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許嬌河對視一眼,柔情萬種地說道,“嬌河君是我的道侶,亦是雲銜宗的宗主夫人——作為妻子,陪伴自己的夫君一同出戰,又怎會是毫無相幹?”


    明澹的話差點讓扶雪卿以外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許嬌河,卻見許嬌河一副沉浸在歡喜中的模樣,眼底毫無自己的存在。


    就算認清了許嬌河的無情,就算知曉自己和許嬌河是今生無緣的關係。


    可扶雪卿還是不明白,沒有了紀若曇,她竟然會選擇從頭到尾都在算計的明澹。


    某個瞬間,他很想把曾經與明澹做過的交易內容公之於眾。


    隻是心思一起,那為了防止泄露而立下的血誓便會阻止唇舌的發聲。


    扶雪卿無言地遙遙望向許嬌河,心底的愛與恨在瞬息之間達到了極致。


    一種似痛似苦的神色在他的眼中蔓延,而對這一切抱有十分期待的明澹,露出了被取悅的笑容。


    他微微側轉臉頰,看向浮在兩丈外的紀若曇。


    什麽扶雪卿,還是遊聞羽,他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裏。


    唯有紀若曇的痛苦,才是他最意欲細細品嚐的勝利之果。


    這樣想著,明澹控製著許嬌河,使得她更加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自己的肩頭。


    殘酷的戰場頓時化為爭風吃醋的戲台——提前清楚這是明澹計劃一步的小洞天修士們紛紛垂落了眼簾,生怕看見本就聲名狼藉的紀若曇,更加目眥欲裂的不堪姿態。


    似乎誰也沒有考慮過,被作為戰利品進行炫耀和展示的許嬌河,她心中會是什麽想法。


    明澹仔細地打量著紀若曇的麵孔。


    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落敗、不甘、嫉妒的情緒。


    可惜的是,對方從始至終注視著的,唯有許嬌河。


    似乎他這個宗主沒有半分資格作為陪襯。


    憑什麽?


    憑什麽失敗者還能如此挺胸抬頭?


    明澹的腦海深處,忽然再次響起蘭賦消失前的話語。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不論何等境遇,他從前比不上紀懷章,如今也比不上紀若曇。


    魔咒似的女聲重複迴蕩在耳畔。


    明澹握著許嬌河小臂的手掌,瞬息收攏到最緊。


    他強迫自己表現出風平浪靜,接著看著許嬌河的眼睛問道:“你還有另一件事要做,對不對?”


    盡職盡責扮演著恩愛道侶的許嬌河,仿佛刹那間注入了靈魂。


    她從鼻尖發出輕輕地應諾聲,從衣袖中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檄文。


    明澹將靈力化作雲彩,載托著她飄向小洞天和欲海大軍的中央,朗聲說道:“我小洞天秉承正義,從來不打師出無名之戰,就讓我的夫人,紀若曇的前任道侶,嬌河君來誦讀一下討伐檄文。”


    在淺色的道袍,與深色的盔甲組成的兩塊大陸之中,許嬌河柔弱的身影,仿佛一座伶仃的島嶼。


    她立在雲端,在打開檄文前,餘光不著痕跡掠過紀若曇的雙眼。


    分明唇畔呈現的笑容是喜悅而安然的,紀若曇卻莫名感覺到一縷深邃的哀傷。


    這縷哀傷,也曾蘊含在那日落崖洲之上,她看向自己的最後一個眼神裏。


    紀若曇仰起麵孔,忍不住閉了閉眼。


    既是對於他的審判,他便先前一步,獨身來到她的麵前。


    這無限肖似判決現場的場景令明澹興奮起來,他吩咐許嬌河道:“念吧,大聲地念。”


    檄文紙上的每一個字眼,都曾由他親手寫就。


    就算用許嬌河娟秀的字跡重新謄描,依然稱得上殺人不見血的武器。


    每一個午夜夢迴,他都在暢想,讓紀若曇聽見心上人親口汙蔑自己,是怎樣一種剖心之痛。


    明澹的唿吸放輕到極點,脈搏卻因為病態的歡欣跳動劇烈。


    在他目光的盡頭,許嬌河捧起紙張:


    “我要揭露真相。”


    “揭露明澹因內心的嫉妒,構陷無衍道君紀若曇,以及昔日下手暗害師弟紀懷章的真相。”


    第15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五十六天


    “……?”


    在許嬌河清明而冷靜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聽見了來自內心的一聲疑問。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怎會有人在兩方交戰的現場,突然調轉槍頭開始對付自己陣營的首領?


    更何況,這位首領, 還是許嬌河新結契的道侶。


    以及, 她口中所說的明澹構陷紀若曇、暗害紀懷章一事——


    這兩個過於響亮的名諱如雷霆一般闖入修士們的耳畔,哪怕後有明澹的鼎力支持者宋闕立刻反應過來, 高聲怒罵道“一派胡言”, 還是有人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困惑。


    “嬌河君, 你在說些什麽?”


    相較於宋闕的激動, 葉流裳的態度鎮定許多, 她意有所指地勸誡道, “今日是小洞天與欲海的開戰之日,對於小洞天的內務,若你有什麽私隱要揭露,可以等迴去再說, 這個時候, 不適合。”


    那滿腔癡態、依戀難分的黏膩模樣,從許嬌河的麵孔中盡數褪去,她轉過身來, 目光中帶著一種令人不由自主偏過頭去的出鞘鋒芒:“難道葉尊主就不想知曉這背後的真相嗎?”


    “還是說, 你寧願做別人手中隨意驅使的刀。”


    輕佻的。


    軟骨頭的。


    水性楊花的。


    見風使舵的。


    一直以來, 許嬌河身上所呈現的特質, 絕大多數都是為修仙者所唾棄的東西。


    葉流裳心中對於許嬌河的評價, 也從來與其他的同道並無任何分別。


    她從未想過, 自己有一天會被那雙毫無風骨, 俱是風情的眼睛看得唿吸停滯,發聲的喉嚨仿佛被人掐住, 所有組織好的、提醒她閉嘴的言語堵在口腔,不得而出。


    最後,葉流裳道:“你既然敢在這個時刻將真相公之於眾,想必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葉尊主,你又在胡說些什麽?!”


    宋闕恨不得一劍刺出,將許嬌河的舌頭割下。


    他眼見葉流裳也跟著胡鬧起來,壓低聲音警告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許嬌河無視了他的聒噪,說道:“所有的真相就在我的腦海裏。”


    腦海裏?


    又是這一招。


    上次勾結魔族內應之事,也說要施展攫念術提取腦海的記憶。


    結果到後來因為許嬌河的凡人體質過於嬌弱而不了了之。


    昨天明澹說利用舍身陣誅殺紀若曇時,許嬌河也在場。


    怕不是經曆了上次之事,想著可以在展現記憶時裝作承受不住暈倒,好為情郎爭取時間。


    宋闕的思緒轉動得很快。


    他清楚明澹倘若今日真的殺身成仁,那麽小洞天內便再也沒有哪個門派可以與紫台一較高下。


    因而哪怕明澹真的做出了這等行為,他也務必促成計劃繼續下去。


    於是冷笑道:“記憶在你的腦子裏,我們又不能剖開來查看,依我看,嬌河君還不如承認自己就是對於無衍道君餘情未了,所以才想著胡亂出個昏招拖延戰局。”


    許嬌河隻將他的詰責當做有狗在叫:“那就請葉尊主對我使用攫念術吧。”


    遲遲不曾言語的明澹,亦在此刻訝然而不解地問道:“卿卿,你究竟是怎麽了?是紀若曇提前在你身上做了什麽手腳嗎?你隻是凡人之軀,那如夢世靈力強橫的攫念術,你如何能夠受得住?”


    白袍出塵的青年,瞳孔的震驚和傷心如有實質。


    他的詢問出口,小洞天其他修士的心思亦發生了轉圜。


    假設明澹心裏有鬼,何以會如此平靜?


    況且他說得也沒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總不能等到審完許嬌河口中的真相後再同欲海開戰。


    歸根究底,眾目睽睽之下,紀若曇的確在落崖洲內拔劍殺死了同往的修仙者,而紀懷章的根本死因,也隻不過是小洞天內部的事宜。


    仇敵在前,無論如何都應該一致對外。


    許嬌河在明澹身邊待了這些日子,自然清楚他轉移重點、顛倒黑白的本領。


    她揚眉問道:“若勾結魔族的內應,從來就是他呢?若造成人魔妖三族開戰的原因,其實是他的一己私欲呢?他為野心殘害師弟後輩,在你們眼裏是應該關起門來商量的小洞天內務——那倘若他早就背叛了小洞天呢,你們還會當他是自己人,還會覺得大敵當前應該一致對外嗎?”


    許嬌河罕少有這般言辭鋒利的時刻。


    一連串的攻擊令人毫無招架餘地,聽得扶雪卿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明顯看好戲的喝彩聲混合著許嬌河的反問傳入明澹耳裏。


    連日來的不順,終於令他的偽裝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了碎裂的痕跡。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許嬌河,冷冷問道:“你的證據呢?”


    “證據就是你那根本承受不住攫念術的凡人腦子?”


    說著,他眼風不動,指尖勾起一道靈力,撤去了許嬌河腳底的層雲。


    他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日夜都在探查許嬌河的身體和精神印記,確保徹底抹去了她的意識。


    她到底是怎麽騙過自己的?


    而不肯放過明澹麵上任何表情的許嬌河,並沒有發現他手背於身後使出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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