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籽醒來已是在五天之後。


    他的頭仍舊在痛,傷口愈合緩慢。他伸手摸了摸額頭,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傷疤,不由納悶,這麽小的傷居然這麽難受。


    環顧四周,呆籽相信這一間是他曾住過的涼宅房間,位於涼宅第七層。不過此刻,這間房間多了一位客人,白烏鴉。


    屋內彌漫著一股酒味,地麵桌上擺放著大大小小不少酒壇,白烏鴉樂滋滋地摟著心愛的酒壇子正在打瞌睡。


    呆籽無言,白烏鴉的世界,有酒就有家。


    聽聞呆籽起床的聲響,白烏鴉疲倦地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呆籽一眼,喃喃道:“醒啦?”


    呆籽輕輕應了聲,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頓時一臉痛苦:“我的頭好痛。”


    “腦袋還在就不錯了。”白烏鴉換了一個姿勢,倚靠著酒壇,斜對呆籽,“恭喜你,以後吹牛有底氣了。”


    “吹什麽?”呆籽迷茫。


    白烏鴉的表情似笑非笑:“你堅固無比的腦袋擋住了魔尊正麵襲來的致命一劍,江湖從此有了你腦袋的神秘傳聞。”


    這牛吹起來無比拉風。


    呆籽無言以對,找不到話反駁白烏鴉。


    他揉揉傷口,明明傷口很小,可偏偏特別痛。涼闔逼近的瞬間,他當時隱約感到劍尖刺透了麵具,但傷到他額頭的不是劍,而是劍氣。


    好在他的腦袋真的夠硬,沒被戳開花。


    想到涼闔的一劍,呆籽猛地記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摸索了半天翻出麵具,隨即一聲慘叫:“完蛋了。”


    白玉麵具的額頭新增了一個洞,紅色水紋的位置被徹底戳穿了。


    迎著陽光看去,呆籽悲摧地發現一道光透過那個窟窿,落在自己身上。


    光?


    呆籽不由愣了愣,涼宅有陽光了嗎?


    他遲疑著走到窗邊,窗外的景色與以前大不一樣。盡管他依舊住在第七層,不過覆蓋在走廊外麵的巨大符咒全都取了下來,放眼望去,視線無阻,眼前是陽光照耀下的蒼涼山嶺。


    呆籽放下白玉麵具,推門走出房間,一陣風吹動了衣衫。他扶著走廊的欄杆眺望遠方,夢魘籠罩了幾千年,這裏被破壞得相當嚴重,浸透了黑血的泥土,黑色的巨大石塊,東倒西歪的枯木。


    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


    整個景色之中,沒有任何值得呆籽喜歡。


    唯一欣慰的僅是如今夢魘魔不在了,陽光重新返迴了這片土地。


    風吹動了屋簷的金色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一切仿佛寧靜的不真實。


    呆籽正沉浸在虛幻的安寧,一隻光禿禿的鳥冷不丁飛到呆籽跟前。呆籽下意識往後一退,看清之後才發現是重明鳥。


    一場打架,重明鳥又全身光溜溜的了,也不知什麽時候可以改掉這個打架拔毛的壞習慣。


    興許是近來涼家姐弟忙於處理涼宅累積幾千年的大凡小事,來不及出門尋找瓊漿玉液,所以,重明鳥始終保持著這般姿態。


    重明鳥心裏清楚,這個時候應該找誰幫忙,見到呆籽終於醒了,它四個烏溜溜的眼珠期待地望著呆籽。


    呆籽被它看著一頭冷汗,哆嗦著摸出了白玉瓶子。


    瞅見白玉瓶,重明鳥頃刻目光發直,口水幾乎淌出來,不過它好像想起來了另外一件更緊急的事情,抓穩爪子上的酒壇,哼哧哼哧地飛進屋,滿臉笑容:“白將軍,酒買迴來了。”


    聞言,白烏鴉打了一個酒嗝,點頭示意:“放下吧。”


    重明鳥把酒壇放在地麵,討好地拍了拍翅膀。


    對此,呆籽向重明鳥投去了無限同情的目光。以往住在微雨山,都是呆籽跑腿去為白烏鴉買酒,想不到在自己修養的這幾天,這個重任立刻有一隻善良的鳥替他分擔了。


    重明鳥處理了酒壇的問題,這才新高彩烈地接過呆籽手中的白玉瓶子,仰頭喝水。


    瓊漿玉液進肚,它的羽毛又長了出來,大概是沒有之前那麽渴了,它喝了幾口就停了下來。


    呆籽擦了擦瓶子,收好,滿心哀痛的打量破了洞的白玉麵具。這下完了,他迴去該怎麽向師父交代,他細細摸了摸麵具,心裏想道:麵具兄,你還好吧。


    沒有聲音迴答他,莫名的,呆籽感到有些沮喪,他不清楚麵具兄傷得重不重,不知對方何時才能康複。


    關於受傷這個問題,呆籽的思維不由飄遠了,想起了其它的往事。他表情扭曲了好幾次,他還記得,被涼闔擊中之前,在下九層,他打了涼夜,抽掉了重明鳥的羽毛,還傷到了涼晝和涼雲,簡直是罪孽深重。


    呆籽不清楚後來的情況,也不知他們的傷勢如何了。


    他正想問,突然聽到重明鳥在和白烏鴉說話:“白將軍,我今天在買酒的路上,打聽到一些關於魔域的消息。”


    白烏鴉從容淡定地喝了一口酒,抬眼看著它:“我不是將軍,你認錯鳥了。”


    重明鳥見白烏鴉心情不佳,隻得硬著頭皮自顧自的往下說:“我聽那些魔域的妖魔說,魔域近期剛經曆了一場血戰,死傷慘重。”


    呆籽一聽這話立刻提起了精神,新奇地望向重明鳥,催促它繼續說。


    重明鳥清了清嗓子,不急不忙的徐徐道來。


    魔域老一代的長老們早就看涼闔不順眼,奈何涼闔力量過於強大,不易對付。於是這一次,三位長老合夥給涼闔送一張帖子,邀請涼闔前去赴宴。


    明則喝酒賞樂,實際上是計劃困住涼闔,進而威脅涼闔放開手中的權力,重談劃分各自領土的問題。長老們聚集了大批人馬,他們精心布置宴席,暗藏無盡殺機。


    哪知那晚,涼闔並未赴宴,僅是他身邊的四魔將替他前往。


    四魔將向來忠心護主,他們早就明白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會與這三位長老談任何事情,涼闔遲遲不出現,激化了雙方的矛盾。


    雙方打了起來,打得昏天黑地。


    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不久,涼闔出現,事情終於迴歸平靜。


    呆籽偏偏腦袋,以那位魔尊的性格,貌似不像是那種會坐下來慢慢閑談的類型,呆籽好奇問道:“之後呢,涼闔有沒有答應他們的條件?”


    “根本沒有談。據說涼闔出現之後,二話不說,血洗全場,該死的全死透徹了,再也無人敢提及半個字。”重明鳥聳肩,這種風範才是涼闔向來的行為作風。


    聽到這兒,難得白烏鴉開口說話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重明鳥琢磨再三:“我算了算時間,總覺得應該是他來涼宅的那晚。”


    聽到這話,白烏鴉慢悠悠地偏過頭。看來這位魔尊也有夠無聊,魔域的事都堆成山了,他還有心思來涼宅晃悠順道接走自己的弟弟,隻是苦了那幾個魔將,死撐殺機湧動的宴席。


    當夜,涼闔帶走了魔性不穩的涼弈,也不知涼弈目前的情況怎麽樣了。


    “白……將……”重明鳥尚未說完,立即收獲白烏鴉的警告目光,後麵的話直直地咽了迴去,重明鳥微笑,“白兄,今天風和日麗,要不要出門散個步?”


    白烏鴉冷冷地瞄了它一眼,果斷翻過身,摟住酒壇不說話,當作了拒絕。


    見狀,呆籽苦笑。


    難不成,重明鳥這是在約白烏鴉嗎?


    自從呆籽認識白烏鴉以來,鮮有發覺白烏鴉搭理過什麽鳥,從始至終與酒壇為伴。


    對於白烏鴉的獨身理由,息景合理解釋為,白烏鴉眼光高,挑剔得很。


    當然,白烏鴉的迴應是,靠,你有本事找一個不是你情郎轉世的男人試試,看誰更挑剔。


    於是,息景一直和轉世情郎在一起,白烏鴉一直和酒壇在一起。


    呆籽正欲勸一勸重明鳥,白烏鴉脾氣不好,不能急一時半會。重明鳥是一隻好鳥,要對自己有信心,除了眼珠多了兩個,老是扒光毛之外。


    剛往前走了一步,呆籽突然聽聞樓上傳來爭執聲,似乎有許多人在爭吵。


    呆籽困惑地望了望樓板,重明鳥對此搖頭歎氣:“好幾天了,他們都是這樣。”


    這幾天,呆籽均在昏睡,不了解身邊的狀況,他想了想披上外袍,去了第八層。


    解開夢魘,第八層外的美麗幻景隨之消失了。


    第八層經曆了頻繁的打鬥顯得格外破舊,呆籽沒走近,就已聽到混亂的雜音。


    其中,最大聲最有氣勢的莫過於涼晝:“吵什麽吵,大姐自有決定,你們這樣鬧算什麽?”


    “她有決定?那她倒是給我們一個說法。”一名中年男子非常激動,“大家困在夢魘這麽久,這些年的損失,到底怎麽算?”


    呆籽心底咯噔一聲,想不到這些人醒來之後又開始爭執這些問題,早知道還不如讓他們繼續睡覺,比較清靜。


    “涼闔是你們主家的人,他放出夢魘魔,把所有人困在這裏,這筆賬由誰來承擔?”一個年輕女子兇神惡煞的吼道。


    呆籽急著走上前,哪知踩到地板一個破窟窿,沒站穩,猛地朝前撲了過去,慌忙中,不知抓住了誰的手。


    緊接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對方慌忙將呆籽朝旁邊推。呆籽定睛一看,麵前的年輕女子有一隻蒼老的手。


    呆籽嚇得急忙鬆開手。他驟然想起,涼宅的時間停在災難發生的時刻,涼弈給呆籽說過,來自第三層夢魘之外的人碰到他們會看見他們此刻真實的模樣。


    他四處躲閃,同時那些人也躲著他,不忍直視自己一覺醒來變老的樣子。


    呆籽晃來晃去,晃到了涼夜的身邊,晃得暈暈沉沉。涼夜取出藥膏在呆籽額頭抹了抹,呆籽忽覺額頭一絲涼意,傷口沒那麽難受了。


    涼夜的手腕處依稀可見繃帶,傷口並未痊愈。


    混亂的爭吵中,久久不說話的涼雲站起身來。


    涼雲深吸了一口氣,極力穩了穩情緒,涼宅剩餘的路很難走。


    “夢魘魔的事情,給各位分家的長輩們帶來諸多麻煩,我代表主家深表歉意。我沒有能耐抓住罪魁禍首涼闔,不能把他交給你們處置,給你一個交代,我心中有愧。”涼雲放慢了語速。


    “身為現任的當家,我理應給你們一個說法,給予補償。可惜,涼家已大不如從前,沒有什麽值錢的物品,這兒若有你們看得上眼的,都可以帶走。”涼雲稍稍頓了頓,“從今往後,若你們還認這個主家,隨時歡迎你們迴來,如果你們認為沒必要了,以後各走各路。主家欠你們的,早已還不清,我能說的隻有這麽多,抱歉。”


    涼雲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麵麵相覷,沉默片刻,有些搖頭,有些歎息,有些去找能夠帶走的值錢東西了。


    “大姐。”涼晝糾結萬分。


    涼雲擺擺頭,示意涼晝不要再說,主家欠了太多,倘若還能用這種方式稍微補償,也好。


    涼夜取出一粒丹藥遞給涼雲:“大姐,你經脈受損,理應靜養,別想太多了。”


    涼雲服下丹藥,緩了一口氣。這麽一來,涼家就徹底空了,什麽都沒有了。


    主家的這棵大樹倒下,這裏的人自然走的走,散的散。


    呆籽跟著人群追出去看,情緒低落。


    屋簷的金色大鈴鐺取走了,石欄上的精美石雕也沒了,屋內的裝飾品一卷而空。


    呆籽奔至第九層,幸好,涼家先祖的靈位還在。隨後,呆籽爬到塔頂一看,塔頂的那顆寶珠竟然也不見了。


    涼宅自喧鬧再度轉為寂靜。陷入夢魘的人醒了,走了,曾經涼宅的家丁和丫鬟們,想要離開的,也領了金銀走了。


    夕陽西下,空落落的涼宅比夢魘魔在時還要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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