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懷舟,讓我做你心中明舟,引你迷津,可好?”◎


    靈霧繚繞在腳邊, 化作茫茫霧海,讓周遭的一切都顯得不真實。外界的紛擾似乎都遠去,身邊的靈魂也屬於萬載以前, 林風致仿佛也穿越到了久遠的世界。


    願有明舟,渡爾迷津。


    原來他的名字,竟有這番深意。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她忽然平靜下來, 心底猜測已久的秘密, 終於塵埃落定。


    祁懷舟和迷津獸之間的關係, 她早就在心中做過無數次的推測。而在最初,她也和外界那些修士一樣,誤將他當成為了修行竊取混沌惡氣, 甚至可以駕馭邪主之人, 隻是區別在於,外界修士認為他為一己私欲為禍九寰, 而她……總覺得他的所行所為必有緣由。


    可到了後來, 她漸漸有了更大膽的猜測。


    他心口處觸目驚心的傷痕, 他對邪主的了若指掌, 對萬載過往信手拈來的解答, 三番兩次召出邪主殘魂, 甚至能以己血喚出邪主……這種種跡象都在暗示林風致,他和迷津獸之間的密切關係恐怕比她推測得要更深,甚至他從一開始的諱莫如深, 到後來漸漸向她敞開,他似乎也在慢慢地告訴她, 他非比尋常的身份。


    大抵, 祁懷舟希望她能接受他不是人這個事實, 他用了一種迂迴的方式,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她的態度。在他或冷漠或狂妄或驕傲的種種麵孔之下,埋著一顆被塵世傷透後的心。


    他害怕在她臉上看到恐怕,害怕從她眼中讀出嫌惡厭棄,害怕在她身上發現防備。


    他不想連她也和外麵的修士那樣,恐懼厭棄身為迷津獸的他。


    林風致跟著裴凜坐到天澤靈樹下的石塊上,像個好學的孩子,微仰著頭看著來自萬載之前的前輩,道:“裴師祖,您跟我說說他,祁懷舟……你們怎麽遇到的?”


    “我與他相識之時,他已經是九寰之上人人畏懼的邪主了。”裴凜坐得比她高一些,衣袂微飄,仙風道骨,將往事娓娓道來時仿如畫裏的仙人。


    那姿態,就像她初入昆虛時遇到的祁懷舟。


    又或者,是祁懷舟在學習著裴凜的作派,把自己偽裝成一位仙君,可他到底不是裴凜,他有著自己鮮活的個性,慢慢的,就在她麵前露出了馬腳。


    林風致想起他那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和真正的裴凜截然不同,不由掩唇一笑。


    像狐狸的尾巴,總歸是要露出來的。


    那個笨蛋,還以為自己裝得很像呢。


    “小友在笑什麽?”裴凜見她偷笑,不由問道。


    “笑祁懷舟,他學您,但又學得不是很像,怪可愛的。”林風致老實道。


    裴凜亦莞爾一笑:“他是非常聰明的,雖然生於迷津,可靈智極高,不論任何東西一學就會,舉一反三。你說他學我?他化身人形了?”


    聽到這個問題,林風致有些詫異:“難道您沒見過他化形?”


    裴凜搖搖頭:“與我相交的那近千年時光裏,他都是迷津獸形,從未幻化成人。其實以他的實力,早就有能力化形,可他說他不喜歡人形,他覺得自己的獸態很……英俊。”


    “……”林風致無語。


    她想起在浮滄時,他坐在巨大的獸影之上問她的問題。


    他問她覺得那隻巨獸好看嗎?


    她當時迴答了啥?她好像實話實說了,並沒誇獎他,他當時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林風致又笑了。


    被林風致打斷了兩下,裴凜想不起自己說到哪兒,便重新起頭:“九寰受混沌惡氣侵蝕之時,我還隻是個普通的散修,剛結元嬰沒多久,卻心比天大,覺得自己十分了得,聽聞九寰強修集結於迷津之外,意欲討伐迷津邪主,除去混沌惡氣,我動了心思,悄悄地跟到了迷津之外,既想目睹這場曠世之戰,也想看能否從中混些好處。”


    那場爭戰,就繪於裴凜書樓的牆壁上,林風致見過,那是一場無比殘酷的鬥法,最終以修士失敗而告終。


    “九寰當時出動了百餘名強修,最強者境界已到返虛圓滿,足有十人之多,次仙級以上的修士,占了總人數的五成,餘下者也都是滅劫期修士。”


    裴凜口中說出的具體數字和境界,讓林風致乍舌。這般強大的修士大軍,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把九寰翻個麵都綽綽有餘,可竟然還敗北了。


    曾經的祁懷舟,到底有多強大?


    她先前還置疑他說的話,覺得他吹牛,現在想來多少是她目中無人了。


    “結果你也看到了,他們輸給了混沌惡氣和邪主,而我作為旁觀者,自也受到波及,被他們鬥法的餘力震到了迷津之中昏迷過去。昏迷前,我以為自己完蛋了,仙途就折損在此了,卻不曾想,我竟還有再睜眼之時。”


    他三言兩語,將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揭過,繼續道:“我睜眼之時,隻見滿眼星螢,像地底的星星,飛在我身邊。”


    說話之間,裴凜手一揮,二人眼前便出現了一幅畫麵。


    幽暗深邃的小河盡頭,星螢上下飛舞,巨大的異獸趴在地上,舔舐著身上的傷口。


    “而在不遠處,便是濃鬱到駭人的混沌惡氣,我嚇了一跳,急忙坐起,卻發現那些混沌惡氣像被什麽阻擋在外般,不敢靠近這裏。我轉頭一看,才發現在我的身後,竟坐著那隻讓人聞風喪膽的迷津獸。”裴凜說著說著笑起來,“小友,你可知我當時險些嚇暈。”


    林風致想起迷津獸的真身,忙點點頭:“我懂我懂。”


    二人便如老友般,相視而笑。


    “我見過迷津獸與那些修士搏殺的情景,以為自己是被他俘獲到此地,也難逃一死,那巨獸見我醒轉,又用那雙赤紅的眼眸盯著。我嚇壞了,便閉上眼裝死,誰知他竟然發出一聲嗤笑,我睜開眼縫,發現他衝我露出森白牙齒,像在嘲笑我的膽怯。”


    他繪聲繪色說道,林風致想像那個畫麵,忍俊不禁。


    “真是汗顏,身為修士竟然怕死。”他感歎道。


    “怕死有什麽好汗顏的。當初我遇上他,也怕死得很,別人不在乎我這小命,我自己可精貴著呢,他也常嘲笑我膽小,到現在還掛嘴上,不過嘲笑歸嘲笑,該護著的時候,也是豁出性命來護的。”林風致便道。


    裴凜點點頭,附和道:“確實如此。他雖然笑我膽小,但還是起身,給我抓來……他的食物。他可能以為,我也能吃那個吧。”


    邪主在迷津中的食物,是混沌惡氣。林風致能想像裴凜看到他抓了一爪子的惡氣遞到麵前時那既驚恐又為難的神情,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凜也不惱她放肆,隻歎口氣:“那玩意兒,咱們無福消受啊,不過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沒有殺我之心,甚至於還是他救了我一命,將我從混沌惡氣中拖出。我見他沒有殺我意思,便開始想法子離開。可迷津之中,對我而言除了他身邊是安全所在,其他地方全是混沌惡氣,那東西可怕得很,我用盡所有辦法都無法離開,而他就冷眼旁觀,像看跳梁小醜一樣看著我,我心裏那個氣啊。”


    “他那人,就那個德性。”林風致想起初識祁懷舟的情景,也被他氣了個半死,不由頻頻點頭,和裴凜罵起他他。


    “你也跟我一樣的感覺,對吧!”裴凜找到同盟的感覺,心氣大順,又道,“我實在沒招,便隻能求助於他,畢竟混沌惡氣懼怕他。但他懶得理我,我就想著該如何說服他幫我。後來還真讓我看出來,他對九寰非常感興趣,於是我和他做了個交易。我們約定,我給他說三個月關於九寰的故事,他帶我離開迷津。可我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在我給他講說的過程中,學會了開口說話。”


    誰都無法想像,他那日突然聽到巨獸開口,叫出他名字時,他心裏的震愕與激動。


    便從那日起,他意識到眼前這隻在世人眼中兇殘至極的巨獸,並非眾人所想得那般可怕,甚至他十分聰明,天賦過人,於是他又開始嚐試教迷津獸文字,每天所講述的內容也從九寰那些不著邊際的傳說故事變成真正的學識。


    “還沒到三個月時間,他就將我所知所學掏空,我沒什麽能夠再教他。”裴凜苦笑道,“他也學會人的語言,開始與我對話。我便問他為何要殘害修士,荼毒九寰生靈,他的迴答……讓我很詫異。”


    林風致瞪大了眼,靜待下文。


    那個在九寰史藉中記載的萬惡之源,到底為何要傷害九寰?


    這也是她最好奇的一點。


    “他說,他沒有。一開始,是九寰的修士誤入迷津,被混沌之氣所傷,他也像救我那般,想將那人救出去,卻不想那人卻以為他要傷人,在迷津中與他鬥起法來,竟下了殺手。他無可奈何,隻能打傷對方,將那人扔出迷津。卻不曾想,就因他一時之舉,迷津深處藏有惡獸的消息傳開。那時混沌惡氣已經從迷津溢入九寰,開始毒害九寰生靈,四界眾修皆對此束手無策,後來發現惡氣從迷津而來,便視迷津為惡氣之源,連帶著對生於迷津深處的他有了誤解,再加上他對惡氣與生俱來的壓製力,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控製惡氣,這導致外界修士對他的誤解加深,將他當成混沌惡氣的源頭。”


    提及此事,裴凜歎了一聲,眉頭隨之蹙起。


    “縱然他什麽也沒做,在九寰眾修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糟糕的開始。但他那時隻是天生天養的獸,對於塵世全無概念,又怎知世人心中惡意。為了除去混沌惡氣,九寰眾修便三番四次探入迷津,不止想驅還惡氣,亦想誅殺他們心中的惡獸。你應該也知道他的脾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手軟。那些修士侵入他的領地也就罷了,甚至還想俘他殺他,他怎能容許?數番鬥法爭戰下來九寰修士都敗於他手,可他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死傷慘重,仇恨越堆越高,就連九寰之上因為混沌惡氣而喪生的性命,也全都算到他的頭上,最終導致了那一戰,強修齊出誅邪於迷津。可惜的是……九寰修士還是落敗,至此,邪主之名傳遍全九寰,他成了人人聞風喪膽的萬惡之源。”


    “可他那時還隻是一隻懵懂的獸,雖有萬載壽元,卻連日月星辰都不曾見過,莫名其妙就成了世間難容的萬惡之源。”林風致垂下頭去,心裏浮起一絲酸澀。


    “是啊。”裴凜點下頭,“我與他相熟以後,便覺得不能讓這個誤會繼續下去。混沌惡氣為禍九寰不假,但他什麽都沒做過,甚至於他可能還是唯一一個能夠克製混沌惡氣的存在。我想做些什麽,為他,為九寰蒼生,可我那時隻是個小散修,沒有背景,境界平平,在九寰人微言輕,縱然我站出來替他辯解,也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於是我想了個辦法。”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我告訴他,外麵的世界有多美,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靈獸仙禽……不像迷津,終年隻有星螢為伴。我說,我可以帶他出去見識全新的天地,但他必需做一隻仁慈的獸,必需心懷蒼生。他答應了,可後來,我卻後悔了。”


    裴凜站起,喃喃道:“未見蒼生,不知愛恨,他便被我以人的道德束縛,要去做一隻甘願為九寰犧牲的慈獸。是我,害了他。他不是什麽惡獸邪主,他亦有愛人愛世之心,如皎皎明月,烈烈驕陽,以己之血肉救下世人,他是這天底下最仁慈的存在。”


    “血鑄器,骨入藥,心煉陣,身作牢……他犧牲了自己,救下了整個九寰,對嗎?”林風致站起,已是淚流滿麵。


    他做了那許多,可最後呢?他連一句謝言,都不曾得到過。


    那惡名,一背,就是萬載歲月。


    為什麽?!


    林風致心中怒生。


    ————


    天羲湖上,風依舊輕輕淺淺地吹著。


    祁懷舟抱著林風致,不肯鬆手。


    外界四道銀光透過湖上空的淺青色光罩,匯集到林風致身上。熟悉的仙威湧現,四件聖器再度聚在昆虛山間,召喚著天尊的降臨。


    “好吧,我答應你。”林風致緊抿的唇,卻在龐大力量匯聚入體時,化作笑意。


    祁懷舟有些詫異她態度的突然轉變,便在她耳邊摩挲著開口:“你這是同意與我結修?”


    “嗯。我同意。”林風致抬起手,迴應他的擁抱,輕撫他的後腦,道,“我林風致,願與祁懷舟結修為侶。”


    天尊之力降臨,她不是應該打破天羲湖的囚禁,從他身邊離開嗎?怎會突然改口了。


    祁懷舟眉頭微蹙,並沒迴答她的話。


    “願有明舟,渡爾迷津。我想,我知道邪主的名諱了。”林風致卻溫柔道。


    隻此一句話,便讓祁懷舟渾身一震,漸漸鬆開自己擁抱的手,與她四目相交。


    她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慌亂,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他似乎突然間不敢再擁抱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以掌貼上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與體溫。


    “祁懷舟,讓我做你心中明舟,引你迷津,可好?”


    祁懷舟的唿吸都隨之一窒。


    他想,這天底下再沒有比這句更動聽的情話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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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3章 終遇明舟,能渡迷津。


    ◎願意再做一迴,仁慈的獸。◎


    四道銀光化作龐大力量, 湧入林風致體內,磅礴仙力充盈全身,鯤丹綻起青光, 四野靈氣源源不絕流入她的經脈,化作暖意流向四肢百骸,天地萬物盡歸於心,星河浩海如置腳底,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 比之在噩境之城中時更勝。


    昆虛山底傳出嗡鳴, 山間草木隨風而舞,獵獵作響,像在應和著這股無上仙力。


    顧清崖、淩少歌、長焰與小啾四人飛在天羲山外, 身後是無數昆虛修士, 所有的目光都注視著獸骨天羲之中的人。


    “你……在可憐我?”祁懷舟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隻凝望著林風致。


    憐憫……是他從人類身上學到的。


    他並不希望林風致對自己的這種種柔情, 是因為憐憫。


    “祁懷舟, 你認識我多久了?我這麽怕死的人, 你覺得我會因為可憐你, 而搭上自己的餘生?”林風致微笑道, 不論周遭如何, 她的眼中,現下隻有祁懷舟,“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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