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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主看著掌教淡然說道:“你想知道我為何迴來?……你大概不會相信,我迴來,是因為昊天需要我的幫助。”


    掌教沉默不語,心想你在長安城中晉入清靜境,切斷了昊天的聯係,才會得到昊天的降罪,直至今日依然是個廢人,莫說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根本不需要凡人的幫助,就算需要,那個人也不應該是你。


    觀主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微笑說道:“昊天不要我幫,所以我自囚知守觀,如今她離開桃山,說明有些事情她也無法解決,所以我便要迴來,看看能不能幫到她,至少可以做些她不方便做的事情。”


    掌教還是沒有聽明白。


    觀主的神情平靜的仿佛是道觀裏的湖,說道:“信仰是很簡單的事情,即便信仰拋棄了你,你依然不動搖不離去,這才是真正的信仰。”


    寧缺和桑桑走出深淵,在群山間行走,湛藍的青天早已被厚雲覆蓋,漸趨狂暴的風雪讓地麵生出無數縷煙塵,遮掩了視線。


    二人繼續前行,待風雪漸靜時,終於來到了山間一條崎嶇的山道上,然後聽著前方傳來一道歡快的嘶鳴聲。


    密集如暴雨的蹄聲響起,嘶鳴聲連綿不絕,大黑馬自山道遠方閃電般馳來,一麵奔跑一麵搖頭擺尾,顯得快活至極。


    當大黑馬奔至寧缺身前,愕然發現桑桑居然也在,頓時斂了聲息,謙卑地低著頭走到桑桑身旁,輕輕擺尾以示討好。


    “沒出息的東西。”寧缺笑著說道,接著發現大黑傘和箭匣鐵刀都在它的背上不免有些意外,想不明白它是怎麽做到的。


    他拍了拍大黑馬的脖頸,感慨說道:“這下終於齊了。”


    寧缺和桑桑,再加上歸來的大黑馬還有那些行李,除了車廂還在長安城,這便是那年在世間逃亡時,最標準的搭配。


    桑桑沒有理會身旁擺出無恥模樣的大黑馬,也沒有在意寧缺的感慨,負著雙手順著微雪中的山道向前行走。


    這條隱成群山裏的簡易山道很長平日裏基本沒有人來,道麵年久失修簡陋至極,但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隻見繁花青衣微飄,有人持杖而行,大黑馬自己牽著自己、挑著擔無奈跟在他們身後。


    走了約數個時辰,他們終於走出了腳下的這座荒山,來到分岔路口前,寧缺看著被雪層覆蓋的群山,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桑桑麵無表情說道:“你不惜求死也要讓我離開桃山,為的不過是讓我來到人間既然如此,去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寧缺看著她臉畔輕飄的青絲,說道:“既然你肯跟著我離開桃山,說明你也想重蹈紅塵,那麽你總有想去的地方。”


    桑桑說道:“我說過,你帶路。”


    寧缺想了想後說道:“這裏距離宋國不遠,我們去那裏?”


    大黑馬聽著他的建議低下頭去心想主人你這點小聰明,還是不要在女主人麵前表演了,不然很容易被嘲笑。


    桑桑說道:“你想像夫子那樣,帶我重走一遍世間路吃遍世間美食,看遍世間風景,這對我沒用。”


    寧缺的神情有些尷尬,手掌在樹枝做成的手杖上無意識地滑動說道:“你想的太多了些,我隻是記得那家酒樓裏的飯菜不錯。”


    桑桑說道:“那間酒樓我已經去過,所以換個地方。”


    寧缺說道:“或者去臨康城?有個人在那裏傳道,他的想法和西陵教典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或者你會感興趣。”


    桑桑說道:“我從不關心人類用什麽方法解釋我的意誌。”


    寧缺說道:“這話聽著有些深奧。”


    桑桑說道:“我本就是天道。”


    寧缺明白了,然後說道:“要不然我們迴渭城看看?”


    桑桑沉默了一段時間,說道:“你應該最想讓我去長安城才對。”


    寧缺說道:“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


    桑桑說道:“現在還不願意。”


    寧缺又說了幾個地方,都被桑桑冷漠地否決。


    他想著在深淵霧瘴裏的那番對話,無奈說道:“你讓我帶路,結果我說的地方你都不同意,那最終還不是你決定。”


    桑桑說道:“東方西方北方你都提到了,為何不提南方?”


    寧缺不知該如何接這句話,西陵神國這片群山之南,便應該是那條著名的大河,大河之南便是大河國……


    桑桑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為何不去大河國?”


    寧缺說道:“那裏遠離繁華,真可以說是窮鄉僻壤,沒有什麽特殊的風景,也很難看到新鮮的人事,我自然沒有想到。”


    桑桑說道:“但那裏有你我認識的人。”


    寧缺裝作聽不懂,說道:“你我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人很多。”


    桑桑說道:“你究竟在怕什麽?”


    寧缺沒有說話。


    桑桑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怕我殺死她?”


    寧缺說道:“你為什麽要殺死她?”


    桑桑說道:“昊天要人去死,不需要理由。”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說道:“或者你是在吃醋?”


    桑桑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說道:“你怕我殺死她,那是因為潛意識裏,你希望我吃醋,不代表我真的有這種低級的情緒。”


    寧缺依然靜靜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但你在吃醋。”


    桑桑沒有說話。


    “不然你不會問我為什麽不選擇大河國。”寧缺笑了起來,像極了老筆齋那隻貓每次逮到老鼠後的得意模樣。


    桑桑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們要去大河嗎?”


    寧缺說道:“我能反對嗎?”


    桑桑說道:“可以,但我不會接受。”


    寧缺說道:“那便走吧。”


    大黑馬在後麵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覺得好生無趣,想著有可能會看見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女主人開心之餘不免有些緊張。


    它所擔心的也是寧缺所擔心的――桑桑重新來到人間,如果真的越來越像人類,自然是寧缺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她畢竟是無所不能的昊天,再加上人類複雜的情緒後,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一路向南,順著山道不斷前行,風雪漸漸沒了蹤影,太陽照耀著丘陵和田地深冬時節的南方依然溫暖的不像話。


    來到丘陵地帶後,桑桑便離開了山道,沿著筆直的線條,向著南方行走,無論怎樣的艱險地勢,對於她來說自然有如坦途,但對寧缺和大黑馬來說則很辛苦他不禁有些抱怨,現在究竟是誰在帶路?


    某日丘陵前方忽然傳來雷般的轟鳴聲,空氣中的濕意隱隱也增加了不少,寧缺很自然地想起書院後山的那道瀑布,想起二師兄的小院,不禁有些好奇前麵那條瀑布究竟有多雄壯,聲音竟能傳出這般遠。


    待來到斷崖前,寧缺才發現原來這並不是一道瀑布,而是一條雄壯的河流。黃浪滔滔,水勢豐沛至極,在黑色山石與黃色的土原之間肆意奔湧,在這段落差極大的河穀裏黃濁的河水奔流跌落形成了數道極寬的瀑布,水頭相撞發出雷般的轟鳴,震的水中的礁石仿佛隨時可能碎掉,正是傳說中的大河。


    看著身前黃色的大河感受著腳下崖石處傳來的微微顫抖,體會著河水裏蘊藏著的無窮力量,他的心神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明白了為何這條大河能夠幫助大河國擋住南晉的精兵也明白了柳白當年為何能夠在此悟道。


    他很自然地迴想起秋天時,那把從劍閣飛臨桃山的劍――在光明神殿裏灑掃的時候他曾在角落裏,看到柳白死後留下的那把古劍。


    夫子曾經用那把劍斬金龍、殺神將,柳白把自己的靈魂投注到那把劍中,傲然赴桃山,隻身挑戰昊天,那把古劍就是人間之劍。


    如今劍還在,用劍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睹黃河滔滔,思及前賢,寧缺百感交集,看著站在身旁的桑桑,更是心情複雜地不知如何言語。


    桑桑看著河畔某塊黑色的礁石,說道:“柳白便是在此地悟劍。


    一路向南,便來到柳白悟劍之地,寧缺明白,這必然是桑桑的意誌,他看著那塊黑色礁石間隱隱若現的劍痕,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後,他右手仲向微濕的空中,於雷般的河水奔流聲中,握住鐵刀開始冥想,他想在前賢悟劍處,悟些刀意。


    桑桑說道:“你是符師。”


    寧缺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用刀也能寫出符來。”


    桑桑說道:“你的精神比前些天昂揚了不少。”


    寧缺說道:“見遺跡,思前賢,總能受些激勵。”


    桑桑說道:“人類總是容易沉浸在這種無用的情緒之中。”


    寧缺說道:“不然你為何帶我來此地?”


    桑桑說道:“我帶你來此地,是想要你明白,就算強大如夫子,氣盛如柳白,依然不是我的對手,你更應該死心。”


    聽著這句話,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帶她重蹈紅塵,是繼續老師的那場戰鬥,想讓她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但在這個過程裏,她想要做的事情,則是讓他真正的臣服。


    “柳白入道時,看見了我們眼前的這條黃河。”


    寧缺說道:“我入道時,看見了一片海洋,從這個角度來說,隻要我勤勉修行,將來總有一天,我能超過柳白,我能做到他沒有做到的事情。”


    桑桑說道:“你初識時能感應一片海,是因為當夜我在你身旁,並不代表你的修行天賦真的就有這麽高,你想多了。”


    寧缺有些惱火,說道:“你管我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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