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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成為書院二層樓帶生之後,寧缺便很少去前院,因為再與那些當年的同窗相處,著實彼此都有些尷尬,但今天因為急著要去匯報情況,解決麻煩,又想著天時已晚,前院學生都在舍裏上課,所以他沒有走偏遠處的側門,而是帶著桑桑行上草甸,穿過石牌,從正門走了進去。奇書屋無彈窗氣s胡wu


    雨停天青,陽光清漫,有讀書聲從書舍裏傳出,有辯論聲從另一間書舍裏傳出,書院前院籠罩在安寧的學習氣氛之中。


    便在這時,丙舍裏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最基礎最原始的便是最關鍵的,如果你們連直線都無法理解,那麽怎麽理解更艱深的立體構圖?直線是什麽?直線就是一條筆直的無限線條,我畫給你們看……”


    過了一會兒,穿著藍布大褂的書院女教授,舉著一根粉筆頭,從再舍門口走了出來,神情嚴肅,似乎正在空中畫著一根直線。


    直線是沒有盡頭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筆也在不停地畫,她的腳步緩慢而平靜執著,不一會兒便離了丙舍,向著書院後方的教習休息室走去。


    寧缺看著這幕畫麵,頓時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頭,帶著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後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來書院的正事。


    當年禮科副教授曹知風為了去長炎城看隆慶皇子,當時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氣有變化,不宜上課,當時寧缺就覺得書院的教習們實在是荒唐到了極點,今天這位拿著粉筆頭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結舌。


    這樣偷懶也行?


    走到清幽的書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腳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筆頭很細心地用紙包好,然後塞進袖子裏。


    她看著寧缺說道:“來了?”


    寧缺趕緊行禮,說道:“見過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藍布大褂,似乎很隨意地說道:“亦青眼睛已經瞎了,就放迴去吧。”


    寧缺知道女教授與南晉劍閣之間有些關係,聽著這話,微微一怔。


    朝小樹既然活著,柳亦青雙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夠的代價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書院再如何囂張,也沒有道理繼續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親弟弟軟禁到老,還真當那位劍聖大人沒脾氣咩?


    女教授看著他問道:“有問題?”


    “沒問題。”寧缺恭敬說道:“我稍後便進後山請示老師。”


    女教授說道:“夫子要我問你的意見,所以你有沒有問題?”


    寧缺愣了愣,說道:“我……沒問題。”


    女教授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像花兒一樣,說道:“妥?”


    寧缺認真說道:“妥妥的。”


    隨石徑而上過雲門陣,進入到書院後山,繞鏡湖眺瀑布,走到四麵透風的草廬外,寧缺躬身說道:“葉紅魚來了長安。”


    迴應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穀裏向草廬裏吹去的風。


    廬內有人,隻是沒有人願意理他。


    夫子坐在廬內,任四麵來風而身形不動,須發微飄,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擱著的卻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師兄和二師兄規規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癡離開西陵神殿來到長安城的消息,根本無法讓草廬內的三個人有絲毫吃驚的神情,更何況是震驚。


    寧缺苦惱想著,看這作派倒確實能夠解決麻煩隻是你們覺得這隻是件小事,對我來說卻是很頭痛的大事。


    他咳了兩聲,再次大聲說道:“咳咳……她現在就住在我家裏。”


    二師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悅說道:“沒看見老師正在做要緊事情?”


    寧缺心想對著滿桌殘羹剩菜能有忖麽要緊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噓一下自己的廚藝你和大師兄要在旁邊拍馬屁而已。


    夫子對著廬外揮了揮手,說道:“草莓冰沙剛好將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時候,你運氣不錯,也進來吃一碗吧。”


    寧缺哪有心情吃什麽草莓冰沙,無奈帶著桑桑進了草廬。


    二師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裏歎息了一聲,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殘羹剩菜移到旁邊,然後半跪著,開始把大瓷缽裏的草莓冰沙分盤。


    第一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老師,第二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大師兄,第三盤當然是獻給偉大的二師兄,大瓷缽裏的冰沙便沒剩下多少,寧缺威進盤中,正準備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卻聽到夫子說道:“給那丫頭吃。”


    寧缺怔了怔,苦著臉把盤中的冰砂遞給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拿起竹製的調羹,挖了一勺冰砂送進唇裏,細細品嚐片刻,微黑的小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寧缺好奇問道:“真的這麽好吃?”


    桑桑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調羹,認真地點了點頭。


    寧缺壓低聲音說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著頭說道:“這是給我的。”


    寧缺大感惱怒,冷笑說道:“好吃你就多吃點。”


    看著桑桑吃的開心,夫子很高興,擺手說道:“好吃也得少吃點,丫頭你身子裏的寒氣還沒有完全消解,這些涼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輕輕嗯了一聲,小心翼翼把冰砂裏的草莓碎塊挑出來吃了。


    夫子這時候似乎才想起來寧缺的存在,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寧缺恭敬說道:“道癡來了長安城,現在正在我家裏,不知道西陵神殿發生了什麽事情,竟逼得她離了桃山。”


    二師兄神情漠然說道:“光明神座都能離開西陵,葉紅魚這小姑娘被逼著離開西陵,也談不上難以想像。”


    寧缺說道:“但西陵肯定會知道她來了長安,到時候要人怎麽辦?”


    二師兄微微蹙眉不悅說道:“西陵曾經要過你家桑桑,你給了沒有?”


    寧缺說道:“那可不一樣,葉紅魚又不是我家的人。”


    便在這時,大師兄溫和微笑說道:“既然道癡……也來了長如……或者……幹脆讓她像小棠一樣,拜入……門下?”


    夫子嗬嗬笑道:“那個小姑娘聽說不錯,你問問她願不願意跟著我學些東西。”


    寧缺怔住了,完全沒有想到老師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出這樣一個想法。


    他想著陳皮皮的故事,想著當初隆慶皇子按照約定前來赴二層樓考試,不由暗自揣測莫非老師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要把昊天道門所有的天才弟子全部變成自己的學生?這是個什麽愛好?


    寧缺當然不希望葉紅魚進書院,不過既然是老師的意思,他這個做學生的根本沒有資格提出任何意見。


    忽然間他想到先前夫子說到桑桑身體裏的寒氣,驟然一凜,才想起來自己這些年一直治不好桑桑的舊疾,竟是忘了書院後山裏有這樣一位神仙。


    “老師桑桑身體裏的舊疾能治好嗎?”


    夫子看著正在專心致誌挑草莓吃的桑桑,歎息說道:“這丫頭身上的寒氣乃是先天帶來,又被極寒雨水澆淋襲體而致,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世間再好的名醫,也拿這病沒有任何辦法。”


    寧缺心想這兩年桑桑犯病的次數已經少了很多難道不是在自我漸愈?不禁有些驚慌,說道:“老師,您可不能看著不管啊!”


    夫子說道:“這事兒我沒必要管。”


    寧缺哪裏想到老師竟然薄情如己,頓時大怒,說道:“您要是不管,我說……我說……我就退學!”


    威怒之下,理智長存對於令全世界都高山仰止的老師寧缺想來想去,除了退學,自己找不到任何辦法逼迫對方。


    夫子聽著這話更是大怒,痛罵道:“愚蠢的家夥以後不要說是我的學生!昊天神輝乃是世間至明至暖的事物,這丫頭既然隨衛光明學了神術,哪裏還用擔心體內的寒氣?哪裏還需要我出手!”


    寧缺心情驟然放鬆,又有些羞惱說道:“那您直說不就結了?還非得說這麽多廢話來調戲我,調戲人會死人的!”


    夫子氣的胡須亂飄說道:“居然還敢反駁!我活了幾十個你的歲數,就算不論輩份,尊老這種事情難道也不場……”


    二師兄是嚴肅守禮之人,看著這對師徒毫不講究的用言語互毆,表情早就變得極為難看,隻不過明顯可以看出,老師很享受這種爭吵,所以他隻好緊緊閉著嘴,然後用殺人的目光冷冷盯著寧缺。


    大師兄也看不下去了,無奈地搖了搖頭,插話轉了話題,看著寧缺說道:“小師弟,聽說你在長安城裏買了一大片宅子。”


    “是的。”寧缺迴答道。


    大師兄沒有再說什麽,低頭食草莓,抿冰砂。


    雁鳴湖畔宅院花廳裏,葉紅魚拿著木梳,麵無表情梳著頭發,原先身上那件青衣道袍還在晾曬,她現在身上穿著件很尋常的唐女夏服,烏黑秀麗的長發傾瀉在右肩,較諸以往要顯得柔弱可親很多。


    寧缺看著她說道:“如果你拒絕,我能理解。”


    葉紅魚停止了梳頭的動作,看著他微嘲說道:“我能理解你為什麽希望我拒絕,如果我進了書院二層樓,哪裏還有你得意的可能?”


    寧缺說道:“隨便你怎麽想。


    葉紅魚說道:“能夠成為夫子的學生,是每個修行者最大的夢想,是最大的誘惑,對於我,也不例外。”


    寧缺感覺很遺憾,在心裏歎了口氣。


    葉紅魚靜靜看著手中的木梳,說道:“但是很遺憾,我隻能拒絕。”


    寧缺開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我也很遺憾……能知道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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