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約十幾個人,公共汽車當即出發了,沿市區向北駛去。越向北行,街景越是淒涼。田園和荒地開始閃入眼簾,深灰色的屋脊和溫室塑料棚沐浴著春夏之交的陽光,閃閃耀眼。沒過多久,汽車鑽入山中。司機緊握方向盤在道路的蜿蜒曲折中,忽左忽右地轉動不止。楓有點暈車,早晨喝的東西還留在胃裏。這時候拐角也漸漸少了,正當鬆一口氣時,汽車突然鑽進黑森森的樹林中。

    這樹林簡直像原始森林一般遮天蔽日的將世間萬物都掌握在陰暗的幽影中。

    車沿著甬道在樹林中開了很久。正當楓恍惚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即將永遠埋藏在這樹林當中時,樹林終於消失了。四麵環山的盆地出現了。一條清澈的溪泉在路旁潺潺流動。隨處可見晾衣竿上掛著衣物。很遠就聽到家狗‘汪汪’的叫聲。

    這樣的光景重複出現了幾次,汽車再次駛入樹林,再穿過樹林駛入村落,再穿過村落進入樹林。每次停在村落時都有幾個人下車,卻沒有上來的。

    楓下車的這個站,周圍什麽也沒有。既無人家也無農田,隻見一條小河和一個登山入口。於是楓拎著帆布袋沿著小河往上爬山路。路的左側水流淙淙,右側則是雜木林連綿不絕。順著這條徐緩的山路走了約一刻鍾。右側的雜木林卻出現了一個岔口。並立著一塊銘牌“a城療養院,謝絕參觀與推銷”。

    穿過雜木林,一堵白色的石牆出現在眼前,卻隻有一個人那麽高。既無柵欄,也沒有鐵絲網。銀灰色的大門倒是鐵鑄的。不過大敞四開。門衛室裏空無一人,隻是旁邊立著與剛才一樣的銘牌“a城療養院,謝絕參觀與推銷”。看來門衛室剛剛有人離開:煙灰缸的幾個煙頭還冒著煙。茶杯也是熱乎著的。牆上的掛鍾“哢哢”地幹巴巴作響,撕扯著時間的軌跡。

    楓按了幾下門鈴,兩三分鍾後身穿藏青色製服的門衛騎著自行車趕來。楓道過姓名,他抓起電話重複了兩遍楓的姓名,對方似乎說了什麽,他答道:“好的,明白了。”旋即放下聽筒。

    再見到任楠的那一刻,胸中燃起的那股感覺泛到喉裏,一種讓人無法承受的味兒摻和著各種各樣的滋味一直從胃中湧到喉裏,再湧進口腔內,充斥在整個頭顱中。她安詳地斜躺在床上,消瘦的臉龐微微地透著平靜。如她自己信上寫的那樣,她顯得比以前健康。隻是曬黑了不少。或許由於鍛煉和野外作業,體形緊繃繃的。

    發覺有人進來,她睜開眼睛,那深邃澄澈的眸子和羞澀似得聶諾著的小嘴唇倒是和以前一樣。往日她那使人為之顫栗的銳氣,已經遠遠遁去。轉而蕩漾著一種給人以親切撫慰之感的獨特嫻靜。楓為這樣的嬌美而怦然心動,同時又有些感到驚愕:不過半年的時間,一個女孩居然會有如此明顯的 變化。任楠這富有新意的嬌美似乎更勝往日。使其為之傾心,為之癡迷。盡管如此,一想到她所失去的,胸中仍然不無遺憾。那青春期少女所特有的,或者不煩稱之為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瀟灑,在她身上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楓完全淹沒在出乎意料的記憶的泉水當中(那的確如同岩縫中汩汩湧出的泉水),就連任楠激動地從床上下來也絲毫沒有察覺。突然像剛睜開眼一般發現任楠已經站在眼前。

    楓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的雙眼,看了許久。她也看著楓,臉上表情複雜,一開始楓還錯以為是自己的記憶編織的形象,但的確室活生生的任楠。

    “你 真的來了!”她聲音非常低微,仿若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一樣 。

    “恩,的確該來了。”楓不覺上前一步,“身體可好?”

    “還可以!”任楠微微一笑,淡淡的恍若遠景一般,“我的頭發可笑吧!”

    “哪裏!非常可愛的。”楓說。

    她像小學生一般剪得整齊利索的發型,側麵用發卡一絲不亂地攏住,這發型委實與此刻的她相得益彰,看上去宛若日本漫畫家筆下的木版卡通中經常出現的美少女。

    “我嫌麻煩就讓人剪掉了。可真覺得可愛?”

    “當然!”

    她取下發卡,鬆開頭發,用手指梳了幾下重新卡好。

    “剛開始我還是有點不習慣這個樣子,現在好多了。”

    “挺好的,現在這個樣子!”

    “嗬嗬,你還是那樣——有趣。和你的來信中完全不一樣的 兩個樣子。”她用手撫摸下楓的臉頰,冷冷的。楓有點不現實的奇妙感,像是在非現實的 世界遇到了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夢中的牽掛。

    “馬上要出去了 ,我現在就想在出去之前多看你一眼,也不是有什麽話非說不可。隻是想看看你的臉,習慣一下,要不然會覺得不習慣。”

    “習慣一點?”楓問道。

    “一點點。”說著她又把手放在發卡上,“可現在我必須出去了。”

    楓點點頭。

    “尹楓,真的感謝你能來到這裏。我真的做夢都想這樣的場景。不過如果你覺得在這裏是種負擔的話。盡管直說。這個地方有點特殊,管理方式也特殊的很。裏麵還有根本不能習慣的人。果真那樣的話,就坦率地說出來,我決不會因此失望的。我們在這裏都很誠實,無話不談的。”“放心,我會直說的。”

    順勢楓輕輕將她抱起,胸中蕩過一陣暖流。她竟也不陌生,把頭搭在他的肩上,鼻尖貼著楓的脖頸,隨後一動不動。仿佛在確認他的體溫。俄而,任楠一聲不響地下來,輕輕地拿些物品悄然開門離去。

    任楠走後,楓在沙發上睡著了。本來沒想睡,但終於在久違了的任楠的存在感當中睡去。廚房裏有她使用的餐具,衛生間裏有她使用的毛巾,臥室裏有她睡過的床。

    在這樣的房間,楓睡得死死的。

    就像要把疲勞感從每個細胞中,一滴一滴,擠出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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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表針已經過了五點。天空的顏色有些變化,風聲早已止息,雲的形狀也略有不同。楓睡出汗,從行李中掏出毛巾擦把臉,換了件幹淨的襯衣。然後,進廚房倒了點水喝,站在水池前眺望窗外。從這個窗口可以看見對麵樓的窗口,那個窗口裏麵用細繩吊著幾個剪紙,相當精巧地組合在一起。四周都不見人影。

    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孤零零地置身於整理的井井有條的一片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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