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京城結婚並非林清本意,若非老太君以死相逼,他早就趁夜逃迴邊疆去了。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娶迴家的新娘子會比自己更不樂意,合巹禮不願行,交杯酒不願喝,隻是坐在床邊哭,哭得妝都花了,眼也腫了,怎麽勸都不聽。

    姐姐被刺客打落山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林清心裏也很難受,哪裏會有心思成親?他不碰這位新娘子,拿上幾床被褥去了書房。兩人名為夫妻,實則像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就這樣過了半月,老太君實在看不下去,幹脆把話挑明,要二人圓房,隻需新婦懷上孩子,林清就可以去邊關打仗,她們再不會逼他做任何事。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們都會幫著林清養大,也算替林家保住一絲血脈。

    林清果然動心了,當晚就拎著被褥迴了新房,卻沒料安靜了幾天的新娘子又開始哭,這一迴比上一迴哭得還傷心,仿佛已經肝腸寸斷。她的丫鬟全都圍在她身邊,看似勸解,實則擋著林清不讓近身。

    林清再傻也看出一點端倪,沉聲道:“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我?”

    新娘子的哭聲停頓了一瞬。

    林清歎息道:“你家中雖然敗落,可好歹還有一個伯爵頭銜,你也算是伯爵府的千金,嫁入我林家實在是委屈你了。我家的情況我了解,滿門兒郎皆戰死沙場,如今唯餘我一人存活,我姐姐雖有不世之材,卻又生死不明,我卻是個扛不住事的,撐不起林家門楣。你嫁予我,不但享受不了榮華富貴,還得跟著吃苦受罪,我若是再叫你懷了孩子,等日後我走了,你們娘倆兒該怎麽辦?”

    林清想起母親養育自己的辛苦,又想到林家現在的光景,不禁悲從中來,淚珠滾落。

    新娘子不知不覺停止哭泣,卻也不看他,而是死死揪著衣擺。

    林清見她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便也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不害你。你若是真的不想嫁給我,我就送你迴去。如今邊關告急,魏國危在旦夕,京城裏的勳貴全都打定主意要南渡,此時也不會有人在意你結婚又和離的事。去了南地,你就再找一個良人吧。”

    經曆過那麽多風風雨雨,林清也變得豁達起來。他取出筆墨紙硯,緩緩寫了一封和離書。

    見他如此,新娘子不免說了幾句真心話:“我的確不願嫁你,若非老太君給了我爹兩萬兩黃金當聘禮,我娘又是後母,不顧我的死活,我也不會入你林府。”

    林清搖頭道:“我曉得,如今外

    麵都傳遍了,說什麽一入林府就得當寡婦,稍好一點的人家,哪裏會如此坑害女兒?老太君在京裏尋摸了半個多月才尋摸到你家,看準的就是你有一個貪財的爹,一個狠心的娘。你也是個可憐人,我再給你一些銀兩,你偷偷帶去南地,莫要讓旁人知曉。我早晚會死在戰場上,不能害了你。”

    新娘子擺手道:“不不不,銀兩我不能要,你送我歸家就好。”她還有一個親弟弟留在後母手裏,此去南地山高路遠,也不知後母會不會趁機向弟弟下手。再者,她心裏已經有人了,去了南地,誰也不知道她的底細,她還能說服父親將她再嫁一次。

    林清到底還是塞給她一袋金葉子,也算了斷了這份孽緣。二人的決定,老太君自是不答應,可不答應也沒辦法,孫子不願意碰人家,難道還能給孫子下藥不成?

    把新娘子送迴家的那一天,五胡聯軍已與西征軍在邊疆展開鏖戰,戰報雖未傳來,但全京城的勳貴卻已做好了逃命的準備。要知道,一旦國門被攻破,憑匈奴鐵騎的速度,打入京城隻需七日。七日會死多少人,他們想也不敢想。

    老太君終究咽不下那口氣,定要這家人把聘禮還迴來。

    兩萬兩黃金不是小數目,去了南地正可用來置辦家業,這家人又哪裏肯還,當場便與老太君吵起來,罵她們一門孤寡,斷子絕孫,罵她們命犯天煞,無有善終,什麽話難聽就罵什麽。

    老太君氣得兩眼昏花,幾欲嘔血,掄起龍頭杖就要打人,林清暗暗咬牙,懊悔自己不該給新娘子一袋金葉子。若是早知道他家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他絕不會做這個好人!

    新娘子兩邊都不幫,隻是跪在地上磕頭。為了弟弟,她是絕不會迴林家的。若是林家還像以往那般鼎盛,她當寡婦也無所謂,好歹林家有權有勢,能庇護弟弟長大。可現在的林家除了一個不成器的林清,什麽都沒有,待匈奴人打來,林清定會被皇帝留下守衛京城,屆時也是死路一條。

    林家人是什麽秉性她太清楚了,就算全京城的人都跑去南地,他們也不會跑,與其留下等死,倒不如和離。想得越多,她哭得越傷心,肝腸寸斷的模樣令很多路人起了惻隱之心,不由替她說話:“老太君算了吧,你家是什麽情況你們自己不清楚嗎?何必禍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是啊,當初你就不該上門去提親。你打定主意讓人家姑娘守活寡,給這麽多聘禮難道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你們人都娶進門了,便宜也占盡了,又忽然

    和離,還打上門要聘禮,也太不講究了!你當林家還似以往那般,滿京城的好姑娘隨你們挑呢?人家肯嫁給你們已經算是不錯了,莫要得寸進尺。”

    眼看大夥兒全都站在自家這一邊,新娘子的後母越發囂張起來,指著老太君的鼻子說道:“今兒我就給你一句準話,聘禮我們不還,人我們也要帶走,你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告到皇上那裏我們也不怕!”過了今日,連皇帝老兒都得夾著尾巴往南逃,誰還管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林家早晚會死絕,幫他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倒不如落井下石來得痛快。懷著這種險惡的用心,幫新娘子說話的人越來越多,氣得老太君差點暈倒。林清懊悔極了,恨不得拔出佩刀把這些人給砍了。

    他隻是不想害人而已,卻沒料反而害了自家人。他果然幹啥啥不行,就是個沒用的廢物,若是能用他的命換迴姐姐的命,那該多好?有姐姐在,林家一定不會被人折辱到這等地步。

    林清越想越氣,手掌已按在刀柄上,正準備行兇,卻見一匹快馬似利箭一般穿過街市,一路大喊:“讓一讓,讓一讓,八百裏加急戰報!邊關大捷,邊關大捷!”

    人群一陣嘩然,繼而分開一條道路,讓那驛使暢通無阻地過去。

    林清什麽都顧不得了,衝到路邊大聲詢問:“邊關大捷是真的嗎?”

    驛使本不想搭理他,看見老太君,不禁拉住韁繩,放緩速度,激動道:“是真的!千鈞一發之際,林淡將軍率領野馬群忽然從五胡聯軍後方出現,不但衝破敵陣,直取四族首領人頭,還重傷莫嘯,力克匈奴!林淡將軍這會兒正率領西征軍在草原上圍剿五胡殘部,鞏固戰果,魏國保住了!老太君,林淡將軍命我給您送了一封平安信,您老趕緊迴去吧,待我見過皇上便去府上拜會……”說著說著人已經跑遠了,隻留下一串暢快的笑聲。

    聽了驛使的話,老太君立刻便熄了火氣,急道:“快快快,快迴家!我要等我乖孫的平安信!”

    林清滿麵頹唐一掃而空,當街大吼道:“我姐姐沒死,我姐姐勝了!你們聽見了嗎,我姐姐勝了!”吼完竟哈哈大笑,狀若癲狂。周圍的路人再不敢說一句奚落的話,看向林家人的眼裏充滿敬畏和感激。

    林清又吼了幾嗓子,感覺大為痛快,末了看也不看新娘子一家,攙著老太君匆匆忙忙往迴走。林家一幹女眷立刻把心揣迴肚子裏,雖極力忍耐,卻還是一路走一路笑,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路人紛紛給他們讓道,等他們走出去老遠才欣喜若狂地喊起來:“魏國勝了,我們不用逃了!快迴家報信去!”

    轉瞬之間,擠滿了人的街道就變得空蕩蕩的,新娘子還跪在地上,眼淚掛在腮邊,臉上卻再沒有哀戚之色,反倒像見了鬼一樣。她的父親和母親上一刻還得意洋洋,氣焰囂張,這會兒已是麵如金紙,抖如篩糠。

    林淡活著迴來了,還立下不世功勳,皇帝會怎麽賞她?剛思及此,他們就已癱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爬起來,趕緊命人把兩萬兩黃金連同新娘子一塊兒送迴去。

    這迴新娘子不再哭鬧,反倒十分配合,卻沒料林家竟是門戶緊閉,再不許她踏進去。為了弟弟的前程,她隻得跪在門口謝罪,幾個丫鬟陪她一起跪著,悄聲道:“姑娘,林淡到底是女子,哪怕立了軍功,前途也是有限,您真的要迴來嗎?”

    “她不能受封,還有林清可以替她。”新娘子低聲解釋一句。林淡是女子,礙於規矩,皇帝定然不會對她大加封賞,卻也不會虧待林家,這戰功自然會落到林清頭上。有林淡在前頭衝鋒陷陣,林清在後頭享受軍功,新娘子既可以當貴婦,又不用做寡婦,何樂而不為?若是早知道嫁給林清還有這等好事,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和離!

    新娘子正懊悔不迭,卻見幾名宦官帶著聖旨匆匆入府,少頃,又有幾名禦林軍跑來,架上梯子,把寫著“林府”二字的匾額取下,重新換上那塊黑底鎏金的、寫有“定國大將軍府”字樣的匾額。

    新娘子目中劃過一抹狂喜,連忙問道:“這位大人,可是林清被冊封為定國大將軍了?”

    “林清是誰?”幾名侍衛正色道:“如今林淡將軍已被皇上冊封為定國大將軍,又加封一品侯爵,你莫要跪在這裏礙事,待會兒宮裏還會有人來送賞賜,當心踩著你。”

    新娘子驚呆了,被禦林軍攆出去老遠才恍惚地呢喃道:“在魏國,女子也能當將軍,做侯爵嗎?這究竟是什麽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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