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戾笑得越來越猖狂,幾次拿鞭子抽打林鐵,竟似抽在了林家軍的脊梁骨上,讓他們一個二個低下頭去,心生絕望。可是林鐵卻比他們更絕望。這些人是他的同袍,也是他的親人,他與他們同吃同住,肝膽相照,更曾說過要把他們全須全尾地帶迴去。可如今,因為他受製於人,這些同袍就都收斂了血性,擺出引頸就戮的姿態,陷入無力掙紮的深淵,那麽他幾乎可以預見,此戰過後,世上將再無林家軍,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都將在戰火中焚盡。

    他何德何能,竟叫這麽多人為他陪葬?若非他的牙齒早被莫戾砸碎,他立刻便會咬舌自盡。他的目光在同袍們的臉上掃過,幹澀的雙目竟緩緩流出兩行血淚。最終,他看見了林淡,眼眸不禁微微一亮。

    旁人都被匈奴大軍的唿喝聲逼退數丈,唯獨她依然站在最前列,未曾後退過哪怕一步。她絲毫不迴避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仿佛在確定他的心意。

    林鐵立刻張口喊道:“林淡,快給為父一個痛快!”

    林淡打馬上前,卻未舉弓。她在計算兩地之間的距離,看看自己殺入敵軍的時候,有沒有時間救下林鐵。但是很遺憾,他離她太遠了,又有千軍萬馬阻隔在前,哪怕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瞬間來到他身邊,將他救下。不,她原本可以的,卻因為下意識的顧慮,沒能把武功練到極致。

    如今再練顯然是來不及了,她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她根本救不了林鐵。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林鐵,這個女兒或許是林家軍唯一的希望,於是他堅持不懈地喊道:“林淡,如果你還是我的好女兒,就請成全為父!你可曾記得為父小時候教予你的詩,可曾記得祖父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林淡摸向後背的弓箭,一字一句說道:“我記得,軍歌應唱大刀環,誓滅胡奴出玉關。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我們林家人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活!父親,我都記得!”她話音剛落便已舉起弓箭疾射。

    箭鳴剛起,箭矢已至,林鐵垂頭看看自己染血的胸膛,竟仰首大笑,末了斷斷續續說道:“為父,打過,無數勝仗,可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高興!林淡,你是我林家的,脊梁骨,是我林鐵的,驕傲!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為父死得其所,壯哉樂哉,你莫要自責……”話落已是頭顱低垂,沒了聲息。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林淡的眼睛就已熬紅了,莫戾及其士兵卻還沒迴過神來。不

    是說中原人都是軟骨頭嗎?不是說中原人最重孝道,絕不敢弑父嗎?這人怎麽下得了手?

    然而林淡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舉起刀便衝入敵陣,徑直朝莫戾砍殺過去。李憲立刻喊道:“殺,為林將軍報仇!”望著林淡被團團圍住的身影,他內心滿是震撼。若是林將軍一直被吊在刑架上,忍受匈奴人的折辱,林家軍的脊梁也會被折斷。這場戰爭不用打,從心理上他們就已經一敗塗地。

    可林淡的決絕喚醒了大家埋藏在骨子裏的血性,林將軍的犧牲更激起了他們的憤怒與鬥誌,這場戰爭便有了轉敗為勝的機會。李憲拔劍衝入敵軍,試圖追上林淡,卻被她越拋越遠。

    她刀法精湛,武藝高強,凡是靠近她的敵人,走不過一個來迴便被她削掉頭顱,斃於馬下。她看也不看旁人,隻管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莫戾,所過之處血霧飛濺,勢如破竹。

    破天荒的,莫戾心中竟產生了一些懼意,卻並不迴避,反而直直迎上去。他是軍中主帥,不能臨陣退縮,若是打不過,自然會有親兵前來救援,難道他的千軍萬馬還怕她一個小姑娘不成?

    隻可惜他低估了林淡的武藝,剛打了一個迴合便差點被林淡削掉腦袋。幸好他往後一仰,險之又險地避開致命一擊,皮膚卻被狂猛的刀氣震得發麻。但是他的駿馬卻沒有那樣的好運,隻見一線血柱衝天而起,剛才還高昂的馬頭此時已被平平整整地削掉,四隻馬蹄往前衝了幾步,然後猝然躺倒。

    莫戾摔倒在地,尚來不及爬起來便被林淡一掌劈暈,擄上馬背。

    林淡駝著莫戾衝出重圍,試圖營救主帥的匈奴人不要命地圍過來,卻全都被她斬於馬下。她變成了一個血人,厚厚的鮮血披掛在身上,又淅淅瀝瀝地滴落,樣子看上去十分可怖。漸漸地,圍殺她的匈奴人全都退走了,眼中莫不透著驚懼之色。

    但她卻不願放過他們,提著大刀追殺過去。她殺到哪兒,哪兒的陣型就亂成一團,轉瞬之間,地上就鋪了厚厚一層屍體,似秋日的鐮刀收割麥穗,又似死神絞索冤魂,手段狠絕。

    與林淡一樣殺紅了眼的大魏士兵還有很多,他們滿心都是仇恨,隻知道要拿這些匈奴人的首級去祭奠他們的同袍,告慰他們的英靈,並不曾產生絲毫退意。這場戰鬥從日出打到日落,當林家軍迴過神來時,匈奴大軍已經倉惶退走,隻留下滿地殘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裏不由沁出淚光。

    站在高崗上的丁牧傑表情

    十分驚訝。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戰場上具體是什麽情形,可是他能看見一個小點率先朝匈奴大軍衝過去,竟以一人之力破開匈奴人的鐵騎,殺入重圍。在她之後,大魏國的軍隊才開始衝鋒,左軍、右軍分為兩翼把匈奴的騎兵衝散,然後分而圍剿,化整為零。

    那個小點走到哪裏,哪裏的匈奴士兵就倒下一片,堪稱所向披靡。丁牧傑被震撼地無法言語,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小點,不敢稍離。直到匈奴大軍敗退,隻留下一地狼煙,那個小點也慢慢迴歸魏國軍隊,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氣。勝了,這場必敗無疑的戰爭,最後竟然是大魏國勝利了!他沒法改寫的結局,卻被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改寫。她是誰,是林淡嗎?

    丁牧傑跨上馬,飛快跑迴營地,還未靠近林淡的帳篷就不斷聽見周圍人用驚歎的語氣描述剛才那場戰鬥。那個所向披靡的人果然是林淡!於是他漸漸慢下腳步,一邊走一邊搖頭低笑,笑聲裏滿是悲哀和自嘲。上輩子,當林淡被他鎖在後宅,未能踏上戰場替家人複仇的時候,她是怎麽想的?她完全有能力主導一場戰爭的勝負,卻被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耽誤了。他侮辱她的人格,漠視她的能力,最後還剝奪了她的自由。他簡直罪無可赦!若是他能放開手,讓她離去,或許不用這輩子,上輩子他們都能活出不一樣的結局!

    想得越多,丁牧傑就越覺得羞愧,走到營帳前竟再也不敢邁近一步,他害怕麵對林淡,但帳內的喧鬧卻讓他立刻拋開所有雜念,飛快走進去。

    隻見林清狠狠揪住林淡的衣領,厲聲詰問:“你怎麽能殺死父親!你怎麽下得了手!你武功那樣高強,大可以衝進重圍救他,為何要拿箭射他?你真狠!你還是人嗎?”

    軍中將領全都圍過來勸解他,眼眶紅紅的,顯然都哭過。

    林淡一句話沒說,緩緩掰開林清的手指,走出營帳,走到擺滿屍體和棺木的演武場。守靈的士兵們連忙退到兩旁,讓她暢通無阻地過去。她走到最前方,靜靜看著一排排漆黑的棺木,然後一言不發地跪下。這些棺木裏有林家兒郎,也有陣亡將士。

    林清追上來,流著淚嗬斥:“你這個殺父兇手,你沒有資格跪在這裏!你給我滾出去!”

    李憲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林清臉上,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以為殺入重圍救出林將軍是一件易事?林淡是人,不是神,她沒長翅膀!林將軍為何求死?因為他想犧牲自己保全大家。若是他不死,大家就提不起鬥誌,沒有鬥誌,這裏的所有人都會陣亡,而我

    們守護的邊疆,保衛的家國,也會被匈奴人的鐵騎踏碎。正如林將軍所說,他死得其所,壯哉樂哉,他不後悔!若是沒有林將軍的犧牲,沒有你姐姐的果決,你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責罵她嗎?你欠你姐姐一條命,我也欠她一條命,我們活著的所有人,都欠她一條命!”

    李憲哽咽道:“這支箭,本該你來射,或者我來射,可我們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們都叫林將軍失望了!隻有林淡站出來,替我們完成了我們本應該完成的使命。林將軍罵得沒錯,我們都是他娘的軟骨頭!你爹,你祖父,你哥哥、叔叔、伯伯的屍體都在這裏擺著,他們的英靈也都在天上看著,你問問他們,可曾怪過林淡!”

    林清想起父親臨死前的話,他說他比打了勝仗還高興,因為林家人有了新的脊梁。毫無疑問,這脊梁不是指林清,而是指林淡。他全然不曾責怪林淡,相反,他在為她驕傲。而這份弑父之罪,本該由幼子來承擔,是林清膽怯,這才落到林淡頭上。

    他憑什麽去怨怪林淡,就憑自己的無能嗎?冷靜下來的林清漸漸露出悔意。

    而這時,林淡卻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向自己腹部紮去,徐徐道:“我用我的血來清洗這弑父之罪可好?若是今日我不死,來日必定踏平匈奴,請諸位將士及漫天英靈,為我做個見證。”話落又是狠狠兩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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