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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凜冬之湖第四十四章那些不值錢的事


    中軍帳內,舒成將軍正在和東北邊軍的各級軍官們議事,忽然察覺到營地深處傳來的天地元氣波動,又聽到隨後的那聲慘嚎,不由表情微變。


    一名偏將更是神情驟然一緊,站起身來便準備向帳外衝去。


    舒成將軍冷冷盯著他,寒聲問道:“徐寅,你想做什麽?”


    那名叫做徐寅的邊軍偏將轉過身來,看著麵色如鐵的舒將軍,終於明白為何今日會有這麽一場會議。他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沉聲解釋道:“營內有動靜,說不定是有敵諜潛入,本將身為山字營偏將,應該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舒成將軍級別遠在徐寅之上,他麵無表情看著對方說道:“朝廷正在執行任務,不用你去巡查。”


    徐寅胸口如遭重擊,既擔心那邊的情況,又擔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馬賊一事,說不定會牽扯更廣,一咬牙沉聲說道:“為何末將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難道朝廷還會專門派人來查。”


    舒成將軍重重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放肆,朝廷辦事難道還需要向你這個小小偏將交待!你給我閉嘴,然後坐下!”


    ……


    ……


    臉色蒼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綴殺糧隊的馬賊首領,他雙眼無神看著寧缺的臉,虛弱不堪說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還要問我是誰?”


    “能找到你是因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測終究做不得數。”


    寧缺收了大黑傘,繼續說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其實並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發現,隻需要畫張像讓軍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年人痛苦地皺著眉頭,說道:“那你可以去查。”


    “現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迴長安,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誰,對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幫助,就好比如果我觸犯唐律殺人,也沒有人敢說夫子半句壞話。”


    中年人緩緩閉上眼睛,說道:“我叫林零,帝國東北邊軍內鋒營主將。”


    寧缺看著他蒼白的臉頰,在心中默默複述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說道:“很好,那麽接下來就該說,究竟是誰指使你來殺我?”


    中年人緊緊抿著毫無血色的枯幹雙唇,看意思不會再說任何一個字。


    既然是東北邊軍內鋒營主將,那麽頂頭上司便是夏侯大將軍,其實寧缺不需要問,中年人也不需要說,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誰想要殺寧缺,然而推論永遠無法變成證據,就像寧缺先前說的那樣,大念師林零自承身份也是因為知道這不算什麽。


    寧缺看著緊閉雙唇的中年男人,用餘光瞥了一眼帳外一處,那裏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沉默片刻後,他神情認真說道:“我以夫子的人格發誓,隻要你肯說出來指使者是誰,我可以讓你活著迴去,並且讓書院保證你的安全。”


    大念師林零睜開雙眼,看著他,卻依然一言不發。


    “我已經用夫子人格發誓,難道你還不信?”寧缺攤手說道。


    林零艱難說道:“真的沒有人指使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就算是你自己的決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雖然你是位洞玄境的強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沒有資格指揮超過六百騎的馬賊。”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林零喘息著說道:“從我嘴裏聽到那個名字真的這麽重要嗎?”


    “對於朝廷查案……或許不重要。”寧缺稍一停頓後說道:“但對我很重要。”


    林零忽然笑了起來,慘白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如果對你很重要,那我又怎麽會說呢?”


    寧缺皺了皺眉,發現自己低估了夏侯在對方心中的威信,低估了對方的忠誠。他輕輕撫摩膝頭,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開口問道:“你有父母子女沒有?”


    林零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麽,艱難微笑著說道:“沒有。”


    在寧缺看來,這個笑容很可惡很得意。


    略一沉默,他神情溫和繼續問道:“那你身為修行者,總有師門宗派吧?”


    林零迴答道:“有,但我從軍以後便極少與師門來往,也沒什麽感情。”


    “你在撒謊。”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你和師門沒有感情,大可以把這個空門放給我,你卻偏偏要急著把師門撕扯開來,證明大有迴護之意。”


    林零微微一怔,痛苦地皺了皺眉,說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什麽都不會說。”


    寧缺笑了笑,說道:“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撒謊,但你要知道勾結馬賊襲擊糧隊,尤其是謀殺這個我書院二層樓弟子,是什麽樣的罪過。”


    林零神情堅毅平靜說道:“不過一死罷了,千古誰無死?”


    “當然不是死這麽簡單,雖然我認為死亡確實是最大的威脅,但我知道像你們這種忠貞之士,一直都以為世界上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是夫子的弟子,我是陛下的信臣,就憑這件事情,我可以問罪你的師父長輩,散了你的宗派,甚至把你的所有親戚和同門盡數殺了,也許你真的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可萬一那些親戚裏有你的青梅竹馬,萬一那些同門裏有當初夜時給你掖被角的師姐,就這樣死了……豈不可惜?”


    林零聽不懂青梅竹馬,但他聽懂了寧缺毫不加掩飾的殺意,於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寒冷的身體愈發寒冷,竟仿佛比帳外的風雪還要更加淒涼。


    “我不習慣這麽威脅人,因為以前我很少有威脅人的資本。”


    寧缺很認真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想威脅人,我隻是想知道一個答案,這個你我都知道,隻是我想從你嘴裏聽到的答案。”


    林零枯稿消瘦的臉頰上流露出掙紮的神情,灰暗的眼眸裏漸漸溢出放棄和歉疚的情緒,寧缺瞧的仔細,平靜加了一句:“我以夫子的人格發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幹澀的音節,終於從這位垂死大念師的枯唇間緩緩道出。


    寧缺低下頭,安靜地認真傾聽,時不時問上兩句什麽。


    待聽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站起身來,看著奄奄一息、但眼神在愧疚之餘流露出些許平靜輕鬆情緒的中年男子,點頭致意。


    然後他抽出鞘中的樸刀向下斬去,寒冷的刀鋒斬斷對方的咽喉。


    大念師眼眸裏那些愧疚放鬆後怕之類的複雜情緒,全部化作灰暗的震驚和絕望,眼睛瞪的極大,縱是沒了唿吸也無法閉上。


    走出帳外,寧缺看著那名等候自己的唐兵,說道:“他沒能挺下來,真的很遺憾。”


    這名天樞處埋在邊軍裏的眼線唐兵,從頭到尾旁觀了今天發生的事情,聽著這句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看著寧缺刀鋒上的那抹殘血,隻好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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