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視眼意味著什麽?近視眼意味著如果不戴眼鏡,五米之外不分男女十米之外人畜不辯,不是他故意高冷,而是近視給他看到的世界加了一層模糊的濾鏡……

    孟微之扶額長歎:“那你幹嘛不戴眼鏡?”

    “我近視的又不嚴重,”藺歌奇怪的道,“戴眼鏡很麻煩的。”

    孟微之:“……哦。”

    她默默的吃掉了幾個小烤腸和一個南瓜餅,把盤子推到藺歌跟前,嘟囔道:“我不吃了,不好吃。”

    藺歌嚐了一個小烤腸,道:“還行吧……”

    “那是因為你在英國被英國菜拉低了整體水準,”孟微之道,“英國人有菜譜嗎?”

    “沒有,”藺歌如實道,“都是土豆和麵包。”

    他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讀書的時候不在學習吃飯,方姨跟過去專門給我做——”

    話沒說完他一看孟微之的臉,立刻求生欲上來,改口:“你說得對,這個很難吃。”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風把院子裏的幾株似乎是新栽的香樟樹吹的東倒西歪,甚至幾枝樹枝子都“劈啪”的打落在地,孟微之呢喃道:“怎麽下這麽大的雨……”

    “這種天氣在燕京的夏天不是很多見嗎?”

    “是嗎……”孟微之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總是很模糊,清晰的就隻有重生之後準備高考的這半年,過往之前的的日子都剩下一個模糊的大概。

    她知道自己想忘了那些事情,想忘了她曾和林陌煙形同陌路,父親過世家人疏遠,像一條永久的不歸路,催促著她越走越遠,再也迴不到原點。

    大概是窗外太熱而屋子裏冷氣開的很足,玻璃上接觸不到雨流的地方慢慢爬上了氤氳的水汽,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白霧,又轉瞬之間消散而去,現出窗外如晦風雨。

    秦羲過來叫他們倆迴去:“我說你們到哪裏去了?”

    她虛虛的攬住孟微之的胳膊,小聲問:“是不習慣和陌生人打交道?”

    在場的各位都至少是大學畢業了的,大部分的都已經進入了職場時間不短,是爾虞我詐你來我往裏混出來的人精。秦羲覺得孟微之就算是千金小姐,但也才剛剛高中畢業,應對這種場麵肯定會有所局促。

    “其實還好,”孟微之心想如果要算年齡和經曆,自己倒還要略勝一籌,“我下午沒有吃飯,就過來在這邊吃點東西。”

    “你告訴我啊,我給你點外賣,”秦羲朝她眨眨眼,“這邊的餐廳走的都是英國傳統,味道不怎麽樣的。”

    孟微之擺手:“失策失策。”

    “不過甜點都還可以。”秦羲又把她拉迴去坐著,叫侍者去給她拿了一份草莓慕斯。

    “嗨,”一個打著花領帶的青年朝她舉了舉酒杯,“蕾梅黛絲,我們剛才還在說你。”

    他身邊的女孩皺著眉暗暗拍了他一下,他立刻意識到“蕾梅黛絲”這個稱唿不對,笑著搖頭:“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你相貌美麗,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美人兒蕾梅黛絲’。”

    “沒關係,”孟微之道,“我也很喜歡她。”

    “同好,誰會拒絕美麗呢?”花領帶笑道,“我自罰一杯。”

    他仰頭飲盡,對著孟微之說了一句外語,他聲音微低,孟微之沒有聽清,秦羲湊近她耳邊道:“他說的是法語,意思是‘我也很喜歡你’,隻是禮貌性的讚賞,別在意。”

    孟微之抬頭,用法語說了句“謝謝”,得到她的迴應之後青年似乎很高興,拉著朋友去了鋼琴邊,彈了一首熱情洋溢的曲子。

    “你說,”孟微之端著秦羲專門給她叫來的果汁杯,眼睛盯著舞池中央一對跳探戈的青年男女,卻對藺歌說道,“喜歡需要理由嗎?”

    藺歌低聲道:“喜歡不需要理由。”

    “為什麽?”孟微之這才偏頭去看他,嘴唇掩在玻璃杯之後,一抹虛幻不清的紅。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孟微之笑了起來:“別拿祖宗說過的話搪塞我。”

    藺歌說:“你在我母親的葬禮上,給我撐了一把傘。”

    “就這樣?”孟微之驚愕。

    “嗯,”藺歌也偏頭看著她,“不然呢?”

    其實不隻是撐了把傘。

    他的母親和父親是經別人介紹相親認識,互相覺得合適又門當戶對就敲定了結婚,這場婚姻裏沒有什麽感情成分存在,更多的是兩個家族之間的利益考量。因此母親過世的時候,除了他這個兒子,其他人都是像模像樣的悲傷,中規中矩的吊唁,程序標準一句“節哀順變”。

    母親過世的時候和現在一樣,仲夏季節,即使用液氮和冰棺遺體也不宜長期保存。因此從她闔眼長逝到舉行葬禮葬入暮穴,總共不到三天時間,而他從英國飛迴來,就用去了一天。

    她過世的太突然,沒有見到兒子最後一麵。藺歌迴來的時候,母親已經被送進了棺材裏。葬禮那天大雨傾瀉,來來往往的祭奠者都撐著黑傘,穿著黑衣,連家門前排列成行的車,也都是黑色的。

    然後世界被大雨衝刷,就隻剩下黑白兩色,再無其他色彩。

    他站在門口,那一把一把的黑傘在雨裏趟過,像是漂浮在雨的海洋裏的黑色花瓣。父親叫他過去,他沒什麽猶豫的就那麽隻身走入了雨中。

    雨肯定是冷的,隻是他沒什麽感覺。

    直到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喂!”

    他迴頭,屋簷下站著一個長頭發的少女,黑色的製服裙被風吹的貼在腿上,襯的她的皮膚脆生生的白。她遞出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道:“我的給你。”

    迴國之後他有段時間在天津的分公司任職,按照孟承思的要求去藝術學院看過她幾次,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見不到她的麵。有一次他問了下課的學生,在舞蹈室外遠遠的看過她一眼。也許那次去天津幹什麽他老早就忘了,甚至已經忘了那個學校的位置,可是他一直清楚的記得,午後的舞蹈室裏,清淡的日光把她淩空大跳的影子映射在白牆上,像一隻穿雲的,羽翼優雅的雁。

    再後來見到她,就是孟遲的葬禮了。南山鬆柏沉沉墨色,漏下晦暗而冷的天穹,那天很冷,飄著點小雨,他見到的孟微之穿著黑色的風衣,立領豎起擋住她半邊臉頰,就好像把她和世界也隔絕而去,於是他的傘沒有送出去,那句“我的給你”,也沒有說出口。

    多年之後,孟承思問他願不願意幫他照顧妹妹,他想都沒有想就同意了。於是他和她的名字排在了同一個戶口本上,他就給那句話加了一個“都”字,變成了——“我的都給你”。

    ==

    “你都不記得了?”藺歌無奈的問。

    “我記得我應該去參加過你母親的葬禮,”孟微之撐著下巴道,“可我忘了我給你撐過傘了……”

    “沒關係,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不對啊,”孟微之嘀咕,“去你家吊唁肯定是我從我從渭川迴來之後的事了,那也沒過幾年——哦不,多了很多年了。”

    她麵無表情:“忘了也正常吧。”

    “是過去很多年了,”藺歌感慨,“可是我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

    孟微之:“……”

    花領帶彈完那首熱情奔放的曲子之後立刻換了一首,這次是低沉憂鬱的,旁邊的同伴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搞來一把小提琴,弦樂和鋼琴和在一起,整個聚會的氣氛頓時沉了下來。

    有人問秦羲:“ivy,你的新項目做得怎麽樣了?”

    “不太行。”

    這一夥年輕人幾乎都是留學歸來,意氣風發的年紀,說話做事風格完全沒有老一輩的委婉謙虛,因此秦羲說不行,那估計就是真的不行了。

    “怎麽迴事?”

    “市場,”秦羲簡單的道,“用戶接受度不高,我還在調整,看下半年的運營效果吧。”

    孟微之隨口問:“你現在做的是什麽類型的遊戲?”

    秦羲疑惑:“遊戲?我沒有做遊戲啊,我做的是防火牆軟件。”

    孟微之:“……哦,那我記錯了。”

    原來秦羲創業之初,竟然不是做遊戲的?!

    “孟老板,”秦羲做出愧疚的姿態,“今年年底的分紅恐怕給不了你多少了,我上半年一直在虧本。”

    “啊,沒事,”孟微之安慰她,“反正我也沒占多少股份……”

    “咦,你不知道嗎?”秦羲問,“你是深空科技除了我爺爺之外最大的大股東啦。”

    孟微之震驚:“你們深空科技就這麽點資產??”

    秦羲看了看藺歌,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症結,笑道:“放心吧,以後肯定會盈利的,不會讓你虧本。”

    她的話題一下子跳的太快,孟微之還沒有來得及問怎麽迴事,秦羲就又喊她去嚐新上來的氣泡酒,孟微之就忘記了。

    ==

    晚上迴家的時候雨還是沒有停,卷心菜團成一團縮在後座上睡著了,孟微之摸了摸它的腦瓜子,忽然問孟承思:“哥,藺歌的媽媽是什麽時候過世的?”

    “你念初一那年。”

    那不就是,她剛迴來的第一年?

    難怪覺得這麽久遠。

    “他爸媽和他都不是很親,”孟承思隨口道,“他小時候一直都很羨慕我,也經常跟著他爺爺來姥爺家玩。你小時候見過他……”

    他好不容易說起了閑話,孟微之也就沒有打斷他,靜靜的聽著,隨手打開了微信。

    當她看到葉北艾特了她,底下跟著關愷林陌煙許杏仁甚至是孟辭笙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哈”,而

    打開微博,發現自己收到了數百條的私信和艾特之後——

    她就直覺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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