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喜歡你,蕭玉隨。”


    三遍了。


    哪怕他真是個聾子,也該聽見了。


    蕭玉隨神色微怔,兩隻手慢慢垂落下來,搭在床褥上,指頭不由自主地扣緊了,床單被他抓住深深的折痕。


    胸腔裏跳動的心髒漏了節拍。


    外頭的雨——


    究竟是什麽時候停歇的呢?


    寂靜到讓人發慌。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


    方渺順勢胡謅道:“我說,外麵在下雨。”


    蕭玉隨瞪了她一眼,可惜這眼刀子是脆糖做的,沒半點殺傷力,輕飄飄地砸上去,自己倒碎成十塊八塊了,被這一室的溫風融成了蜜。


    他忍耐了一下,低聲道:“不是這句。”


    方渺拖長音:“那是哪句?”


    “……”蕭玉隨望見她眸中的狡黠之意,咬了咬牙,“你對我說,我喜歡你。”


    方渺恍然大悟,眼睛眨個不停:“哦,我也喜歡你。”


    蕭玉隨再次落敗,氣急了,臊急了,將薄被一掀,整個人藏了進去,沒露出腦袋,也沒露出腳。


    這是徹底不理人了。


    什麽風度,什麽儀態,統統都見了鬼。


    蕭玉隨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麽藥,心中百味雜陳,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在兩天的時間裏就對一抹生魂……起了那樣的心思,另一時,心底隱隱作痛,這痛卻不知何來。


    真是吃錯藥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氣人的小混蛋!


    誰知道,一股涼意撲上來,頭頂上響起那道聽了叫人牙癢的聲音,照例拖長了尾音:“好嘛……是我喜歡你。”


    第四遍了。


    蕭玉隨隔著被子,說:“哪有你這樣的喜歡?真喜歡……你還總是氣我?真喜歡……連你的名字都不能跟我說?”


    方渺跟蕭玉隨並排躺著,一個在被子裏,一個在被子外。她晃了晃腳丫,盯著床頂板,說:“哥,我浪費好多時間,以前沒所謂,覺得怎麽過不是過。自從認識你以後,總覺得後悔虛度了時光。所以,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樣……”


    “我不知道我們能待在一起多久……”她停頓了一會兒,聽到耳邊響起悉悉索索的微響,扭頭看過去,見到一雙半藏半露的狐狸眼。


    方渺仿佛迴到了第一次見麵,那時的蕭玉隨也是這樣,藏在神龕帷幕之中,她笑著說:“我喜歡你,這句話我一定要告訴你。往後……不管發生了什麽,就算有一天你都討厭你自己了,也要記住,我真真切切地喜歡你。”


    她是一個很渺小的人,無法預料到未來,害怕的事情也很多,怕死,怕期待落空,怕來此一遭,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


    方渺側過身,蕭玉隨已經探出頭來了,怔怔地望著她,像是在發癔症。她抬手,輕輕地撩了一下他翹起來的頭發,心裏想了許多,朝蕭玉隨露出一個堅定的、沒有懼意的眼神。


    蕭玉隨想去握她的手腕,卻抓了個空。


    方渺又說:“說這些,好像有點突然……沒關係,你可以不用喜歡我,讓我來,我現在是很積極向上的一個人。”


    蕭玉隨似是悵然若失地收迴了手,不料方渺這時候抬起手,立在半空中,掌心攤開,並朝他甩來一個示意的眼神。


    他心領神會,攤著掌,與她虛虛地貼合在一起。


    溫熱與冰冷交織,相融。


    蕭玉隨很是無奈,很是惆悵地歎了一口長氣。他覺得自己真是不爭氣,才兩天,才四句喜歡,這顆跟了他十八年零七個月的心就躁動著,喊著,跳著……想去別人家了。


    他有些恍惚。


    直到進入沉沉的夢鄉。


    卻不想連夢境也背叛了真正的主人。


    屈曲迴廊,靜夜深,新月上。


    他夢到自己進了一扇門,月光尾隨而來,而他借著朦朧的光,深深地望著那張陷入甜夢的恬靜麵孔,也是那樣無奈,那樣惆悵地歎了一口氣。


    心口鼓鼓漲漲。


    醒來的時候,那個夢中人正飄在他上空,嚇了他好一跳。


    “你是不是做夢了?我看到你在笑。”她問。


    蕭玉隨掀開被子坐起來,頭也不迴地往洗漱間走:“是啊,夢到一個氣死人的小混蛋!”


    怎麽會有她那樣的人!夜裏才說喜歡他,天剛亮,就故意等著他醒,扮鬼臉來嚇他!


    ……被嚇到閉眼睛,好丟臉。


    上午,雨後的空氣格外清醒。


    方天應挑起一筷子麵,一口氣吸進嘴裏,咕咚咽下去,左右打量的目光才收了迴來。他直覺一向很準,又會看相,古怪地道:“你們兩個,怪怪的。”


    那抹生魂摸不清來處,可這少年是他切實算過姻緣的……明明是晚婚的卦象,怎麽現在就麵犯桃花,紅鸞心動了?


    難不成,真要退錢?


    要遭,招牌砸了。


    第21章


    ◎老公為何奪門而出?◎


    麵館裏人少, 又是一個偏僻的角落。方天應說起了正事,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折了幾折的黃紙,攤開,點著上麵的路線, 說:“陰陽交界時分, 我要去這裏開壇做法。”


    陰陽交界,正是一天當中的子時與午時, 換算成二十四個小時, 就是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之間。


    黃紙上,畫著他昨晚卜卦算出來的地圖, 簡陋得很,隻有幾條彎曲的線, 標了幾個地名, 其中有一個地方用朱砂戳了個紅點兒。


    正是望月湖和引流河幹的交界處。


    他輕輕地踢了踢腳邊的藤木箱子,又道:“既然是玄門同行, 閑來無事的話,不如來見識見識?”


    這話是衝方渺說的。


    這一人一魂也是他讓人叫過來的。


    事關林巽,方渺自然答應, 更別說她還想跟著方天應學兩招。紙上談兵終究是虛的,實戰才見真本事。


    她先是眼睛一亮,又語氣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可惜我現在是魂體,沒辦法跟你一起……”


    方渺是真想上手試試, 此時身邊有個太太太爺爺, 就像是上科學實踐課有老師在旁邊看著一樣,簡直安全感暴增有木有。


    反正比她之前一個人悶在屋子裏畫符好多了。


    方天應咽下最後一口麵, 長籲一聲:“問題不大, 這就是我大清早把你們叫來的原因了。我有個法子, 讓你暫時擁有實體。”


    方渺有些喜出望外,如同孜孜向學的三好學生,追問個不停。


    三個人的電影,卻沒有蕭玉隨的名字。


    他這純情男大學生昨晚被撩得心動不止,發了一晚的夢,幸而年輕抗造,一兩晚睡不好也神滿氣足。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被人叫出來,放著滿桌豐盛不吃,就是來這棚子裏吃素麵。


    還得聽這小混賬跟那天師嘰裏咕嚕說個不停,半個眼神都不留給他。


    直到聽到‘借金身’三個字,他也湊了過去,聽方天應娓娓道來。


    方天應兩手搭在膝上,一張板正的臉愈顯肅穆:“這門術法有兩個難點,其一是需要施術人法力高超,引氣入體,引魂入竅;其二更是難點中的難點,我暫時還無法做到……但,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


    方渺的心也提了起來,沒想到這麽複雜,她忙問:“誰?”


    不料方天應眼一抬,眼珠子瞥向了一旁的蕭玉隨。


    蕭玉隨滿頭霧水,不可置信道:“我?”


    “是,隻有你可以,至關重要。”方天應點了點頭,把空碗往前一推,背起布袋,拎起藤箱,“吃完了嗎?吃完就走吧,宜早不宜遲。”


    蕭玉隨吃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來,方渺飄在他身邊,臉虛虛地搭在他肩上耳語:“哇,哥你……”


    行至門邊,一隻手突然從旁側伸了出來,穿過方渺的胳膊,攔在了蕭玉隨的身前。同時間,老板粗重的嗓音響起來:“小夥子,那位客人說你倆是一起的,由你來結賬。”


    一眼望去,方天應已經站在外頭七八米遠的一棵老榕樹底下,清晨的日光曦曦,樹蔭如蓋,他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細碎的光影抖落下來,更襯得他正氣凜然。


    正氣淩然什麽的——


    果然是錯覺。


    蕭玉隨:“……”


    他麵無表情地掏出錢包:“多少錢?”


    隱隱約約的,他似乎察覺到,關於方天應所說的非他不能及的難點是什麽意思了。


    正午已過。


    破落小院裏。


    蕭玉隨成功發動鈔能力與蕭氏人脈,從鳳城縣的老廟裏重金求出了一座菩薩金身,說好暫借幾日,趕著趟兒送到了這裏。


    院子狹窄破敗,因此租金便宜低廉,是方天應暫時落腳的地方。


    角落裏放了一個竹編籠子,裏頭關了一隻兇悍的大公雞,羽毛油光水滑,色彩鮮亮,見有人迴來了便啼叫不停,叫聲衝天。


    “咯,咯咯——!”


    它好奇地轉動著腦袋,見到一尊一人高的菩薩像被幾人推車送進來,三個大男人合抱才搬下了板車。


    工人走後,家主人捋起袖子,又開始擺弄一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嘴裏念叨的東西比打鳴還吵,半晌功夫,風止雲停,他大喝一聲:“……功德護體,引借金身!”


    就見菩薩像裏鑽出來一道金光,往前方半空處匯聚,逐漸凝結成一道人影。那人影起初是透明的,被金光覆蓋,一寸寸地化為了實質……與之相反的是,那尊菩薩像的鍍金表層漸消,露出了裏麵的泥胎,麵容始終慈悲。


    少女翩然落地。日光下,長發隱隱流淌著一抹暗金。


    一睜眼,方渺隻覺得靈氣充盈了滿身,心神舒暢到了極點,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受,仿佛有一股勁兒在體內飛竄,張揚地,肆意地要衝出來了……


    方天應掐了個印契,將她喝醒:“不能丟神!抱神合一,天地之靈氣……”後麵吟起引氣訣,指導她擺出五心朝天之姿,親身傳授了如何運轉掌控這股力量。


    再睜開眼,方渺神清目明,投了一個感謝的眼神給自己的祖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玄門法術的大門終於朝自己豁然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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