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啊!你因為別人寫的詩句跟你得的有點像,就非說人家是抄你的……還真是不要臉。”祝錦道。


    江哲說鄭浩抄他的那句詩, 是“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當時, 鄭浩無意中聽到幾個孩童唱著“落花變泥巴,泥巴護春花”,心有所悟, 正巧他過幾天要參加一個詩會並以春花作詩,便花兩天功夫準備了一首詩, 裏麵毫不意外的, 寫了跟江哲那句詩相似的一句。


    結果,那日詩會, 他的詩作一交上去, 便被人扔在了地上,接著他又成了眾矢之的, 所有人都鄙夷地看著他,甚至還有他的好友當眾指責他。


    鄭浩天資一般, 雖然鄭廣平悉心教導, 卻也不過是勉強考了個舉人,以往這種詩會,他就是湊數的,壓根不露臉也不認識幾個人,現在突然被人指責, 也就無力辯解了,最後硬生生成了文賊。


    出了這事之後,鄭浩一直很消沉,但這會兒聽了自己妹妹的一番話,他整個人突然清明起來。


    他妹妹所言不假。


    他根本沒見過江哲的詩句,又要怎麽去抄江哲的文章?其實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辯解。


    “我小妹說得對!我從未見過你的詩文,又要如何去抄?”鄭浩道:“我若見過你的詩文,我又如何會去抄?”


    江哲那麽大的名氣,並且也在那個詩會上,除非他腦子出問題了,才會去抄江哲的詩!


    江哲被這麽一番指責,一張臉漲得通紅,偏又說不出什麽辯解的話來。


    他壓根沒把鄭家放在眼裏,當初設計鄭浩的時候,便也沒花多少心思,結果現在……


    “大哥,別與他爭論了。”祝錦看向鄭浩:“以前我們幫過他,他都能這般害我們,現在我們得罪了他,以後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麽下場!”


    那個走到祝錦身邊的書生也道:“是極是極,得罪這江才子的人,可都是沒個好下場的!”


    這書生的話一出,蔣震身邊的人幾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書生說的沒錯,一直以來,得罪江哲的人,確實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他們之前沒有多想,但今天……


    已經有人不著痕跡地開始提防江哲了,江哲的眼神,卻是愈發陰沉。


    “你胡說什麽?!”柳月突然道,她剛過來的時候,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很快就發現祝錦在針對江哲,還知道了祝錦之前說過的那些話,這會兒又是羞愧又是氣憤。


    “我不該說真話,柳小姐,我得罪不起你,行了吧?”祝錦看著柳月道:“嗬,我之前從不曾跟柳小姐結仇,柳小姐就能對我痛下殺手,也不知道以前害過多少人!”


    “你……”柳月憤怒地看著祝錦,委屈地都要哭了。


    她以前根本就沒有害過人!


    而今天……也是這個女人太可惡,她才會想要給她一點教訓的!


    看到柳月滿臉委屈,江哲心疼不已:“你這女人,不僅胡說八道陷害我,還這般欺淩一個弱女子,真是豈有此理!”


    “她是弱女子,我這個差點被她害死的,就不是弱女子了?”祝錦冷笑道。


    江哲等一幹人在這裏談論詩詞,本就是引來了一些人,試圖和他們“偶遇”的,原本很冷清的常濟寺附近,都熱鬧起來了。


    祝錦實在伶牙俐齒,周圍的人又越來越多……柳尚安瞪了江哲一眼,讓江哲將嘴邊的話咽了迴去,又道:“江兄,與婦人拌嘴,實在不成名堂,我等還是換一處地方,重新談論詩文比較好。”


    江哲聞言,冷靜下來。


    他現在多說多錯,還不如暫避鋒芒,然後再去想應對的法子!


    江哲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離開,這時候,祝錦卻是看向了那個從江哲那邊走出來,站到了她身邊的書生:“這位公子,不知你的馬車在何處?”


    “我的馬車就在附近,這就讓下人將之趕來。”那書生笑道。


    “還要勞煩公子一件事。”祝錦又道。


    “何事?姑娘盡管說!”那書生道。


    “公子能否讓下人再叫一輛牛車來?”祝錦道。


    “牛車?”那書生滿臉不解。


    “公子,我鄭家家貧,好不容易攢了點錢,又拿去接濟那江哲了,如今家裏的日子很不好過,這馬這馬車,還是我爹買了拿迴家裝門麵的……”祝錦長歎了一口氣:“現在馬兒沒了,自不能將它扔下,還要帶迴去賣了補貼家用的,便是這壞了的馬車,修修也還能用。”


    祝錦說話的時候聲音不輕,周圍好好些人都聽到了,頓時又有人議論起來,時不時還用怪異的目光掃過江哲。


    就要離開的江哲臉都黑了。


    鄭浩倒是很高興,但過了一會兒,他便又垂頭喪氣起來:“小妹……都是哥哥沒用。”他身為哥哥,本該保護妹妹才行,結果到了最後,竟然反過來還要妹妹幫著他。


    他妹妹被江哲潑髒水,被季家退婚,本就名聲不好,今日這般鬧了一場,雖說讓那江哲吃了虧,他妹妹卻也會被人詬病。


    鄭浩一時間無比擔心。


    “哥,沒事,以後會好的。”祝錦對著鄭浩道。


    其實今日,她本是想要趁勝追擊,和那江哲比上一場的。


    她雖然不愛舞文弄墨,甚至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但上輩子六十年,卻也學了很多實打實東西,不,她那真要說起來,壓根就不是學東西,而是慢慢將自己以往學過的東西,重新撿起來。


    因此,縱然這江哲有過目不忘的金手指,祝錦也有信心贏過他,至少她的字,就肯定比江哲好,她出些對聯,這江哲也一定對不上來。


    但今天不太合適。


    她看著沒有大礙,但之前在車上,也是受到了一些撞擊的,現在渾身上下處處都疼,這也就罷了,她的兩個丫鬟更嚴重。


    祝錦起初沒發現,但這會兒卻注意到,思思的手臂怕是骨折了,珊珊……她則是嚇的尿了褲子。


    要是引來太多人,會耽誤思思的治療不說,珊珊的情況,也肯定會被發現。


    更別說那柳尚安,還肯定會幫著江哲,或是阻止這事了!


    江哲身後的那些書生不見得都崇拜江哲,卻肯定是不敢得罪柳尚安的。


    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和那江哲的比試並不急於一時。


    江哲他們走了,周圍的人,大多也散去了。


    那書生很快就找來了一輛馬車,還找來了一輛牛車,祝錦讓思思和自己進了馬車,又對著珊珊道:“珊珊,你坐牛車吧,看著點東西。”


    珊珊隻有十四歲,還是個孩子,被嚇得尿了褲子讓她非常害怕,唯恐被人發現,現在祝錦讓他坐牛車,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和那馬兒坐一起,身上弄點血,便也能遮掩一下了。


    馬車和牛車走得很慢,為了祝錦的名聲著想,馬車的車簾車窗,還都被收了起來。


    “多謝這位公子相助,敢問公子高姓大名?”祝錦問道。


    “在家李墨一。”那書生道。


    “李兄你好。”鄭浩朝著李墨一拱手行禮。


    “多謝李公子。”祝錦也道。


    祝錦擔心身邊丫鬟的傷勢,道謝之後,就給思思檢查起手臂來,鄭浩卻是和李墨一攀談起來。


    兩人談了很多,祝錦也算是知道了李墨一的來曆。


    這李墨一是江南人士,這次上京,是為了參加科考。他來了沒幾天,因為認識江哲身邊的人,今日才會和江哲站在一道,但本身對江哲卻是看不上的:“那江哲不過是做了幾首詩,記性不錯能把經義倒背如流,竟然有人將他和楚齊公子相提並論,真是豈有此理!”


    “還有這事?這江哲哪裏比得上楚齊公子?”鄭浩立刻就道。


    “確有此事!哼!那江哲雖說會作詩,也讀了許多書,個中大義卻一竅不通,更沒有著書立傳,竟然有臉跟楚齊公子比!”李墨一明顯非常生氣,氣完了又道:“鄭小姐說的,他的詩文是抄來的事情,說不定就是真的!我跟他談論老莊,他除了引經據典以外,壓根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祝錦聽到李墨一的話,深以為然,也覺得江哲是個沒文化的。


    她雖然沒了以前的記憶,但上輩子的記憶卻是有的,也就知道很多這時候的讀書人的事情。


    這時候真的學的深,學得好的讀書人,可不是隻會背背書寫寫詩的,他們基本都有自己的思想,乃至有自己的政治主張。


    比如上輩子,大楚有個讀書人,就希望能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物產均分的大同世界,他一心宣揚自己的想法,想要讓楚齊接受他的政治主張不說,為了證明自己是正確的,他還散盡家財,買了一個莊子,讓莊子裏的人像他想得那樣去生活……


    當然,他最後失敗了,這世間的人,並不都是大公無私的,力氣大幹活多的男人,總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糧食來給自己的妻兒,而不是拿著那些糧食,去養活別人家的老小。


    不過,雖然他失敗了,但他的學問,那是真的好,後來他痛定思痛,也確實給這個國家提出了一些有用的建議。


    這隻是其中一個例子,大楚當初出名的大儒,絕不止他一個。


    楚齊對這些大儒,一直都是優待的,還曾找了這些大儒,和他們談經論道……


    祝錦當時聽得一頭霧水,但有一點,她是明白的了。


    那就是這些大儒的學問,可不在表麵,而在內裏。


    那江哲記得很多現代的詩詞,到了古代之後,因為過目不忘,又背了很多書,但他學的東西,都是浮於表麵的。


    就說儒家到底是什麽,去問他,他除了給你背點前人總結的東西,絕對說不出什麽來。


    祝錦覺得這樣一個人,遲早要露餡……不過他運氣好的話,不露餡也有可能,如今那柳相,不就在幫他遮掩?


    “小妹,你在想什麽?”鄭浩問道,他發現這李公子不僅學識出眾,還一點不覺得自己的妹妹離經叛道,便想要讓妹妹和這李公子好好說說話。


    他妹妹被人退了親事,將來婚事怕是會很艱難,而這李公子,絕對是個不錯的人選。


    “在想楚齊公子。”祝錦笑道。


    李墨一和鄭浩的交談,讓她鄙視了一下江哲,也順便從腦海裏找出了楚齊公子的資料。


    楚齊公子原名楚庭軒,乃是當朝大儒,洪山學院的的山長,他一生教書育人,而其中最出色的那個,便是楚庭軒。


    楚庭軒十歲時,便才名遠播,十五歲時,便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詩,等他二十歲時,直接著書立傳了。


    他是個妖孽一般的人物,如今不過三十出頭,卻已經被很多人推崇,他的老師早在十年前,便說過自己教不了他,七八年前他四處遊學,更是很多當世大儒說自己不如他。


    不過這五六年他一直隱居,便很少有他的消息傳出了,然而正是因此,他愈發受推崇,無數人願意花費千金萬金,就為了求他的墨寶。


    畢竟,就連當今元祐帝,都說過“庭軒一字值千金”這樣的話。


    當然,祝錦會想他並不是因為他學問好,而是因為……這楚齊公子,多半就是楚齊。


    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遇上楚齊!


    祝錦的心情極為不錯,麵上的笑容都真摯起來。


    真是難怪,她和楚齊在一起過了一輩子,竟然一點都不膩,甚至還想再跟他過一輩子……


    這肯定是因為楚齊對她太好了。


    祝錦第一眼瞧見楚齊,就知道自己喜歡他,到如今,更是已經非常確信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她和楚齊以前是怎麽迴事,楚齊也不肯說,但她肯定一點,那就是她還挺希望將來一直和楚齊在一起的。


    祝錦說她在想楚齊公子,鄭浩和李墨一都沒覺得奇怪,李墨一更是道:“鄭小姐可看過楚齊公子新著的《錦繡集》,裏麵當真是字字珠璣!”


    “不曾讀過,不過我對楚齊公子,還是極為敬重的。”祝錦笑道。


    馬車裏的人,頓時就聊起楚齊公子來。


    而這個時候,江哲和柳尚安已經快馬加鞭迴了京城。


    之前祝錦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扒了楚齊的皮,江哲迴了住處,迴想起當時的事情來,又驚又怒。


    柳尚安也很憤怒:“江哲,你為什麽沒告訴我,你當初還受過鄭家的資助?”


    “我根本不知道這事,多半是她胡謅的!”江哲立刻就道。


    “她敢說,就必然真有過此事,”柳尚安看著江哲,眼裏閃過失望,“我早就提醒過你,讓你不要去針對鄭廣平,即便鄭廣平真有錯處,也要展現你的大度,你倒好,在陛下麵前,竟然還說起這事!”


    柳尚安最初的時候,非常欣賞江哲,但和江哲相處的多了,卻又對江哲越來越不喜。


    就說鄭廣平這事,鄭廣平退親也許真有錯處,但江哲一個男人,一直不依不饒,也太難看了!


    換做是他,別人看不上他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他隻會一笑置之,因為他自信自己足夠出色。


    這江哲呢?看他詩詞以為他品性高潔,可實際上,他一直都是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心裏怕也藏著濃濃的自卑。


    江哲一直都是受不起指責的,聽到柳尚安這麽說,他立刻就對柳尚安怒目而視。


    那鄭廣平如此侮辱他,他難道還不能教訓他一通?


    江哲素來都是受不了別人說他有錯的,兩人最終不歡而散,而這個時候,祝錦的那番話,已經被人傳了出去。


    文人相親,自古都有。


    到了楚齊公子那地步,便是大儒也對他甘拜下風,尚且有些年輕學子心中不服,而江哲,又哪裏比得上楚齊公子?


    那日跟在江哲身邊的,有好些人一直對江哲不滿,聽了祝錦的話,便立刻將之宣揚了出去。


    而這個時候,被牛車拖慢了行程的祝錦,剛剛迴到鄭家。


    鄭廣平在京城有個兩進的小宅子,這宅子地方不大,還有點舊了,但因為鄭家人少,住得還是很舒服的。


    李墨一將他們送到門口,便告辭了,祝錦安排好兩個丫鬟,讓大夫給她們診治,然後便跟著鄭浩去見了父母。


    “秀秀……”鄭常氏已經聽兒子說了一些之前的事情,這會兒一見到祝錦,就哭了起來。


    她的女兒,竟然險些喪命!


    鄭廣平賦閑在家,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的,看著祝錦也是眼睛一酸。


    他的女兒,竟然差點沒了……那柳家實在太過分!


    “娘……”祝錦抱住了鄭常氏。


    上一迴,她剛剛穿越又記憶全無,做事便隻憑著自己的心意來,但如今,她總歸是變了一些。


    別的暫且不說,她至少不能讓鄭廣平和鄭常氏發現她的異樣。


    當然,她的性格總歸會有所變化……而這也是能解釋的。


    “爹娘,今日女兒做了些膽大妄為的事情……”祝錦滿臉堅毅地看著鄭氏夫婦:“女兒本就已經沒了名聲,幹脆就豁出去了。”


    鄭廣平已經從兒子那裏得知此事了,之前還想著有點不合女兒的性格,但現在看到祝錦這模樣,卻是克製不住地心疼起來。


    他的女兒,竟然被逼到了這一步!


    可笑的是,他竟然還端著架子,不願意拉下臉去訴苦!


    一家人說了一通之後,鄭廣平一咬牙,就出門去了。


    為官這麽多年,鄭廣平也是有好友的,他約了幾個好友在酒樓見麵,然後就借酒裝瘋,將那江哲控訴了一番。


    “他畢竟是我好友之子,之前雖有錯處,我這個長輩也不願意說他,沒想到他竟然那般狼心狗肺!”鄭廣平直接道。


    鄭廣平的那些朋友,全都唏噓不已。


    鄭廣平這時候,又突然站起身,然後對著自己的幾個好友深鞠一躬,請求道:“諸位,今日我兒險些喪命,還請諸位助我。”


    鄭廣平決定學著女兒,去和那江哲掰扯一番。


    當初鄭廣平和江父的事情,他的好友都是知道的,甚至就連江哲和鄭秀秀的婚事是怎麽迴事,這些人也都知道。


    現在鄭廣平這麽請求……


    雖然有人找借口走了,但還是有人留下了,願意為鄭廣平作證。


    那江哲不過是一個舉人,也沒什麽好怕的!


    更何況,本朝一直有“不殺士大夫”的組訓,讀書人地位極高,禦史甚至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也就無所畏懼了。


    鄭廣平帶著人,就去了江哲的住處。


    他們去的時候,大搖大擺的,於是不可避免地,便引來了無數人圍觀,等鄭廣平來到江家門口,他的身後已經跟了一長串的人。


    而這個時候,鄭家,祝錦找到了自己的哥哥。


    “大哥,我要請你幫個忙。”


    “小妹你盡管說!”鄭浩想也不想就道。


    “大哥,我想請你幫我送封信。”祝錦道。


    “送信?給誰送?”鄭浩有些不解,她的妹妹如果是要給她的那些閨中好友送信,怎麽都不需要勞煩他,其他人的話……她妹妹也沒有需要聯係的人啊!


    給親朋寫家書,他們都是一家子一起寫的!


    “給楚齊公子。”祝錦道。


    “楚齊公子?小妹,你給楚齊公子寫信做什麽?”鄭浩滿臉疑惑。


    祝錦眼珠子一轉,突然道:“那江哲自以為有多厲害,我卻是不屑於他的,將來也一定要嫁個比他更好的男人……大哥,你覺得楚齊公子如何?”


    鄭浩懷疑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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