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繼寒看不得王輝笑,覺得諷刺,但瞄著他身上的死刑服,忍住了揍他的欲望,該拿煙拿煙,該遞火遞火,最後,順帶給自己也點了一根,消消氣。


    “可以說了麽。”


    煙香四溢時,龔繼寒聲音低冷。


    監獄裏不少人扒著門縫看過來,目光裏有期待,但礙著獄警誰都沒說話,隻是吞著口水,鼻子伸老長,貪婪吸嗅著二手煙。


    莫歌冷眼旁觀一圈,那種熟悉逐漸消退,也沒有想到什麽,目光便又落迴王輝的身上。


    王輝戴著手銬,抽煙時必須兩隻手都抬起來,很不方便,所以,用力的咂了兩口煙後,直接把煙叼在嘴裏,就那麽叼著煙說下去——


    “我起初沒想殺他,就像你說的,他睡著了……唿嚕聲震天響,我啊……就像是現在這樣……”


    王輝說時,嘴裏的煙頭上下聳動,人坐下來,靠在一邊兒獄牆上,頭部後仰,斜斜看過來——


    “我那時就這樣坐著,坐在床邊看他很長時間,他一直沒醒,但我一直害怕!雖然,那時候,我都還沒拿那顆鑽石,我隻是尾隨他進了房,而我害怕的是,白天的時候,我被傳訊過!他們說,我這兩次前科,要是再來一次,抓進去估計得蹲到死,我身體不太好……咳咳!但是,我想活下去。”


    說到這裏時,王輝手裏的煙已經抽完了,他並沒有再要煙,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繼續說:“你們不知道,我蹲了八年,就沒吃過飽飯,這八年期間,我刑滿出去過一次,想過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沒人要!科技那麽發達,我有前科,一下就查出來了,而我老婆跟人跑了,父母都死了,親戚……不認我……我能幹什麽呢?隻能再偷摸,可是……”


    他聲音有苦惱了,抓著頭發,手銬抵著額頭。


    見狀,龔繼寒想抽他的欲望少很多,聲音沉重的追問:“可是什麽,繼續說。”


    王輝抬起頭,竟然又露出笑容:“可是,我聽人說,隻要幾萬塊錢就能在鄉下買一處房產,那我幹完一票大的,要是能逃走的話,拿著幾萬塊錢,去鄉下就可以度過一生!那邊沒有網絡,自在的,說不定我就可以過正常的一生,再說不定,我還能娶妻生子,我還沒孩子……呃啊!”


    “你做夢!唔!”龔繼寒一下要衝上去,但他唇間一冷,是莫歌捂住他的嘴。


    王輝說到這裏,笑的愈發大聲——


    “哈哈哈哈哈,做夢?對,是做夢,老子想了,自古成王敗寇,賭一把,殺了他!拿走鑽石!然後抓不到我,我就拿著那幾萬塊錢,一生快活;若是輸了也沒事兒,大不了就是一死,省得下半輩子煎熬!哈哈哈哈,怎麽算,都是贏!哈哈哈……”


    那一刻,王輝無神的眼裏,閃現出垂死前的光芒,莫歌再也拉不住龔繼寒,看他直接衝過去,手越過鐵欄,直接掐住了王輝的脖——


    “就為了幾萬塊錢,幾萬塊錢!你就殺死一個人!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大哥……”


    王輝仿若失去了理智,依舊在笑:“哈哈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跟你一樣,都是警察,我一斧頭砍死他以後,他就醒了,我隻好拚命的砍,因為他的塊頭太大了!他掙紮了好多下,但是沒用……最後他不動了,我就從他衣服裏搜出來了鑽石和警官證,那時候,我的手都在發抖!因為還好啊,我殺了他,不然,偷了警察的東西,我還怎麽跑?肯定牢底坐穿,哈哈哈呃——啊——”


    “草!”


    王輝說到最後,龔繼寒本隻是發泄似的抓他衣服,卻忍不住扼上他的喉嚨,因為差一點,差一點他給了錢!雖然是為了抓他!這個人渣!


    眼看王輝唿吸艱難,舌頭外吐,莫歌和獄警拿下龔繼寒的手,在他震怒中將他拖走,“他馬上就會被法律製裁,你不要搭上自己!”


    “可是——可惡!可惡啊!”


    “莫歌,你聽到了嗎!就因為……就因為……”龔繼寒說不下去,莫歌則把他腦袋按在自己肩膀,“穩住情緒。”


    說這話時,莫歌表情本沉穩,但是隨即抬頭,看向後方!


    感覺到了——


    監獄的盡頭,忽然出現一雙眼!


    與這裏所有牢籠都不同,盡頭的那扇門是全鐵門,隻留一扇小鐵窗,那雙眼,就是從那兒看過來,裏麵的人,隻看了一眼,然後,那扇小門就在王輝的笑聲裏關閉,可莫歌的心卻十分的緊,更像是被什麽扼住了喉嚨,難以唿吸,直到龔繼寒抬起頭說:“我好多了……”


    “嗯,走吧。”莫歌說著,轉身,但卻如芒在背,因為又聽到那小門開了,後麵那雙眼睛……又來了。


    醒來以後,甚少有人能讓莫歌有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後麵的人……到底是誰?


    以他目前的記憶,他沒來過監獄,可監獄的規矩卻是懂得。這種牢門裏裝的是高級案犯,以心理變態或者高智商犯罪的犯人為主,部分因高智商犯罪的罪犯,會根據審訊時不同的態度,配合警方,認清錯誤的,可被留在監獄,作為研究犯罪心理所用,後麵的會是嗎?


    看龔繼寒情緒不穩定,莫歌並沒多詢問,先離開了監獄。然而出門後,龔繼寒還是沒從低沉中走出來,甚至,更加沉鬱了:“老莫,我總覺得,有一天我會做不下去這行,雖然遇到的每個案子,我都將兇手繩之以法,可是,怎麽都不開心,怎麽都做不到那種……破案後的釋然……”


    越說,龔繼寒的頭越是低,而莫歌說的兩個字讓他猛然又抬頭——


    “正常。”


    “正……正常?”


    龔繼寒結巴了,因為這話他對三個人說過,一個是曾經戰友,一個是權益年,還有一個是大樟林,可這三人給他的話全部都是勸導以及戴高帽,他們說他做得很好,說他以後定會克服這種心理,走向釋然的道路。


    卻隻有莫歌說:“你這種心理很正常,法律本就是為罪孽而存在,有多少法律,就有多少罪孽,所以,繩之以法,並非樂事。”


    龔繼寒愣了半秒,陰鬱一掃而空,“還是老莫懂我!”


    這一刻,那種相見恨晚,一見如故的感覺又迴來!


    莫歌掃他一眼,接下來的話又一次影響了龔繼寒的一生——


    “但是,罪孽永遠大於法律,保護和減少法律的繼續擴張,哪怕在黑暗的罪孽中行走,仍是樂事一樁。”


    就像是當初火葬場“死人比活人更安全”的說法;


    就像是對小誅說的“要活的更漂亮”的說法;


    莫歌說到最後,車入停車場時,在那黑暗的地下道中,龔繼寒終於唇角微彎。


    “謝謝你,老莫。”


    要不是因為莫歌開車,龔繼寒都想抱一抱他,當然,即便車停了,他也不敢……


    “應該的。”


    莫歌說完,推開車門,頭也不迴的朝電梯走,留下龔繼寒,愣著——


    “應……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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