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幾個起落間,便出了謝府,身子落在謝府後的一條僻靜的小巷子裏。隻是他落地的那一刹,腳下沒站穩,身子竟朝前栽去。

    候在那裏的青一見狀趕緊飛奔來接住他,“主子,你怎麽啦?”

    隻見段奕的臉上少了血色,連唇色也變得蒼白,而他淺緋大氅裏的那件玉色長袍上,竟是染了大片的血漬,袖口處還有血水順著手腕往下流。

    “主子,這是出什麽事了?”青一驚得張大了嘴巴,趕緊的從身上撕了塊布條就要給段奕包紮,被段奕給攔住了。

    他眉梢揚了揚,“苦肉計麽,總得做得像一點,不要包紮了,先進宮再說。”

    “是。”青一跺跺腳跳上馬車,抓起馬鞭子狠狠的往馬兒身上一抽,馬車飛快的朝皇宮方向而去。

    馬車內,段奕微闔著眼說道,“青一,放出信號聯係青隱,讓他馬上去青山酷司,增派人手在京城暗中徹查南詔國遺民。”

    “難道是那些人又在生事了麽?”青一問道。

    “發現有人在施蠱毒。”

    “是!”青一摸出一隻信號彈彈向天上,咻的一聲後,天上綻放一點幽藍光亮。

    馬車到了皇宮正門前,段奕挑起車簾,向看守宮門的護衛們亮出一塊赤金腰牌,守門的護衛馬上放行了,而且還畢恭畢敬的朝馬車行了禮。馬車暢通無阻的進了宮城。

    金龍令,這是先皇在臨終前給段奕這個遺腹子的特權,進宮城可以不用下車馬,皇帝麵前不用行跪禮,可配劍上朝。

    但段奕一向不喜朝政,這金龍令隻在五年前太後突然病倒,心急如焚的段奕手持金龍令騎馬狂奔進入宮城時用過一次。今天這次還是第二次。

    馬車在鳳鸞殿前停下了,早有守在殿前的兩個小太監跑過來,哈腰站在馬車外獻媚說道,“奴才們見過奕親王。”

    段奕挑簾露出一張傾城妖魅的臉,慵懶說道,“貴妃娘娘可在宮裏?”

    “迴奕親王殿下,娘娘在呢,王爺倒是有好長時間沒有進宮了,皇上與娘娘都惦記著王爺呢。”

    “是嗎?”段奕放下車窗簾子,遮住了他臉上的嘲諷。

    青一也收起臉上的肅然,一臉小倌倌相的走到馬車前,翹起十指蘭花手挑起車簾,細著嗓子道,“王爺,奴才扶您下來。”說完他先在心中自我惡心了一把。

    每次來宮裏都要裝成太監或是小倌倌,讓他心中

    很不爽,他明明是個正常大男人啊,大男人!

    “好。”段奕伸出手來,搭在青一的肩頭。

    ……

    早在段奕的馬車到了貴妃宮前時,鳳鸞殿的幾個宮女也飛奔的跑向裏麵。

    “娘娘,奕親王來了。”

    “哦?速將本宮的鳳尾琴取來。他可是好久都沒有聽本宮撫琴了。”正殿內的描金鳳榻上,歪坐著一個美婦,三十餘歲的年紀,卻保養得半絲皺紋也無,塗著豔紅蔻丹的纖指正撫著懷裏一隻雪白的貓兒。滿頭珠翠通身貴氣,皇貴妃才可配戴的七尾鳳釵彰顯著她尊貴的身份,眼波飛動處,威嚴中帶三分妖媚。

    宮女應了聲退下去了。

    “隻是本王不知還能活過幾日,恐怕再不能聆聽貴妃娘娘的絕世琴音了。”段奕慵懶的聲音傳到殿內,顧貴妃的眼波立刻隨著聲音的方身轉去。

    在看到他半個身子都被血染了的模樣時,眉梢不禁一擰,“奕親王這是何故?”

    “正如娘娘所見,奕遇到了刺客。”段奕半靠在青一身上,腳步有些蹣跚。

    顧貴妃朝身後的兩個宮女喝道,“還愣著幹什麽?沒看見王爺受了重傷嗎?還不趕緊的過去將王爺扶到那邊的軟榻上躺下?”

    “是,娘娘。”兩個年輕貌美的宮女婀娜多姿似風吹柳枝兒一般的跑到段奕身邊。

    兩人身上的香風熏得青一很想打噴嚏,段奕卻揮開二人,將青一摟得更緊,“娘娘,您又不是不知本王對女子反感,為何讓兩個宮女近前?”

    兩個宮女收到段奕似劍的眼風,臉色白了一白,幽怨的向後退去。

    “好了,本宮也不強求你,你自個兒走過去先歇著吧,來人,速去請太醫過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竟讓刺客傷著了?可知會有人傷心的!”顧貴妃埋怨的瞥了他一眼,以嬌嗔,似怨恨。

    顧貴妃輕挪蓮步走到段奕的跟前,抬手示意青一挽起他的袖子,在看到段奕胳膊上的那條深深的血口子時,她眼神動了動,“不過是一條刀傷,你為何這副模樣?”

    段奕臉色慘白,仿佛病若膏肓。

    她一臉狐疑的伸手搭向他的脈博。片刻後,她的臉上由疑惑轉為驚詫。

    “娘娘。”段奕微歎一聲,看向顧貴妃,眼睛卻隻看向她的頭發那裏。“奕遇到的刺客很特別,說的是南詔口音。”

    顧貴妃突然神色大變,口中喃喃說道,“

    南詔國的人……,你確定是他們,可有看錯?”

    段奕神色憤恨,“十年前,奕曾被南詔國的人擄了去,那口音哪怕再過一百年,奕也不會忘記!”

    五年前,十五歲的段奕被南詔人捉去,三個月後,他設計殺了南詔的巫師後逃迴了梁國,對南詔遺民的憎恨,早已深入段奕的骨髓。

    顧貴妃的眸光閃了閃,神思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天際。

    段奕看了她一眼,道,“奕也找過朽木道長,他說除了一種叫萬骨枯的七色小花,無藥可解。但道長又說這花兒早已絕跡,奕尋思著,隻怕命不久矣,遂想著在死前最後的時光裏,見見一些人……”

    段奕說著話時,悄悄的將手伸到一旁的小幾上,手指摸進一隻茶杯裏蘸了點茶水,然後借著寬大的袖子在眼角各點了幾滴,肩頭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死?

    顧貴妃的心頭狠狠的一跳,這個字眼她不喜歡。

    段奕帶著悲涼的聲音將她的神思拉迴,她妖妖嬈嬈的看著段奕,見段奕的眼角滴著淚,年輕俊美的臉上盡是傷感。

    她媚眼如絲,紅唇微微一彎,“有本宮在,你死不了。因為那萬骨枯,本宮這裏就有。”

    “當真?”段奕故作驚喜問道,“娘娘可別是哄奕的吧?”

    “怎麽會,騙天下人,本宮也不會騙你。隻是,本宮的東西不白送人,你要如何迴報本宮?”

    “聽你撫一次《千波媚》。”段奕躲開她的眼睛,迴以一笑。

    顧貴妃的眼睛霎時變得晶晶亮,身子向段奕方向傾過來,因為是俯身,露一抹雪白的項頸,與半角豔紅的胸衣。

    但大梁第一妖冶王爺段奕仍是隻看在顧貴妃的頭頂處,那裏插著一隻與貴妃身份相匹配的七鳳金釵。

    金釵碩大,占著顧貴妃的大半個腦袋,段奕想著,這樣的發釵插在那個女人的頭上,會不會將她的脖子壓彎?呃,這可是個惱人的問題,他迴去得盡快想辦法解決。

    “一次不夠,得聽完一個月。”顧貴妃看了一眼段奕。

    “好,一個月,但你那花,也最好給我兩隻。”段奕心下鬆了口氣,那女人死不了了。

    “你當那是隨處可見的雜草嗎?還兩隻?”顧貴妃柳葉眉一豎,似少女一般嬌嗔一聲。

    “奕聽說,那萬骨枯是逢雙而生,一隻不是太孤單?”

    一隻太孤單?顧貴

    妃的神思又開始遊向天際。半晌,她才道,“你說的對,一隻太孤單,得一雙。”

    顧貴妃去了內殿搬出一小盆花,段奕看去,果然見到花盆裏麵是雙株而生,恰好太醫也到了,顧貴妃又道,“我看你傷得不輕,就在這兒治傷吧。”

    一個太醫,一個副手正忙著給段奕包紮傷口。

    段奕半靠在青一的身上,眼睛也柔柔的盯著他的“婪寵”,“奕隻喜歡阿一的手藝,可阿一卻隻喜歡奕親王府的灶台。”

    “阿一”兩字從段奕的口中說出來,青一暗中摟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顧貴妃歎了口氣,“好吧,你好了,記得來聽我撫琴。”

    從鳳鸞殿出來,青一擼了好幾遍身上的汗毛。為毛王爺靠在身上的時候,他會好惡心?

    “青一,將這盆花送到謝府交到青衣的手裏。本王現在要迴去泡澡,你到底有多少天沒有洗澡了?”段奕嫌棄的踢了他一腳。

    青一捧著那盆花,“主子,都給謝家小姐了,您怎麽辦?”

    “有朽木在,他不敢讓我死,你快去!”段奕靠在馬車內,口中低嘯一聲,那匹馬竟自己奔跑起來。

    青一歎口氣施展輕功朝謝府而去。

    ……

    謝府裏,雲曦弱弱的靠著床頭,青衣已給她換了身衣衫。青裳時不時的到院門口張望一下。

    她已經知道這兩個丫頭是段奕的人,雖不知段奕是何用意,要放兩個丫頭在她身邊,但至少還沒發現那家夥對她有什麽壞心眼,且先用著這兩人再說。

    但是吟雪與吟霜她還是要留意了。

    青一翻過院牆捧著一盆花進了曦園,青衣欣喜的接了過來,“果真世上有萬骨枯?”

    青一說道,“主子吩咐了,你趕緊熬了水給曦小姐喝,一片花瓣一碗水,先從紅色花瓣開始。”

    青衣看著懷裏的小花盆,“怎麽有兩株花啊,要用兩片花瓣嗎?”

    “青衣,你取兩瓣下來,各煎一碗水,留一碗到我這兒,再送一碗你主子吧。”雲曦走出來靠著門框說道,“這蠱毒看著兇險,隻要有相克的解藥,也並不可怕,一株花就夠了,多了也是浪費。”

    青一聽雲曦這麽說,感動得跪下了,“多謝曦小姐。”

    “謝我做什麽呢?這本是你主子送來的東西,我不過是分一半出去還給他,隻是順手人情。”

    如果她猜得沒錯,段奕自傷胳膊,又將她的手指割傷,是將帶蠱的血擠到他的體內,讓自己也染上蠱毒而取來了解藥。

    如此一份大人情,她要如何還?

    ……

    雲曦命青衣煎藥,命青裳尋找吟雪與吟霜。下午,在得知雲曦中毒後,吟雪與吟霜就雙雙不見了。

    等雲曦喝了藥後,她二人才迴來。二人一進曦園便直奔裏間,也不似平常那樣見了青衣青裳就嘻哈打鬧,而是神色嚴肅。

    “小姐,奴婢偷偷的到大夫人屋子裏搜尋了一番,發現了這個東西。”吟雪拿出一包藥粉來。

    “還有這兩樣東西。”吟霜拿過一根花枝與一根香,“這是在東平侯府的沁芳榭裏找到的。”

    “這都是什麽?”雲曦看著那包粉末。

    青衣的鼻子嗅了嗅,“這味道很像那天大夫人送給小姐的那件玫紅色衣衫上的味道。可這隻是一般的葵香啊。”

    “這灰白色粉末便是血聖蠱。”吟雪說道。

    青衣嚇了一大跳,“你怎麽將這樣可怕的東西拿來了?”

    吟雪白了青衣一眼,暗笑她膽小,“奴婢拿來是想讓小姐知道自己是如何中毒的。”

    她接著又說道,“奴婢當時也是大意了,一般人都拿芷蘭或玫瑰或茉莉或桂花等常見花熏衣,怎麽會用葵熏衣的?這葵花在大梁國又不多見。奴婢今天突然想起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這樣的說明,說是有一種毒蟲是靠葵粉養著的,一遇到黑芒草的花香才會被催醒,要是人先一步吸入了養著血聖蠱的花香,血聖蠱再被催醒後,便會在人體內存活吸幹人血,直至血盡人亡。”

    雲曦的眼神眯了眯,“你是說,我先是中了參合了毒蟲的葵粉,又聞了黑芒草的花香,才會中了現在的毒?”

    吟雪點了點頭,“正是。大夫人將這葵粉縫在了那件玫紅衣衫的夾層,小姐將衣衫放在裏屋裏,吸入了花香,而沁芳榭裏又擺著一盆黑芒草與黑芒草種子做的熏香,小姐又在沁芳榭裏呆了那麽久,才會蠱毒發作。”

    “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婦人?”青衣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奔,“看我怎麽收拾她。”

    雲曦卻說道,“你又有什麽證據說是大夫人害的我?”她冷笑一聲,“葵粉她可以隨意找個借口,但那黑芒草呢?那可是在東平侯府裏,她可以說不知情,這隻是一種巧合罷了。再說你如今的身份是我的婢女,你以下犯上,她可以隨時治你的罪

    將你亂棍打死。”

    吟霜嘲諷的白了青衣一眼,“無知,衝動!”

    青衣鼓著臉,“小姐,難道咱們就這樣忍了?”

    “怎麽會?”怎麽可能?安氏可又惹了她一次。雲曦眼神一冷。

    吟雪將那包灰白色的粉末正要投入一邊的火盆裏燒掉,雲曦叫住她,“先收好,這東西難得,說不定以後有用。”

    吟雪點了點頭,“好。”

    雲曦看了一會兒吟雪與吟霜,說道,“你們懂得真多,我見過許多府裏的婢女,你們二人是懂得最多的。在來謝府之前,你們在哪裏做事呢?”

    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後訕訕一笑,“奴婢們……以前是在一京郊的楓葉山莊裏當差,但那莊子的人都搬到西疆去了,奴婢們才……”

    兩人說話時眼睫亂閃,十有七八在說慌。雲曦揮了揮手,“哦,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吟雪與吟霜又對視了一眼後,應了聲“是”一齊出了裏間。

    “小姐,要不要奴婢看著她兩個?”青衣問道,“看她們的樣兒,鬼鬼祟祟的,八成有問題。”

    “也好。”雲曦點了點頭。身邊接二連三的出事,她得要擦亮眼睛。

    喝了點藥後,雲曦的精神略好了一點,靠在床頭將吟雪的話又在心頭過了一遍。

    血聖蠱蟲?前世裏,她身為謝嫁時,聽母親端木雅說過,南詔國人善於施蠱。安氏怎麽得到這血聖蠱的?

    難道前世的自己的也招惹到了南詔人嗎?若說前世的自己太有錢太招搖而引來了殺身之禍,那麽這一世低調的自己呢?

    ……

    想著心事,直到雞叫第一遍了,雲曦才沉沉睡去。

    她感覺沒有睡多久,便聽到外麵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一路向前院奔跑而去。

    耳朵太好也是煩,她煩燥的推被坐起來,“青衣——”

    青衣一邊走一邊穿著衣衫,“小姐怎麽啦?可是想喝水?”

    “我不喝水,外麵出了什麽事了?怎麽這麽吵?”雲曦半睜著睡眼打了一個哈欠問道。

    “聲音?什麽聲音啊?”青衣朝外麵看了看,“什麽也沒有啊?”

    雲曦撫額,忘記了隻有她自己的耳朵聽得遠,“你去前院看看,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一大群人的腳步聲,丫頭婆子壓低了嗓子的閑聊聲,一定是有什麽大

    事發生了,否則這半夜三更的,不會驚動這麽多的人。

    “好的,奴婢這就去看看——”青衣看了一眼雲曦,三兩下係好了衣衫的帶子向前院跑去。

    一碗茶水的時間過後,青衣迴來了,“小姐,可不得了了。”

    “出了什麽事?”雲曦挑起帳子,睡意早跑了個幹淨,另外的三個丫頭也一起走了進來侍立一旁。

    青衣一臉驚色,“謝家姑太太剛剛去了。”

    “這是怎麽說的,白天的時候不是好好嗎?”雲曦索性從床上走下來,“快拿衣衫來,我也去前院。”

    謝媛是謝老夫人的命根子,大半輩子唯一的女兒,怎麽會突然去了?那麽趙玉娥呢?雲曦想起白天時,她還讓她趕緊迴家去看看謝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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