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她終於在一個月內,學會了一支舞。

    學成的那一日,終於得到了教習讚揚的她,在月影的麵前,忍不住掩麵輕泣。這一個月如何過的,或許,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月影卻笑:“我會安排你近期登台。寒秋,軒裏麵有一個規矩,第一次登台的人,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隻要我可以做到,便會盡力滿足。”

    “一個要求?”她仿佛沒有聽懂,重複了一遍。

    月影點頭道:“沒錯,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我……日後若有任務,想同他一起。”她說道。

    沒有問這個“他”是誰,月影隻是說道:“你既然已經習武,便終有出道的一日。按照規矩,自然會有機會與笑影一起。這隻是遲早的事情,不用你要求。”他停了一下,又道,“我不占你這個便宜,你可以換一個。”

    她咬唇,問道:“那麽,起初他的要求,又是什麽?”

    此話一出口,便見月影似乎一恍神,接著笑道:“這是他的事情,與你沒有絲毫關係,因此你不必知道。”

    “那麽……”她猶豫再三,終於說道,“我想……要他做我的樂師。”

    月影默然片刻,問道:“非他不可?”

    她亦不說話,隻是低下頭,默認。

    月影淡淡皺了眉:“他不可能隻是你的樂師,寒秋,這你應該明白。”在那個“隻”字上,他可以加重了話音。

    她急忙一抬頭:“我明白,可是……”

    沒有等她說完“可是”什麽,月影抬了抬手,說道:“好,你隻要明白就好。”言下,竟然是答應了。“隻是,你還是要事先知會他一聲才是。”

    “好。”她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卻聽月影在她身後說道:“其實,就算你要我以後不再派笑影出有性命之危的任務,與人以命相搏;或者說要我不讓你去那些俗人家出場獻舞,我都可以答應。畢竟,軒裏麵並不缺你們這麽兩個人。你卻偏偏隻選了這麽一個條件。嗬,我該說你愚鈍,還是單純呢?”

    聞言,她一顫:是了,她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節?隻是,現在要反悔,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

    “看來你對他也算是一片真心,隻不過你這廂落花有意,他卻是那般流水無情的清冷性子,隻怕……嗬,且看你們造化。”月影卻隻是一笑,接下去說道,“你這第一支舞麽……嗬,要你去向他開口,隻怕是為難你了。不如我去一趟也好。寒秋,你隻管好生學你的流雲廣袖,不要忘了,半年習武,到時候若是沒有辦法達到我的要求,便離開這裏。這是你自己應下來的。”

    說完他便離去,隻留下她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練功房,她不知該想些什麽,不知該做些什麽。一個月的時間裏她沒有空閑去見他,隻是要學音律,學基本功,學一個舞姬所要掌握的一切,每每迴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就恨不得一頭倒下再不起來,可是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隻休息了兩個時辰的她還是要硬逼著自己起身,重複前一天的學習。這一個月的時間,幾乎就要比她曾經的一生還要長。隻是想到要留下,可以和他在一起才能堅持到現在,而……聽月影的意思,難道自己隻是一廂情願,而曾經那般溫柔的對她的他,竟然半點動心也沒有麽?

    她不能去問,也不敢去問。或者,這話隻要一出口,便連存了這樣的心思也是會被他不許的吧?蘭兒原本說的是沒錯的。罷了,如果登台之日他沒有在樂師中出現,便——不再去想。

    她想著,重新疊好了自己的水袖。

    “登台”這兩個字既然已經被月影說出了口,或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舞榭歌台。

    她站在那高台上,穿著梨花色的舞衣,想著步法,想著動作,想著……他究竟會不會來。

    是的,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的日子,她的要求,是要他——在這一個月裏麵已經隱隱有成為大胤第一樂師趨勢的簫遙做她的樂師。

    可是,他會來嗎?

    如果要來,這首曲子卻並不適合簫音的吹奏,可是,偏偏沒有聽說過他還會別的什麽樂器,要他如何為她伴樂呢?可若是不來……雖然是她的要求,可是他那裏是月影去說的,他若不來,便是違逆了月影的意思。難怪月影當時聽了她的要求之後便沉默,卻是因為這個。為了她一時的思慮不周,竟然害得他到了兩難的境地!這……讓她如何能安心站在這高台之上?可是,既然已經站上了這高台,除非曲終舞罷是不能下台而去的,否則,便是對客人的大不敬,而她,不敢。

    她隻有垂著長長的水袖,在台上,站著,等著,自責著。

    似乎有人出現在台下,說了些什麽,她沒有聽清。

    接著,卻是他清冷中帶著溫和的聲音:“秋,集中心神,要開始了。”

    明明樂師都不會出現在台上,他的聲音卻好像就響在她的耳邊一般。她抬頭看去,便見樂師正中的一個位置上,那個翠綠色衫裙、戴了鵝黃色麵紗的女子模樣的人正抬頭看她,眨一眨眼,接著低下頭去。那樣的一雙眼睛,依稀就是他的模樣。隔了一座高台的距離,她看得並不真切。他晃一晃手中的短笛,緩緩橫到唇邊,清越的聲音隨即響起。

    “梨花香 卻讓人心感傷 愁斷腸 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 舊時人新模樣”

    她揚袖,舉手,移步,旋轉……視線掠過他時,卻隻見他低著頭,並不看她,似乎是異常專心的吹著那支短笛。而,以他對音律的了解,需要如此麽?

    其實,她的要求不高,真的並不高的。隻要他可以見到她的舞姿,隻要他能夠讚許,甚至,隻要他的視線可以在她的身上多停留片刻,這一個月的別離,這一個月的辛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他,竟然並不看她。

    “笑看世間 癡人萬千 白首同倦 實難得見 人麵桃花是誰在扮演 事過境遷 故人難見 舊日黃昏 映照新顏 相思之苦誰又敢直言”

    想到教她學舞的教習師父便曾經和著曲調這樣唱過,相思之苦,誰又敢直言呢?梨花香,卻說有一種酒,名字叫梨花白,酒香芳洌,口感醇厚,迴味綿長,直教人未飲心先醉。她曾見師傅飲過。而此刻,縱使在這高台之上,她亦恨不得借酒消愁,卻唯恐,未飲心先碎。

    一曲接近終了,先結束的,是笛音。她和著最後的旋律旋轉,向後彎下腰,準備以手撐地擺出最後的姿勢。

    重心後移,腰已經深深向後彎下,掌下,卻撐到了空處。她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從高台上跌落。

    腳離開台麵的時候她才明白怎麽迴事:原來,適才亂了心神的那麽一瞬,她旋轉的時候叫的間距大了一尺,兩轉之後,離原定的位置已經是偏了四尺了。便就是這四尺的距離,讓她的手掌無法碰到台麵,才會如此。

    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會摔傷的吧?如果受了傷,還可以留在這裏嗎?

    多麽奇怪啊,就是這麽短的時間裏,她居然還會想到這種事情。能不能留下,是她現在可以選擇的麽?

    手上傳來一陣拉扯,卻是她無意間揮動衣袖,纏住了一根柱子。於是便懸在那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並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結局,隻是客人們還沒有看出來她其實是失手了。但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便會被人看出來了吧?這第一次登台,實在是砸得一塌糊塗。

    眼前,飄來一朵綠雲,會是他麽?

    一隻手攬過她的腰,她扶住他的肩頭,感到他在空中硬生生的提了一口氣,在抱穩她後一個折轉,又掠迴到高台之上。

    腳踏實地,他淡然的聲音裏麵帶著責備:“怎麽如此不小心?”

    聲音並不大,隻有她可以聽得到而已。她沒有迴應,先去向客人們遙遙行了禮,才從高台上下來。他也不再說話,隻是靜默了,跟在她的身後下了高台。

    簫遙,簫遙。

    終究,他是有一點點在乎自己的麽?這樣子違規出場,是在為她掩飾?

    “你要知道,他所會的樂器,原本隻有簫而已。他的名字,便是由他那根紫竹簫而來。我知道他在樂律上的造詣,多次讓他學一種新的樂器,好得到更多的出場機會,他隻是不肯。這次卻是為了你,第一次碰了旁的樂器。三天的時間,就算是他原本精通音律,也還要跟別的樂師相配磨合。嗬,即使是他剛剛登台的時候,樂師都是以他為主,什麽時候需要他這麽小心翼翼了?如果當時他還敢分心,嗬……”月影涼涼的笑了,“你弄砸了這件事情,原本該罰你的,看在簫遙出手了,也沒有人看出來的份上,罷了。隻是不知他這樣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明明沒有情,卻偏偏還要招惹。哼,就連這性子,也跟那人如出一轍。”

    原來,他不是那麽冷淡的人;原來,他隻是無暇分心;原來,他為了她,終於改了初衷,學了別的樂器;原來,他還是有一點點在乎她的!隻是,月影說的“那個人”,是誰?他的話,前半截 她還可以聽得懂,可是為什麽到了最後就難以理解了呢?

    再以後,她白日練武、排舞,晚上登台,與他,竟是再沒有私下裏麵的交談。他依然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從來不笑,最多,隻是在眼睛裏麵流露出暖意罷了。

    如果他從來都沒有笑過,為什麽,第一次見到月影的時候,月影會稱他為“笑影”?難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隻是一個純粹的代號而已?

    她跟月影約定的半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笑影會幫著你。既然你學的武功是流雲廣袖,任務完成之後,你在軒裏的代號便叫做流雲吧,不要讓我失望。”月影輕揚唇角,“不必擔心,即使你失手了,笑影也絕對不會失手的,這一次權當作對你的考驗,你隻要能跟著笑影迴來就可以。”

    真的麽?她有一點小小的雀躍:第一次出任務,真的,是和他一起?

    “也別高興的太早,任務中的笑影,和平時可是很不一樣的。你最好有所準備。”月影的笑容裏麵,似乎包含了什麽,而她看不透。

    看不透便看不透吧,左右,這一天也不會太遠,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她自己去驗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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