鳳儀自然要先問李鏡親事的事,李鏡一句話,“根本沒影的事。”


    “要是沒影,平家人怎麽會亂說。”


    李鏡歎道,“我就因看不上平嵐,方與大哥到江南來的。”


    一聽媳婦竟然不喜這姓平的,秦鳳儀更是來了精神,習慣性的在懷裏摸去,卻是什麽都沒摸著。秦鳳儀連聲道,“阿鏡你等一等啊。”


    他起身跑出去,把臉也洗了一迴,對著盆裏的水,用梳子整理了發型,再把僧衣換了身月白袍子,而後,整個人便閃閃發亮的坐在了李鏡麵前,還與李鏡解釋道,“廟中儉樸,無甚可打扮之物。待迴了城再說吧。”待迴城,他一準打扮得叫他媳婦移不開眼去!


    於是,李鏡就這麽目瞪口呆的見識了一迴鳳凰開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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