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之收拾好之後準備出門,她走到車庫門口腳步頓了一下,認真思考了自己現在到底有沒有駕照,得到確定答案之後才開車出門。

    她現在的車是一輛紅色的特斯拉,國內都還沒有上市。是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孟遲從美國找人帶迴來,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但是因為她還是學生,上學放學也都是司機去接,因此這車一年多來幾乎都在地下車庫裏吃土。可成年後的孟微之習慣了出門開車,這個時候讓她專門叫家裏的司機來送,她反而覺得十分麻煩。

    路上有點堵車,可是她到市圖的時候林陌煙竟然還沒有來。孟微之覺得頗為稀奇,因為林陌煙這個人一向十分守時,說三更寫完的數學卷子絕不拖到五更,比閻王還精準無情。

    等她在花壇邊的停車位停好了車,去對麵的日料店買了兩份煎魚卷又折迴來,才看見林陌煙高挑的身影大步走下了天橋。

    孟微之眯了眯眼睛:“你遲到了。”

    林陌煙走過來,毫不客氣的從她手裏拽過煎魚卷,道:“撞上早高峰,在地鐵上都快被擠成餅了——咦,你為什麽不買煎餅果子?”

    孟微之心想我都多少年沒吃過那玩意了,你這一說我還有點懷念,於是道:“下次吧。”

    林陌煙一邊撕包裝紙一邊低頭一瞅,道:“喲,了總今天這麽有排麵,開車來複習?”

    孟微之雲淡風輕的“嗯”了一聲:“了總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林陌煙笑了起來,孟微之把書包背好,和她一起往圖書館裏走。

    走著走著腦子裏忽然“叮”一聲,孟微之剛想問12306是不是有什麽事,結果下一秒腦海裏就響起一陣極其具有年代層次感的影視金曲:

    “浪奔,浪流,萬裏濤濤江水永不休,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孟微之:“……”

    她聽見自己心平氣和的問:“鐵老板,你放《上海灘》幹什麽?”

    12306比她更心平氣和的答:“為了配上宿主的排麵,我剛才專門上網查了一下,據說這首歌曲是最有排麵的出場背景音樂之一。”

    孟微之:“……”

    她迴頭看了看自己肩膀上斜挎的書包,又低頭凝視了手裏的魚卷兩秒鍾,道:“這個bgm不適合我,以後放《少先隊員隊歌》吧。”

    12306沉默著,直到孟微之和林陌煙都走上了圖書館的台階

    ,它才豁然大悟:“原來您剛才是在開玩笑。”

    孟微之:“……”

    12306繼續道:“可是我被開發出來的時候也沒有‘開玩笑’這個功能,我會慎重考慮這件事,並上報係統總部的。”

    孟微之覺得自己還沒學數學就開始發愁了。

    林陌煙幾口解決了煎魚卷,拎著塑料袋去找垃圾桶,孟微之跟在她後麵,道:“我昨天說的事你考慮一下?”

    “什麽事?”林陌煙頭也不迴的說,“迴渭川?”

    “嗯。”

    “你知不知道春節期間的火車票多難買?”

    孟微之把自己的袋子也扔了,道:“坐飛機。”

    林陌煙斜她一眼:“春運的機票,家裏有礦啊?”

    孟微之點頭:“對,家裏還真有礦。”

    林陌煙嗤笑:“是啊,我了總可是不努力高考就要迴家繼承家產的人。”

    孟微之:“你這個不努力考清華就要被保送去北大的好意思和我說這話?”

    林陌煙收了調笑語氣,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忽然想迴渭川?”

    孟微之沉默。

    林陌煙道:“你不是說永遠都不會原諒白姨麽?”

    孟微之忖了一下,道:“可能是人老了,念舊情吧。”

    林陌煙“嗤”的笑出了聲:“敢問您老貴庚幾何啊?”

    孟微之揣起雙手,往袖筒裏一攢,咧著嘴角道:“犬馬齒今年七十有八啦!”

    林陌煙翻白眼:“七十八你個大頭鬼,十八還差不多。”

    “那你到底迴不迴?”

    “迴迴迴,你都自打臉真香現場了,我還不舍錢陪君子?”林陌煙道,“不過咱們可說好了,你迴去不準和白姨吵吵。”

    走在前麵的孟微之朝她擺手:“年紀大了,心態很佛,吵不起來的。”

    林陌煙兩步追上她:“那你到底有沒有原諒她?”

    孟微之沒有迴答她,腳步也沒有停,徑直走進了圖書館。

    ==

    林陌煙口中的“白姨”真名叫做白月棠,是孟微之的養母。

    那個時候孟微之不叫孟微之,而叫做白了。

    她也不是燕京人,而成長在陝北的小縣城,

    渭川。

    渭川因在渭河流域而得名,可是近年黃河改道嚴重,水量大幅度下降。流經渭川的那條二級支流迢河,河道早就萎縮的不成樣子,再無半點“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魄。

    那隻是個黃土高原上的小城,貧窮,蒼涼,一到春天四月就沙塵暴漫天,怎麽聽都不是孟家大小姐該去的地方。

    孟微之五歲的時候,父母帶著她和哥哥妹妹去玉門關旅遊,途中不慎走散,被彼時正在玉門關打工的白月棠撿到。

    但是她既沒有報警,也沒有帶著孟微之去找她的父母,而是坐上大巴車,第二天就把孩子抱迴了渭川。

    剛過四歲的孟微之連哭再鬧也無濟於事,就這樣被她帶到了那個偏遠的小縣城裏。

    於是一夕之間,她從千金大小姐孟微之變成了農村婦女白月棠的女兒白了。她在渭川長大,一直長到十二歲讀初中的時候,孟遲夫婦才終於找到了這裏,將她帶迴了燕京。

    可是這八年多丟失的時間難以找迴,孟微之幾乎忘記了幼年的一切,忘記了她的家不在渭川。親生父母於她來說成了陌路,哥哥和妹妹的模樣也半點不記得。

    而孟微之的生母陸瓷安,在丟了孩子的那八年裏一直處於愧疚和抑鬱的狀態,八年時間拖垮了這個本來一生順遂卻心靈脆弱的柔弱女人的精神和身體。後來孩子找到了,她縱然高興,身體卻再也沒有好起來。

    孟微之十五歲的時候,陸瓷安丟下了丈夫和三個子女,與世長辭。

    所以即使在渭川長大的孟微之本質上沒有吃過什麽苦,因為不能生育的白月棠對她視如己出。即使她這輩子掙的錢都花在了孟微之身上,讓她讀最好的幼兒園,給她報舞蹈班,起早貪黑送她上學……

    孟微之也不會原諒她。

    一輩子都不會。

    如果現在的孟微之還是十九歲的她,而不是重生之後的孟微之,這樣想法一定不會有任何改變。

    改變她想法的是距今八年後的一件事。

    也就是白月棠患子宮癌病逝的那一年。

    那一次,孟微之竟然還是從和她早已一斷兩絕的林陌煙那裏得知白月棠的死訊。可是等她趕去醫院的時候,人已經被送進了停屍間。

    也是在那時候她才知道,白月棠在玉門關車站門口撿到她,抱著她在原地等了將近半天也不見有人來找。而孟微之又說自己的家不在本地,初中都沒有念完的白月

    棠就以為孟微之是被拐賣的小孩,怕人販子再找過來,才把她抱迴了渭川。

    而讓孟微之更沒有想到的是,白月棠之所以不報警,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警察……她也是被拐賣到陝北的山裏來,人販子將她賣給了一個鰥夫做媳婦,流過兩次產之後就再也沒有了生育能力。

    她屢次三番要逃出去,再三番五次被抓迴去,其中有一次她已經逃出了村子到了鎮上,向當地派出所求救,可是沒有人來救她。

    就這樣,她再一次被抓了迴去。

    從此,她再不相信警察。

    ……

    白月棠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村子被禁錮了六年。

    在第五年,鰥夫發現她生不出兒子的時候就越發的對她拳打腳踢,虐待不已,但是同時也放鬆了對她的看管。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逃跑,終於有一次乘著鰥夫喝醉,一路不停歇地走山上小道逃離了小山村。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歲。

    等她迴到渭川又是半年之後,她才知道父母早就已經過世,哥嫂給了兩百塊錢打發了她,叫她以後不要再去找他們。

    無處容身的白月棠隻好到處找地方打工,最後暫時在玉門關落腳時撿到了孟微之。

    早就失去做母親資格的她滿心以為這個孩子是老天爺給她的恩賜,不見孩子家人來找,又聯想到自己也是在車站被人販子拐走的經曆,越想越害怕。生怕人販子追過來又給自己和孟微之嘴上捂迷藥,就趕緊把孩子抱迴了家。

    這些細微的,不為人知的往事溶於塵埃,若非當事人親自提及,誰又能想得起。

    可是就是這些別人不屑知道的事情,一直都在蝴蝶效應的影響著孟微之,一直到白月棠死。要不是白月棠的侄子不知道從哪得知了孟微之的身份,不自量力的跑來攀關係要錢時偶然提及,這些事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也會永遠對白月棠厭惡下去。

    而她後來知道了,白月棠也已經葬進了墓裏,無濟於事。

    ……

    “你想什麽呢?”林陌煙的質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孟微之抬頭,林陌煙用中性筆敲著書脊壓低了聲音道:“看我幹什麽,看書!我剛才講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孟微之想了想,果斷搖頭。

    林陌煙認命了歎了口氣,從頭再來:“你看這個橢圓切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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