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外,空曠的走廊上,沉悶得幾乎紋絲不動的空氣,壓抑著手腕處的脈搏,在寂然寡穆的空間裏,更讓人體驗貌似平靜下的那一份沉重與壓抑。

    坐在靠椅上的亞麻色長發的男生沉默良久,淺黃色的眼眸中早已波折出他內心的焦灼不安。他終於開口,對象則是他右側那個一直埋首閉目休息、長發垂肩的女孩。

    “哲冰,”宮崎翔樹的視線在身旁的尹哲冰周身逡巡了一迴,雖覺突兀,但他還是固執開口:“遲軒……你別誤會,他……可能內心裏是不想朝你發火的……”初次作為和事老

    ,他的話語免不了一陣結巴與猶豫。

    承受著落在自己臉上充滿期待的眼神,尹哲冰僅是從相疊的雙臂間抬起頭來,露出迷茫的神色,過了近半秒,她終於明白過來,將頭後仰靠坐在座椅上,神情漠然,對先前的

    事件避而不談,隻是輕聲道:“剛才,謝謝你。”話語與表情一樣,同樣地稀少零落。

    “哦。”翔樹怏然,知道自己的話題已經被她三下五除二拂開擱置,想要解除二人之間誤會的念頭也不得不強壓下來。“沒什麽,”他友善地微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人。”

    “是麽?”她輕聲反問道。

    剛才的那一幕仍滯留在腦海中。將她擋在陰影中的男生,右臂微張,將她不動聲色地攔在了與麵紅耳赤的夏遲軒對峙的距離之外。容易讓人安然的動作,隱隱的暗香,眩迷了她一瞬間的理智。他說:“可是,我相信你。”是第二次的強調,也是對夏遲軒的怒氣漫不經心的忽視。

    那一瞬間的觸動之後,她依舊冷漠,微垂著頭,避而不見對麵直射她的目光:“我並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她道,隨即眼中湧上一層不願示人的波瀾,卻又立即散去。

    她抬頭,微笑,毫不在意地對上夏遲軒那一束懾人的目光:“因為,能夠舍棄所有,毫不保留地相信我的那個人,已經,不複存在。”

    “左源,這就是你相信的人,她的態度!”夏遲軒嗤笑,重重地加強了語氣,“連她自己都不稀罕別人的相信,你又何必不辨是非地相信她?”

    不理會夏遲軒話中的冷嘲熱諷,桐古左源輕搖著頭:“不辨是非的恐怕不是我,而是某人。”他護著哲冰的姿勢未變,“更何況,我的相信,從來不會濫用,隻花在值得我相

    信的人身上。當然,不管那個人是誰……”

    “左源你……”夏遲軒還想再說什麽,忽然聯係到了某些事情,搖著頭,略帶不可置信:“我沒有想到,那個人在你心目中,已經到了這麽重要的地位,讓你都……”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桐古左源身後的尹哲冰,他立即頓住,沒有繼續往下說。

    對他的話,左源並不作答,保持緘默,不置可否。而另一旁的翔樹似乎是稍遲才反應過來,驚詫在臉上一閃即逝,卻終究將口中的話含吞迴肚中。

    原本融洽默契的樂隊成員,此刻心思各異,氣氛尷尬無趣。

    “遲軒,”打破僵局的是翔樹,他眼神複雜地盯著哲冰良久,才道:“我跟桐古一樣……我……相信哲冰。”

    “哲冰,”翔樹以與她相同的動作朝後仰坐著,頭枕著後疊的雙臂,偏頭盯著她淡漠如霜的臉,不由得開口問道:“我很想知道……剛剛,你,到底是真心誠意地感謝我對你的

    相信,還是……僅僅是禮貌性地說聲謝謝?”

    “為什麽想知道?”並不意外於他的提問,她波瀾不興。

    “沒什麽,隻是好奇而已。”一改往日柔媚輕浮的風格,此刻的宮崎翔樹顯得尤為地安靜與沉穩,語氣也鄭重許多。

    她不看他,“兩者皆有罷,後者占大多數。”她並不隱避。

    “你這麽誠實,我本就該相信你。”翔樹挑眉一笑,但隨即,俊俏的臉上不禁浸染上一層悵惜,語氣已不複前一刻的玩味,“哲冰,或許你並不知道,”他深邃幽澈的雙眸對上

    她蕭疏淡靜的臉。“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麽樣的人,有什麽樣的事物,可以讓你感動……”

    聞言,半晌,尹哲冰都沒有迴答,於是他自顧自往下說去,“幾個月的相處,你讓人感受到了你各異的不同麵,你可以與我們玩笑,與這個年齡階段的普通女生毫無二致,語

    帶詼諧,微笑著,看上去很快樂……但是,卻可以在下一秒對每一件事都抱著漠不關己的態度……”

    哲冰微闔著雙眼靜靜地聽著,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的姿勢。

    翔樹思量了一會措辭,緩緩接道:“但是,你的那種疏遠陰鬱卻並不讓人覺得出乎意料。相反,那些話語、表情與你聯係在一起,無比自然地契合。因為,你的眼底是沒有笑

    意的,一絲都沒有,哲冰。”翔樹歎息般地搖頭,右手食指輕抵著眉心,想要因此理清思緒,“正是由於你的這種無懈可擊的自然,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認為那是你對人的刻意

    疏遠。那種待人的冷漠伴隨著你,就像……”翔樹沉吟了片刻,“就好像,它已經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了……”

    “是麽?”

    “是。”他肯定地迴答,“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麽可以感動你……有什麽人可以讓你大喜,也可以讓你大悲……”

    她的嘴角漾開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卻甚是悲涼蕭煞,“我想,你可能勿需好奇了。滿足條件了那個人,已經死了……或許你知道。”

    “是野雪己嗎?”遲疑了片刻,翔樹問道,神色複雜。

    她閉上雙眼,靠坐在椅上,不再迴答。或許,這麽確信無比的答案,已經不必她再一次重複以加深印象了。刻進心底的名字,任是風吹雨打、霜露浸濕,也絕不可能黯淡分毫

    罷。

    “哲冰,你這是固執。”翔樹歎息。

    固執嗎?將一個早已殞命的人倔強地不納入死亡範圍,一直假想他的存活,假想在同一個時間的某一個實際存在的地點,安然快樂地生活,就算,他的生命中,沒有她的介入

    也可以,這樣,算不算固執?

    “其實,遲軒……”他想要說什麽。

    “我知道,”哲冰毫不猶豫地攔截住他的話,不容他將話題延伸,“他沒有惡意,我知道。”她笑笑,“我跟他一樣,都擔心者酈韻。”

    “他跟酈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翔樹想要堅持說下去,最後卻停住,換上了淺淡的笑容,一雙秀目有神地凝視著她,“我知道,你不是會胡亂猜想的人……更何況,你那

    麽聰明,有的東西,隻怕是你不想懂得……我說了,隻是徒增你煩惱而已。”

    “謝謝你,翔樹。”她道,然後笑笑,補充著,“這次是發自內心裏的感慨。”

    宮崎翔樹也是會心一笑:“我知道,我感受到了你的真誠了。哲冰,我們是朋友。”他深深看她清秀的眉眼,“我們四個都是。”

    “是不欺騙,不隱瞞的朋友嗎?”她嘴角掛著笑容,看似純真地問道,眼睛卻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的表情。

    翔樹的神色一滯,但很快被笑容所取代。他輕撫著額角,似乎很是頭疼的樣子:“怎麽辦?我絕對不能告訴你我到底同時混了幾個女朋友,不然,遲軒會毫不留情地將我遣送

    迴國!可是,這算不算隱瞞?”他眨巴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地乞望著她,一副希望得到諒解的模樣。

    “色字頭上一把刀。”她歸納道,言簡意賅。

    “那是本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翔樹不客氣地遞她一個白眼,理直氣壯道:“美色當前,哪個女生不心花怒放麵帶桃花?我也是無辜受害者。”哀怨的語氣,仿佛真吃了什麽大虧一般。

    “可是……”哲冰手支下巴,十分認真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覺得,你好像少了一樣什麽東西。”“什麽啊?!怎麽會……”翔樹不以為意,他向來對自己的滿意度為百分之百,所以並不怎麽將哲冰的話放在心上。

    但見哲冰表情之認真,口氣之誠摯,打量他的時間之久,他不由得泄了口氣,隻能虛心求教:“那好吧,你說我到底少了什麽東西?”

    “四個字。”

    “嗯?”

    “自知之明。”

    如意料中的,翔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臉色由青白到深紫,眼神死死地盯著她,最終,惡狠狠道:“尹哲冰,我會記著你的!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完!”

    “我的逆耳忠言總比你諱疾忌醫好。”哲冰漠漠答,唯有眼神中,帶著十二分的誠意。

    翔樹一愣,繼而露出一臉迷茫的神色,一副準文盲的模樣。

    唇角漸漸挽起,是一個標準式的笑容。心房卻在同時被抽空,隻餘下一整片的空蕩蕩。

    雪己,你曾說,你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至少應該活潑開朗……那麽,現如今的尹哲冰,現如今這個會諷刺挖苦玩笑,會微笑著捉弄身邊的人,不再是冷漠淡靜的尹哲冰,算不算是活潑開朗快樂的?如果是的話,那麽,你也會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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