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結婚前,有一個男朋友。”


    她強迫自己迎著他的目光,穩穩地沉澱了一小會兒情緒,才又一鼓作氣地說了下去,“對不起,這件事在結婚前,我就應該告訴你的。”


    “當時我誤會他和另一個女人有關係……我又一直聯係不到他。”她握緊五指,似乎想給自己一個推力,才說出了下麵的話,“那時候,三益又麵臨破產……”


    如今三益在慕澤淵的手中已經起死迴生,但這幾個字說出口,陸瑤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時候艱難痛苦的心情。


    那一天,天昏沉沉的,下著紛紛揚揚的小雨,但正門依舊堵滿了人。


    有記者,有債務人,有三益旗下公司罷工示威的工人,有在船難事件中要求賠償的受傷員工,有聲稱因為三益牛奶中毒的消費者……


    陸瑤甚至數不清,樓下到底有多少的人,有多少的種類,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和那些頤指氣使的股東一樣,模糊成一個聲音,在不停地逼迫她。


    前一天,三益的股票幾乎跌停,股東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逼迫她出售三益,要把陸家擁有了七十年,滿載陸老爺子所有心血的三益出售?


    陸瑤閉著眼睛伏在辦公桌上,她沒有念大學,高中也是一邊打競技一邊念的,她很努力努力地想在父母姐姐死後,獨自撐起整個陸家,她很努力努力地惡補金融知識,她很努力努力地想守住親人留給她的最後一點兒東西……


    可是,這麽這麽的努力,她卻連三益都沒有能力留下。


    良久,她從辦公桌上抬起頭,眼睛紅腫,神色死灰。


    陸家三口剛發生了空難,陸瑤迴上海接手三益,在三益當了近二十年的總裁,陸瑤叫了十多年的叔叔——劉克鬆,向董事會遞交了辭呈。


    陸瑤拚命挽留,加薪,承諾自己不會幹預三益的決策,但劉克鬆依舊走了,緊接著,辭呈向雪片一樣飛到陸瑤麵前。


    劉克鬆不是一個人走的,他帶了走三益最骨幹的人才,自立門戶,成立了華生。


    在一個小時前,劉克鬆來過,來談三益的收購,陸瑤這輩子從來沒這樣的厭惡過一個人。


    她卻又不得不考慮劉克鬆帶來的消息:幾個三益最大的債權人將聯合向人民法院提交破產申請。


    她還能堅持幾天?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它宣告破產?


    劉克鬆自己當了老板,說話做事,和對陸瑤的態度,也有了天壤之別,在說完來意後,劉克鬆根本不在乎陸瑤沉默冰冷的態度,語重心長地勸說:“小瑤,劉叔叔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父母也不在了,劉叔叔實在不忍心看著三益就這麽完了……”


    陸瑤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有任何反應,劉克鬆又唏噓了一會兒如今的三益今非昔比,自己的價格還是看在多年的情份上,陸瑤忍無可忍,猛地站了起來,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劉克鬆淡淡笑了笑,起身整理衣扣:“小姑娘太年輕,做事這麽衝動,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才來和你談收購,除了我,現在還有誰能夠接手三益,你再仔細想想,莫等到將來後悔……”


    辦公室的門合上,陸瑤疲憊地伏在辦公桌上,劉克鬆的話並沒有錯,就算她再怎麽討厭他,但除了他,還有誰能夠接手三益?


    從前她還會告訴自己,實在不行就去求求沈榕策,昨天羅敏敏發來的幾張照片,和他的音訊全無,才讓她徹底清醒了。


    隻有她一個人,隻有她一個人,還想留著陸家的三益。


    她走到落地窗邊,看著下麵五顏六色的雨傘和大紅布標語,頭暈目眩,她扶著窗框,慘然一笑。


    難怪那麽多破產的人,最後都會選擇跳樓自殺。


    她蹣跚地迴到座位上,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慢慢地臨近中午。


    天依舊陰沉沉地下著雨,這樣的天色,讓陸瑤的心情越發的灰暗,她揉了揉略紅腫的眼睛,站起身。


    比起將三益賣給劉克鬆,那麽她寧願自己看著它破產!


    她打開辦公室的門,張秘書麵容沉寂地迎了上來:“陸總,樓下來了很多人,你先別下去,看他們能在雨裏呆多久!凍不死他們!”


    陸瑤心裏暖和了一點,二月的天,又下著雨,外麵確實很冷,她歎了口氣,搖搖頭:“你幫我通知一下股東,我有事要宣布。”


    不論股東是憤怒地拍桌子砸板凳,還是將桌上的茶杯掀翻,陸瑤平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們的憤怒,不過是因為利益受損,陸瑤並不憤怒,做完決定,她的心已經麻木。


    幾個叔叔輩的老股東關切地勸陸瑤再仔細考慮:“這麽大的三益,哪能就這麽宣布破產,三益確實到了最困難的時候,但未必沒有起死迴生的可能,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陸瑤很清楚,他們希望她出售三益,可是,她不願。


    她才是那個最希望三益存在的人,但要賣給劉克鬆嗎?


    不行!


    她走出會議室,張秘書歎了口氣,沒有問她的打算,隻是靜靜陪伴著她走近專用電梯。


    陸瑤剛走出一樓的電梯,立刻就被眼尖的記者發現,閃光燈還有喧嘩的人群,像海浪一樣朝她洶湧而來,一樓的保安迅速地趕了過來,但陸瑤和張秘書還是被擠得衣衫淩亂,分外狼狽,如果不是張秘書拉了她一把,她說不定已經被人推到了地上。


    耳邊鬧哄哄的一片,有人詢問她三益的破產申請,有人瘋狂地謾罵她吃人不吐骨頭,黑心黑肺,有人叫囂著不賠錢,就讓她好看……


    陸瑤定了定神,大聲地承諾,安撫眾人的情緒,她喊得聲嘶力竭,口幹舌燥,發絲淩亂,才勉強在保安的幫助下,控製了場麵。


    陸瑤抓著擴音器,誠懇地道歉,開始講述三益的賠償計劃,講到一半,好不容易控製下的場麵再一次騷動起來。


    細密的冬雨中,二十多個穿著黑西裝男人,從人群的後麵,強硬地開鑿出了一條臨時的通道。


    這些男人大部分都是白種人,剩餘的則是黑種人和黃種人,皮膚國籍雖有不同,但他們的高大魁梧,神情氣質,卻如出一撤,整齊的黑西裝,麵容沉默冷硬,氣勢逼人。


    三益樓下,這群由記者,員工家屬,債權人組成的臨時團體,在看到這群人後,喧鬧的氣勢立刻弱了下來,竊竊私語地為他們讓開了一條路。


    在騷亂之後,場麵又詭異地靜了下來,隻有陸瑤的聲音透過揚聲器,認真地陳述三益采取的各項措施。


    張秘書拉了她一下,陸瑤放下了揚聲器,這才發現這群穿著黑西裝的男人。


    張秘書低聲問:“我們是不是欠了黑社會的錢?你要不先走,這群人看著不好對付……”


    陸瑤抹了把臉上的冰寒刺骨的雨水,勉強定了定神,望向那個方向。


    大樓前不知什麽時候停著一排黑色的車,幾個男人撐著數把黑色雨傘,在最中央的車門前撐起了一片黑色的雲,一個帶白手套的年輕男人打開了車門,用手扶著車頂。


    一個男人從車裏走了下來。


    這一群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裝,隻有他在黑西裝外又套了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


    他像是一個出行的古代君王,帶著自己的儀仗隊伍,未見其人,已先窺其勢,為他開道保鏢們紛紛撐起了黑傘,在那個男人頭頂用雨傘搭建了一片晴天。


    陸瑤腦子裏有一點呆,她……似乎看到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前幾個月,她千方百計想見augustus中華區的總裁許筠,卻一直都被許筠的秘書婉拒,今天她居然在三益大樓下,見到了他。


    ——augustus王朝的締造者:慕澤淵。


    他在風雨中平靜地朝她走來,陸瑤本已經死灰的心,忽然燃起了一簇火苗,她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就這麽甩開張秘書的手,推開護在她身邊的保安,朝他跑了去。


    這一段路隻有十幾米,很短,他身前的保鏢立刻攔在了她前進的道路上,慕澤淵似乎說了什麽,他們讓開了路,幾秒鍾後,她冒冒失失地闖進了那片為他搭建起的晴天裏,她穩了穩唿吸,急促地詢問:“請問,你是慕先生嗎?”話音剛落,陸瑤擔心他聽不懂中文,又用英文問了一遍。


    慕澤淵用中文迴答:“我是伊恩。”


    陸瑤:“……”他中文說得真不錯。


    她默了兩秒,有點摸不著頭腦,斟酌地問:“請問你是慕澤淵慕先生嗎?”


    慕澤淵盯著她一語不發,陸瑤忽然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冒失,雖然沒見過慕澤淵本人,她卻對他的履曆一清二楚,甚至在她內心,還時常驚歎他的豐功偉績,印象太深刻,導致她在第一眼就認出了慕澤淵,卻又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才謹慎地連問了兩遍。


    是不是讓他不高興了。


    陸瑤立刻綻放了一個笑容,禮貌地伸出了手:“慕先生,你好!”


    她帶著得體的微笑,聲音甜美,神情真誠,這個表情她演練了很多次,接下來要說的話,她也說了很多次。


    “我是三益集團的陸瑤,很高興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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