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姨娘把絲線反複檢查幾遍,搖頭道:“沒錯,就是四種顏色。”

    “錯了,分明是六種顏色。”林淡把絲線拿過來,分門別類地擺好,濃綠一束、深綠一束、中綠一束、淡綠一束,又拿起另外兩束,徐徐道:“這種顏色介於濃綠和深綠之間,這種顏色介於中綠與淡綠之間,區別那麽明顯,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見兩位姨娘木愣愣地搖頭,她便拿出一塊白色繡布,把絲線擺放上去當做參照,見她們還是分辨不出,又把濃綠的絲線鋪在下麵,把介於濃綠和深綠之間的絲線放在上麵,如此,二人總算看出一些微乎其微的差距,再要細觀卻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真的有一點小差別,對嗎?”三姨娘不確定地看向四姨娘。

    “是吧?”四姨娘答得十分勉強。

    林淡扶額,有些想歎氣。自己都認不全這些顏色,還怎麽來教導她?兩位姨娘也太不靠譜了。

    然而很快,兩位姨娘竟欣喜若狂地笑起來,驕傲道:“我們原以為咱家淡兒資質平平,如今再看卻並非如此。淡兒你可知道,於刺繡之道上,繡技固然重要,但配色也是重中之重。再簡單不過的圖案,隻要稍微增添一些色彩,就會變得全然不同。你方才指給我們的那些顏色,尋常人根本辨別不出,由此可見你天生就對色彩的濃淡極其敏感,在配色一道上,也會比旁人更得心應手。這種天賦是萬裏挑一的,連孟思亦遠遜於你。今日我們便為你示範一下色彩在繡作中的運用。”

    兩位姨娘分別在繡布上畫了兩朵五瓣花,用深淺不一卻同屬一個色係的絲線繡了一朵,又用單色絲線繡了一朵,讓林淡對比效果。單色五瓣花固然可愛,但與多色五瓣花比起來卻平淡很多。

    多色五瓣花是用同一種色係的絲線繡成,花瓣的小尖透著一點粉白,慢慢又變成水紅,延伸至花蕊時已變成微微透著一點紫的絳色,濃淡不一的色彩一層一層渲染,一層一層鋪排,幾乎找不到半點下針的痕跡。

    分明是如此平凡的圖案,如此簡單的繡工,增添一些色彩的變化後卻能帶給人絢麗之感。林淡盯著兩朵花看了許久,了悟道:“姨娘,我明白了,配色是繡作的神魂,配色運用得好,再平凡的圖案也能煥發出光彩。我定會好好學習繪畫,好好學習色彩運用。”

    “大善!這裏有些畫作,你先學習臨摹,然後再自己學著畫,想畫什麽畫什麽,慢慢就能把畫技練出來。”兩位姨娘交給林淡幾本圖冊,這便出去做活

    了。

    圖冊裏收錄了幾幅孟思的作品,均是水墨圖,小橋流水人家,一葉扁舟順流而下,看上去很有意境。林淡原打算臨摹她的畫作,提起筆卻久久無法動彈。這些畫作應該來自於孟思的記憶,她發現了生活中的美,並把它們印刻在心底,迴到家後再用畫筆勾勒出來。

    可林淡沒有記憶,她能在腦海中看見的東西,全是原主留給她的殘卷。她發現不了生活中的美,也無法憑借想象把它們描繪在紙上。她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她隻有現在。

    她始終沒法下筆,呆愣良久才把圖冊合上,照著花園裏盛開的一朵牡丹花勾描起來。她隻能把眼前看見的景象照本宣科地畫下來,陽光的折射,陰影的漸變,色彩的明暗,她都原模原樣紀錄在紙上,用一支畫筆,三種原色,調和出無數深深淺淺的色塊,一一點綴塗抹,慢慢堆砌成形,卻並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何等驚世駭俗。

    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翠蘭,眼下已是目瞪口呆:“姑,姑娘,您畫的牡丹花跟真的一樣!”

    林淡盯著畫作看了一會兒,搖頭道:“若是將它還原為繡品,至少需要一百多種顏色。據我所知,市麵上的繡線最多隻有三十幾種顏色,還是不行。”

    “不不不,姑娘您可說錯了,很多繡娘都隻買白色繡線,完了迴家自己染。您若是想把這朵花繡出來,我們可以自己來染色,三姨娘和四姨娘都是會的。”翠蘭連連擺手,表情激動。她真的被自家姑娘的畫技驚住了。在林家繡莊浸淫多年,她自然明白一個頂尖繡娘應該具備哪些品質,精湛繡工隻是其一,另外還需絕佳的畫技、精妙的構圖、準確獨特的配色,再添一點巧思。

    自家姑娘繡技隻是一般,卻於畫技、構圖、配色、巧思上,擁有獨一無二的天賦。隻要再給她一些時間,把繡技練上去,她一定能超越孟思!翠蘭起初還對林淡不抱希望,但一日一日地看下來,她已完全改變了想法。

    林淡自始至終都對自己很有信心,拿出一張白紙,邊寫邊道:“好吧,除了繡技、繪畫、配色,我如今又多了一項技藝要學。”她手腕翻飛,寫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染色。

    從這天起,林家又多了一項花費,那就是購買染料。市麵上的染料頗為昂貴,張惠咬牙變賣了一些嫁妝,整車整車地買迴來。她也不知道這些花費值不值得,更不知道女兒能不能成才,但心裏有一個念想總是好的。

    就這樣,林淡過上了比以往更忙碌的生活,當她迴過神來

    時,大半年已經過去了,柴房裏的木樁接連三四個月沒被浪費。無需宣泄,她已能靜下心來坐上一整天,繡技突飛猛進。

    這日,她路過花園,聽見隔壁傳來熟悉的劈砍木樁的聲音,不禁有些好奇,想也不想就躍上牆頭,往下看去。隻見杜如鬆正舉著一把大刀劈砍周身的木樁,腳步騰挪、身影變幻,武功竟然十分了得。

    許是砍累了,他已脫掉上衣,露出強健的身軀,玉色皮膚沾滿星星點點的汗液,正順著肌肉的紋理滑下腹部,匯入人魚線,又隱沒在袍角翻飛的下裳裏。他平時愛穿雍容典雅的襴衫,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看上去極有氣度,貴不可言。但今日,他卻衣衫不整,發絲垂落,渾身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野性和誘惑。

    他看似瘦弱,實則比任何人都要精壯強幹,武功更是不俗。林淡沒見過別人動武,卻莫名其妙地篤信——連自己都要讚一聲武功不錯的人,定是高手無疑。

    “你在看什麽?”在她發呆的時候,杜如鬆已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擦拭汗珠。

    “看你厲害。”林淡實事求是道。

    杜如鬆見她臉上並無羞意,目中更無癡迷,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在看木頭樁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不但性情彪悍,腦袋裏更是沒有男女之別,也不知她爹娘是怎麽教的。

    林淡並不覺得男子裸著上身有什麽不妥。這種場麵她仿佛見得多了,繼續道:“你原先是練劍的吧?”

    瞥見自己擺放在武器架子上的寶劍,杜如鬆頷首道:“沒錯,最近才改練大刀。”他心情鬱鬱,始終不得開解,見小姑娘砍木頭樁子砍得那麽起勁兒,自己也忍不住試了試。結果十分喜人,自從開始練習刀法,他已經很久沒去想以前那些糟心事了。

    “刀法大開大合,極善掌握,到了戰場上殺傷力也十分巨大,的確比劍實用。你既然如此厲害,為何不去從軍?憑你的實力,不出幾年就能當上將軍!”林淡跨坐在牆頭,認真的語氣中透著一點小遺憾。

    如果她有男子這般厲害,早就從軍去了,哪裏會待在家裏繡花?

    想到林淡的豪言壯語,杜如鬆不禁莞爾。他擦幹汗珠,披上一件外袍,徐徐道:“你覺得從軍可行?”李冉剛來浙江不久,隻是總攬政務,未能把手伸進軍隊裏去。他若是從軍,未必沒有出路。但軍中關係不比朝中簡單,戰場上更是刀劍無眼。他不怕死,他隻是害怕自己死了,妹妹和姨母無人照顧。

    林淡

    卻不知道他的顧慮,篤定道:“可行。在軍營裏,誰拳頭硬誰就能出頭。你如此厲害,不從軍真的可惜了。”

    杜如鬆沉吟片刻,忽然轉移話題:“你的繡技練得如何了?”

    林淡呆了呆,隨即從懷裏摸出一塊繡布,“這是我的新作,你看一看。”

    杜如鬆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被驚豔取代,隻見潔白繡布上赫然盛開著一朵牡丹,嫩黃的花蕊毛茸茸的,仿佛沾著一些細細的花粉,花瓣層層疊疊鋪開,色澤由深到淺,漸次暈染,迎著陽光的那一麵透著潤澤之色,背光的那一麵稍顯厚重,更有質感,幾顆露珠在脈絡清晰的葉片上滾動,仿佛輕輕一晃就會掉落。

    這哪裏是一幅繡作,分明是一朵迎風吐蕊、真真切切的牡丹。

    杜如鬆下意識地摸了摸花瓣,以確定它的真假。

    “繡得怎樣?”林淡滿懷期待地問道。

    杜如鬆緩緩吐出一口氣,輕快地笑了:“我明日便去從軍。”

    林淡眉頭輕擰,不明白他的話題怎能如此跳躍。

    杜如鬆把繡布還給她,解釋道:“你能把繡技練成這樣,我自然也可以從軍。”他是親眼看著林淡一步一步走來的,起初她連針線都拿不穩,卻從未想過放棄,硬是逼迫自己枯坐在繡架前練習,一日日,一月月……最終,她把繡技練出來了,也把自己的性子磨平了,這樣的毅力是他平生僅見。

    至如今他還記得,林淡的第一幅作品是一坨完全看不出形狀的玩意兒,然而才剛過去五個多月,她就已經可以把一朵鮮花原原本本地攝取在自己的繡布裏。

    她畫工之傳神,繡技之卓絕,簡直令他驚歎,同時也讓他明白——凡事無可不為,隻待行動。小姑娘能做到的,他一個大男人為何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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