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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缺扶著拐,看著華山嶽,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拐上,因為姿式的緣故,顯得他看的非常認真,仿佛要把華山嶽眉間的那抹躁意看透。


    華山嶽的眉心有些隱隱作痛,他覺得寧缺的目光就好像兩把鋒利的小刀,所以他牽著小蠻的手向旁邊側了一步。


    他讓開了露台外的夜色,又把坐在案後的李漁遮在了身後。


    他先前說過,夜色裏有三十具神侯弩,這並不是撒謊,隨著他的側身,安靜的府園裏,驟然響起極淒厲的破空之聲。


    雪花乍破,數十道弩箭從院牆旁的樹間閃電般射出,直指露台上的寧缺。


    園內落下的雪花很稀,此時卻仿佛驟然間密集起來,並且上麵被附著了一道很詭異的力量,形成無數道鋒利的線條。


    弩箭鋒利的箭簇,穿過雪花之後,便像被利刃砍掉的頭顱一般,折斷墮落,緊接著弩箭的箭枝也段段破裂,在空中就散開。


    數十道弩箭,根本沒有辦法逾越露外的風雪,變成無數段殘片,隨風雪而散,然後緩緩落下,和樹頭落下的枯枝沒有任何區別。


    弩箭的碎片落在薄雪上,發出啪啪的亂響,露台內外的人們,早已被這幕畫麵震驚,直到聽到聲音,才醒過神來。


    鋥鋥兩聲,數名唐軍厲喝聲中,自腰間抽出佩刀,向寧缺的頭頂斬去。


    寧缺倚在拐上,看都沒有看這幾把刀。隻是依然靜靜看著華山嶽。


    華山嶽覺得自已眉心的刺痛越發嚴重,身心俱寒。


    數名唐軍抽刀斬落,未至寧缺身前,堅硬的刀身便隨著一聲清脆的鳴響,斷成了兩截,接下來斷裂的是他們握著刀柄的手。


    兩道非常清晰的刀痕,出現在他們的胸腹之上。鮮血緩緩從那兩道刀痕裏滲出來,逐漸蔓延,傷口也漸漸向兩邊分開。變得越來越恐怖。


    寧缺沒有抽刀,便在這些唐軍的身上斬了兩刀,刀傷隻在身前。刀意卻浸透至後背,唐軍身後的披風隨風而斷,落在地上。


    半截披風落在地上時卷起,露出鮮紅的那一麵,看上去就像是片片血泊,那數名唐軍雙膝跪倒在血泊之中,再也無法站起。


    華山嶽眼瞳微縮,神情卻還算鎮靜,看著寧缺問道:“這就是那個字?”


    寧缺倚著拐杖看著他,依然一言不發。然後他緩緩站直身體。右手鬆開拐杖下方的那根橫木,似乎準備抽刀,又或者準備寫字。


    先前的兩幕畫麵,已經說明了雙方之間難以想象的實力差距,看到寧缺的動作。所有人都知道,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便在這時,朝小樹的手落在了寧缺的肩上。


    寧缺想聽解釋。


    朝小樹看著那些唐軍問道:“你們剛從前線迴來?”


    露台上很是安靜,沒有人迴答他的這個問題,因為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寧缺知道,朝小樹這個問題是說給自已聽的。他看著這些唐軍臉上的風霜,沉默片刻後,右手重新握住拐杖,把身體倚了上去。


    他看著華山嶽說道:“再怎麽想,都是癡心妄想。”


    華山嶽看著身旁那幾名倒在血泊裏的下屬,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收迴一直捂著小蠻眼睛的右手,望向寧缺說道:“想,有時候或者會比較可笑,但你可以殺了我,也沒有辦法阻止我想這件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很複雜,有些遺憾,有些自嘲,有些不甘,為了救李漁離開長安城,他做了很縝密的安排,然而誰能想到,在這個下著微雪的夜裏,冷清了好些日子的公主府,居然迎來了寧缺和朝小樹這樣兩個客人……冷清了很長時間的公主府,今夜重新變的熱鬧起來,侍衛處和長安府派來了很多人手,府前街上被火把照的一片通明,街道兩頭圍了很多民眾,看著那邊的動靜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基本上沒有什麽好聽的話。


    戰局緊張,大唐子弟還在前線浴血奮戰,結果那些達官貴人還要在長安城裏鬧出這麽多事情,沒有誰會對失敗者投予任何同情。


    華山嶽和五十餘名來自固山郡的唐軍,被繳械上枷帶出公主府,等待他們的是軍部的大牢,至於最終要付出什麽代價,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事後看來,這場營救確實顯得太過癡心妄想,被評價為喪心病狂也沒有什麽問題,但事實上,華山嶽不愧為唐軍將領青壯派領袖,他並不像此次計劃所展現出來的這般無能,事先擬定的計劃堪稱完美。


    初迴長安便以雷霆之勢動手,各個環節都有準備,隻要他能夠帶著李漁走出公主府,那麽無論是巡城司還有侍衛處,都不可能阻止他們離開長安,而如果真讓他帶著李漁迴到固山郡,誰知道此後的大唐會變成什麽槆太極拳?


    隻可惜他的運氣實在是差的有些厲害,誰都沒有想到,朝小樹要去見李漁,更想不到的是,寧缺也隨他一起到了公主府。


    府外街上的熱鬧與議論,並沒有影響到府裏深處的幽靜。


    寧缺對朝小樹說道:“你現在還想和她談嗎?”


    朝小樹沉默片刻後說道:“看到了,那就不用談了。”


    “那你等我一會兒。”


    寧缺說道:“我忽然有些事情想和她談一下……露台幽靜,湖麵積雪漸厚,更添幾分淒冷,小蠻被仆婦帶去睡覺,隻是今夜見著如此血腥的殺人畫麵,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睡著。


    寧缺放下拐杖,有些困難地坐到案邊,伸手拿起李漁身前那盞冷茶,喝了兩口潤了下嗓子,然後說道:“其實我真的不想再罵你白癡了。”


    李漁看著那盞殘茶,說道:“罵的有些膩了?”


    寧缺說道:“安安靜靜呆在這個園子裏,雖然景致有些單調,但總比死了好,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麽卻偏要不死心?”


    “我說過,被幽死和被殺人,我寧肯選擇後者,而且華山嶽不顧身家性命也來救我,我還能做些什麽?難道向你告密?”


    李漁看著他微微嘲弄說道:“在禦書房裏那個夜晚,你曾經對我說過,你的冷酷我會慢慢看到,接著你便在殿上殺了琿圓,現在是不是該你接著展示冷酷?如果你要殺我最好直接一些,不要用我白癡來當借口。”


    寧缺說道:“我想罵你白癡,不是因為今夜這件事情,而是因為今夜發生了這件事情後,你似乎依然很自信不會被我殺死。”


    李漁說道:“如果你真想殺我,這時候就不會留下來和我說這些話。”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殺你是很簡單的事情,不殺你確實是比較麻煩的事情,但這種麻煩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麻煩。”


    李漁微微蹙眉,卻沒有說話。


    寧缺看著她清麗的容顏,仿佛看到多年前篝火堆旁,抱著小蠻聽自已講童話故事的那個婢女,說道:“看來這些天你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漁依然沉默不語。


    寧缺說道:“這世間沒有什麽奇貨可居,無論是小蠻的身世,還是你在草原上的影響力,都不會影響我和皇後娘娘做決定。”


    李漁盯著他的眼睛,收在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她能夠想到寧缺看明白自已的想法和依靠,卻沒有想到,寧缺在知道這一切後,還顯得如此冷淡。


    如今舉世伐唐,除了西陵神殿,真正能夠威脅到大唐的,便是自北方南侵的金帳王庭騎兵,大唐如果想要徹底解決來自北方的威脅,小蠻的身世還有她在金帳裏的影響力,便顯得非常重要。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她算準了書院和朝廷一定會留著自已。


    “其實你想的不算錯,但書院和朝廷不見得這樣做,尤其是當我發現你想要把這些當作籌碼的時候。”


    寧缺看著她說道:“死了李屠夫,我一樣可以吃豬,夫子走了,書院依然強大無敵,對於金帳王庭擁有的萬裏荒原,我早有計劃安排,如果有你幫助,自然更好,如果沒有你,我一樣會獲得最終的勝利。”


    李漁看著他挑眉說道:“哪怕要多死很多人?”


    寧缺說道:“隻要死的不是唐人。”


    李漁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神情微變,顯得有些落寞說道:“看來大唐確實不需要我和小蠻了,難道說開戰之前,你就已經做了安排?”


    寧缺沒有想到她通過隻言片語,便猜到了自已對金帳王庭所做的計劃,說道:“看來在這些方麵,你確實不是白癡。”


    李漁自嘲說道:“那說明在別的方麵我依然是白癡。”


    寧缺說道:“不錯……軍馬撤走,公主府前的街上漸漸迴複安靜,街麵上被踩成汙水的積雪,卻一時半會兒無法迴複到整潔柔白的模樣。


    寧缺和朝小樹走在街上,靴底踩著雪水,發出啪啪的聲音。


    “殺還是不殺,這個問題你最終還是要解決。”朝小樹說道:“畢竟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如果能夠不殺,最好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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