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見自是喜不自勝,王大娘拉著林淡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林淡迴到這裏就像迴了家一樣,把頭巾一紮,袖子一挽,自然而然地做起活兒來。俊偉男子挑著兩桶水迴來時就見她已經坐在後廚磨起了豆漿,王大娘正往灶膛裏添柴,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的經曆,“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要是早知道他們兩口子是那般沒良心的人,絕不會把手藝傳給他們。”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不還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嗎?‘師傅教得好,徒弟來養老’,我做豆腐的手藝都是大娘教的,這不,我如今就迴來給您養老了。”林淡輕笑道。

    王大娘連忙擺手:“快別這麽說,我隻教了你三個月,你還每日給我幹那麽多活兒,算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怎麽能讓你來幫我養老呢!我和幺兒尚且過得下去,切莫成了你的累贅才好!”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嫡親的兒子不管她,隻跟她學了一道菜的小姑娘反把她當成親人對待,這叫她情何以堪!

    幺兒紅著眼眶走進來,啞聲道:“林姐姐,多謝您的好意,我日前在周員外家找了一份長工來幹,每天幫著喂牲口,能養活我娘,也不辛苦,您就放心吧。”

    林淡擺手道:“我說的養活可不是那種養活,你們怕是誤會了。大娘,當年您教我一道菜,如今我便教您三道菜,學上手了便可多招攬一些生意,再把以前紅紅火火的日子過迴來,您說好不好?”她邊說邊把磨好的豆漿用紗布反複過濾幹淨,倒入大鍋裏熬煮。

    俊偉男子一言不發,卻早已接過磨豆漿的活兒幹起來,目光片刻不離地看著侃侃而談的林淡。

    林淡把香菜、小蔥、榨菜等配菜切成丁,又把芝麻、花生用油煸炒爆香,入缽捶爛,放置在一旁待用,徐徐道:“您一年到頭隻賣一個菜,客人吃久了便不新鮮了,生意自然冷清。您點豆腐的手藝非常好,何不多做幾道豆腐菜?我現在教您的這道菜是我從富順縣學來的,叫做豆腐腦,又名豆花,是豆腐的半成品,滋味卻絲毫不比豆腐差,有鹹甜兩種口味。您這家店緊挨著官道,天南海北的客人都有,北客來了您請他們吃鹹的,南客來了您請他們吃甜的,春秋冬三季吃熱的,夏季放在井水裏冰鎮,吃涼的。豆花原本沒有滋味兒,調味全靠醬汁,這醬汁的種類也很豐富,鹹醬汁有麻辣味、香辣味、酸辣味等等,甜醬汁有蔗糖味、紅糖味、麥芽糖味等等。一碗豆花配兩勺醬汁,隻這一個菜,您就可以做出千百種口味,輕易滿足任何客人的需求,可不比單純地賣豆腐丸子好得多?

    況且豆腐腦簡單易做,賣完了不需三刻鍾便能再熬製一大桶,現吃現做,客人無論何時都能吃到最新鮮的食材,豈會不喜歡?”

    說起做菜,林淡自是滔滔不絕,不知不覺已做出兩碗豆花,一碗麻辣味、一碗枸杞紅糖味,色澤均紅豔豔的,看上去十分可口。

    俊偉男子不聲不響地拿起鹹豆花吃了一口,鮮嫩到極致的口感立刻就征服了他的味蕾,濃濃的豆香伴隨著麻辣的湯汁在口中翻滾,順勢滑入喉嚨,滋味簡直妙不可言。他眼睛微微一亮,立刻拿起甜豆花吃了一口,又甜又嫩的豆花在舌尖慢慢融化,咬破枸杞又嚐到一點點澀,簡直是神來一筆。口感如此嫩滑,味道如此多變,他舀上一勺就有些停不下來了。

    王大娘和王小弟半信半疑地嚐了一口,頓時驚為天人。

    林淡做好豆花又炸了一碟禎祥豆腐,同樣配了兩種口味的醬汁,甜的、鹹的都有,若是客人覺得不滿意,自己調配也完全可以。最後她把王大娘的拿手菜高湯豆腐丸子稍加改進,做成幹炸豆腐圓子,入鍋時是實心的,出鍋卻成了空心,用手輕輕掰開外殼的酥殼,內壁卻還掛著一層鮮甜濃稠的豆漿,吃起來脆中帶嫩,幹中含汁,口感十分奇妙,再用糊辣椒、蒜蓉、野蔥末調成蘸水料,釀在豆腐圓子的空腔裏一塊兒吃,外脆內嫩,鮮香麻辣,滋味不要太好!若是吃不得辣,便把蘸水料換成豆沙餡或芝麻花生碎,味道也堪稱一絕。

    這三道菜極為靈活多變,隻要客人喜歡,做成什麽口味都可以,一旦學上手,這輩子便不用愁了。王大娘和王小弟都不是蠢人,嚐了菜式,聽了解說,心裏既高興又慚愧,也不知該不該收下這份大禮。

    林淡從來不說空話,指點完菜色又傳授了一些生意經:“春秋冬三季你們可以免費為來往的客人提供熱茶,夏天做一些涼粉隨時冰鎮著,然後掛一麵旗子,寫上‘免費供應茶水’,自然會有疲憊的客人停下飲用,你們順勢再問問他們要不要吃食,這生意自然而然就做起來了。識字的人畢竟是少數,小弟可以坐在路邊等候,看見商隊過來就扯著嗓子喊兩聲,招攬招攬人氣。王大娘的手藝擺在這裏,不怕客人不滿意,客人滿意了,名聲便有了,日子也就越過越紅火,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王大娘和王小弟不住點頭,眼眶濕透。他們看出來了,林淡是真心想幫他們,否則不會說這麽多。萬沒料到當年隻是發了一次小善心,今日竟有如此福報,這世上果然還是好人多。

    這一忙便忙到了晚上

    ,林淡頭頂星光,自由自在地走在官道上,心中隻覺闊朗。該她的,她要拿迴來,欠別人的,她也會還迴去,活著便要活得坦蕩。

    俊偉男子默默跟隨在她身後,看著她的目光複雜無比。

    三道菜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林淡不得已,隻好在小鎮多待幾天,每天都去王大娘的店裏幫忙。林小弟煮好熱茶便坐在路邊吆喝,果然引來許多商隊和路人。他們原本打算喝了免費茶水就拍屁股走人,卻被廚房裏傳來的濃香勾住,於是要了幾碗豆花嚐鮮,這一嚐可不得了,竟停不下來了,喝一碗不算什麽,有那胃口大的連喝四五碗還意猶未盡,南客北客就沒有不喜歡的。

    王大娘這間小店從門可羅雀到客似雲來,也不過三天而已。三天後,林淡離開了,王大娘自己鑽研了一些新口味拿出來賣,反響也很不錯。久而久之,破敗草棚變成了堅固土屋,又過幾年改建成一排木頭房子,最後竟發展成一座專賣豆花的飯館,可謂遠近馳名。而王大娘那位兒媳婦被擠兌得沒生意可做,覥著臉迴來磕頭認錯,卻被趕出去,變成十裏八鄉的笑話。

    這些後事,林淡尚且不知,她把母親帶迴京城,安置在早已買好的小院裏,來不及停歇便去了西城區查看鋪麵。迴京開店這件事她已經籌劃了兩年,可說是“一切就緒隻欠東風”。

    京城素有“東富西貴,北貧南賤”的說法。西城區住的多是權貴;東城區住的多是富豪;北區窮人聚居;南區均是外來流民,靠苦力為生,故而低賤。

    林寶田擅長做魯菜,林淡這些年便對魯菜多有鑽研,迴來開店自然還想繼續做魯菜。而在廚師界有這樣一種說法——魯菜是官菜,粵菜是商菜,川菜是民菜,淮揚菜是文人菜。既要做官菜,自然得在西城區開店,這樣才有客源。

    林淡早就派了幾個仆從迴京尋找鋪麵,三兩個月地等下來,果然等到西城區的青雲巷有一間雜貨鋪開不下去,準備轉讓,而這間雜貨鋪對麵便是嚴家菜館。

    按理來說,林淡既已安全抵達京城,那俊偉男子就該走人了,但他偏偏不走,也不說理由,隻默默跟隨在林淡身後,像一名守護者。感知到他沒有惡意,林淡也不去管他,徑直與雜貨鋪的老板商談價格。

    俊偉男子站在門口等待,目光轉向對麵的嚴家菜館,表情有些微妙。

    “您想開一間酒樓,做的也是魯菜?”雜貨鋪老板眼珠子轉了轉,改口道,“林掌櫃,不是我有意為難您,實在是我家中生了變故,需要一大筆

    銀兩。您給的價錢雖然合適,卻也不算高,而這些天已接連有好幾撥人找上門來,給的價錢都比你合算。價高者得,這是做生意的規矩,您不會不理解吧?”

    林淡擰眉道,“掌櫃,您想要什麽價格不如報來與我聽聽,我看看合不合適,合適我就拿下,不合適就算了。”

    雜貨鋪老板報了一個價格,完全不是現在的林淡能承擔的。她心中略一合計,果斷道:“掌櫃,您等我一天,明日我就把銀子帶過來,您準備好過戶的文書。”

    談妥之後,她讓仆從迴去拿貨,自己則在青雲巷裏溜達幾圈,看看情況。

    “三百六十兩銀子,這個價格足夠買下兩間那樣的鋪麵,你虧了。”俊偉男子亦步亦趨跟隨在她身後,嗓音發沉。

    “你不懂,我就要那間鋪麵。”林淡語氣堅定地擺手。

    俊偉男子迴過頭,看看生意興隆、客似雲來的嚴家菜館,再看看對麵的雜貨鋪子,不由心下暗歎:林淡這是準備與嚴家菜館打擂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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