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半點印象也無


    君修遠是被餓醒的,身上的不適全消,饑腸轆轆的感覺便越發明顯了。


    所以他尋著屋外米粥的清香,有氣無力地下床出門來。


    屋外的牆邊擺著張桌子,桌上有個棋盤,棋局過半,桌邊卻空無一人。


    棋盤旁的陶碗盛著白粥,還冒著繚繚熱氣。


    “拂衣?”君修遠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坐到了桌旁,撐著頭看著麵前這碗來曆不明的粥。


    “最近接連下大雨,少有船隻到島上來,家裏也沒什麽準備好東西,這鹹菜是隔壁的陳嫂做的,味道還不錯。”荀大夫從廚房裏快步出來,將一碟鹹菜放到了桌邊。


    “這是給我準備的?”君修遠仰頭看了一眼荀大夫,隻是匆匆一瞥,目光便又落到了麵前的白粥上。


    “是你朋友煮的,我一直放在火上熱著,想著你醒來一定餓壞了……”荀大夫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桌邊的人端了陶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喝了起來。


    “喝慢些,鍋裏還有。”荀大夫見他這般,抿唇笑了,拉了凳子在桌邊坐下,又給他盛了一碗,然後去廚房將他的藥罐拿了出來。


    君修遠一口氣喝了兩碗,才終於解了那燒心燎肺的饑餓感。


    他放下了碗,抬眼對上那一雙含笑的眼睛,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在下第一次冒雨出海,讓荀大夫見笑了。”


    他先前隻顧著難受了,現在想想,那般形容也真是夠丟人了。


    “這樣的天氣,即便是有經驗的船家也不會輕易出海,公子這麽急著到瓊枝島上來,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吧?”荀大夫坐在桌旁替君修遠煎藥,沉聲問了一句。


    “也沒什麽要緊事,隻是來祭奠一下故人罷了。”


    “祭奠故人?”


    “也算不上是故人,”君修遠仰頭,看著遮蔽在頭頂上的叢叢樹影,“是我一個朋友的父親。”


    “你朋友的父親,是瓊枝島上的人嗎?”荀大夫抬頭,瞥見靠在牆邊的君修遠滿眼的落寞,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針紮了一般,忙又低下了頭。


    這張臉,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閉上眼都能畫出來。


    可是畫上的人是個女子,而且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就作的畫。


    就是因為從前畫過太多次這張臉,剛剛進門來看到的時候,他才仿佛被什麽迎頭重擊了一般!


    “他父親從前是個畫師,在濱州小有名氣,最擅長畫美人圖。”君修遠搖了搖頭,側頭看著一旁頭發半白的男子,“聽說荀大夫在瓊枝島上住了二十餘年了,不知可聽說過二十四年前瓊枝島附近船隻被海盜攔劫之事?”


    他這次到濱州來,就是想徹底弄清楚當年的事情,也算是做個了結。


    前兩天他在覽碧城找到了當年船上幸存的船工,問清了當時發生的事情,現在這瓊枝島,是他此行的最後行程。


    瓊枝島附近一向太平,那次海盜劫持之事發生得突然,島上的村民們更是被漂到海灘上的屍體嚇壞了,當時島上的許多人都因為這件事搬離了瓊枝島。


    他昨日上船的時候特意跟船工們打聽過了,如今想要打探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的話,隻能來找村尾樹下住著的荀大夫。


    他本是打算明日專門來拜訪的,可沒想到機緣巧合地,自己成了荀大夫的病人。


    “二十四年前?”荀大夫蹙眉,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剛想開口,卻覺得喉頭一癢,忙掏了帕子捂著嘴低聲咳了起來。


    他咳得太厲害,也不知是因為身體難受,還是刻意想要壓製點什麽,坐在矮凳上的弓著腰,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荀大夫將頭抵在膝蓋上,瘦弱的身子被咳嗽牽動得不住顫抖。


    “拂衣!”君修遠被他這般陣仗嚇著了,卻又不知要怎麽辦,終是揚聲喊了一句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的拂衣,自己起身去廚房想給荀大夫倒點水喝。


    拂衣頭先喝的那碗藥被荀大夫特意加了幾味安神的藥,他倒頭便睡,直到聽到君修遠叫他之後才猛然驚醒,剛出門來,不見君修遠,隻看到了在桌邊捂著心口嘔血的荀大夫。


    南星也被吵醒了,從屋裏出來,看到拂衣在替他師父診脈,他轉頭進了廚房,慌忙去將放在案台下麵的藥罐端了出來,往院裏去。


    拂衣身上沒帶藥,這會兒也隻能點了荀大夫幾處穴道,勉強止住了他的咳嗽,眼見南星給他煎藥,拂衣又讓他加重了一倍的劑量。


    “可是師父說這方子藥性太烈,劑量上一定要十分謹慎,否則容易傷身。”南星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跡,咬唇沒有動。


    “南星,按這位公子說的去抓藥吧。”緩過勁來的荀大夫直起了身,擦了唇畔的血跡,朝南星點了點頭。


    薑大夫曾經說過,他當年傷及肺腑,無法根治,這副藥隻能壓住咳疾,延緩病症,至於能拖多少年,全看造化,如今這般,想來這條殘命也是要到盡頭了。


    “荀大夫,您這病來勢兇險,最好還是去濱州……”


    “在下雖然醫術不精,不過當年替在下看病的,是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他說等得一副藥的劑量都壓不住咳疾的時候,便已是再無迴天之力了。”荀大夫看到廚房裏提著一壺水匆匆出來的君修遠,他目光微沉,端了一旁熬粥的鍋遮住了腳邊的血跡,打斷了拂衣的詢問。


    君修遠提著水壺過來,才發現桌邊隻有一個爐子,眼看荀大夫已經不咳嗽了,那青衫小童又去抓藥了,君修遠喚了拂衣去再燒個爐子出來,這才又在桌邊坐下:“荀大夫沒事吧?”


    “老毛病了,”荀大夫將手上染血的帕子收迴了袖裏,轉頭看著君修遠,“公子剛剛問起二十四年前的事情,莫非你那位朋友的父親,是當初船上遇害之人?”


    君修遠點了點頭,默了須臾,才又開口:“荀大夫可記得當年官府在島上發現漂過來的屍體的事情嗎?在下聽說當時有三具屍體沒有找到……”


    “我二十多年前生了場大病,不僅落下了這個老毛病,初時還傷了神誌,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剛醒過來那段時日也是渾渾噩噩,公子想要打探的事情,即便當時我真見過什麽,現在卻也是半點印象也無了。”荀大夫打斷了他的話,頗有幾分惋惜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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