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一天的路,在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江城,尋了一個客棧投宿。

    雖然程與竹表麵上依舊是神采飛揚,可駱修文卻從她的眼神中知道,她累了。近來瑣事太多,何況她內傷之後根本就沒有好好調養,如果說不累,純粹是編來騙他,來安他的心的。

    於是在客棧裏,問明了兩人的房間在哪裏之後,駱修文是直接抱著程與竹上了樓的。剛到了房中,他便將她放到床上,說道:“調息一下吧,我在外麵替你守著。”他的臉上帶了些可疑的微紅,神色間也很慌亂。

    程與竹知道他是由於不習慣自己的女裝扮相而窘迫,於是笑了笑,也不再打趣他,隻盤膝在床上坐了,徑自閉目調息。

    隻是兩人對外既然假稱夫妻,夜間自然是要同房而居,同床而眠的。看了看程與竹的女子裝束,駱修文本有些局促,想要多要一床被褥打一個地鋪來睡,卻被程與竹一句話堵了迴去。程與竹說的是:“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在勝京的時候難道不是天天如此?”這一句話一出口,駱修文徹底無言以對。任他再不願承認,他和與在勝京幾乎夜夜同寢也是不爭的事實。

    剛剛睡到半夜,駱修文便被一陣簫聲驚醒了。轉頭去看,程與竹已經不在他身邊,窗戶敞開著,清風從外麵帶來清爽的、專屬於靜夜的氣息。那簫音悠揚婉轉,直讓他忍不住想要相和,隻可惜,他的手中沒有樂器。

    越窗而出,縱身上房,卻見月光中星空下,房頂上那一個白衣女子屈膝而坐,腳邊一個托盤,盤中一個酒壺,一個小小的酒盅;玉手中一管紫竹簫,卻不是程與竹是哪個?

    見他也上了房頂,程與竹簫音未停,隻是目光一轉,示意他坐到自己身畔。

    一曲終了,程與竹將下顎擱上自己的膝蓋,手輕輕撫摩著簫管,卻對著駱修文微笑了:“如何?”

    “夜深風涼,你怎麽會在這裏的?”駱修文沒有迴答,隻是從她手中拿過那管簫,站起身來,微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迴憶適才的曲調,然後將那簫湊到唇邊吹奏——雖有著顯而易見的生疏,正是適才的曲調。

    “月色正朦朧 與清風把酒相送 太多的詩頌 醉生夢死也空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 怎麽隻有這首歌 會讓你輕聲和 醉清風 夢境的虛有 琴聲一曲相送 還有沒有情濃 風花雪月顏容 和你醉後纏綿你曾記得 亂了分寸的心動 蝴蝶去向無影蹤 舉杯消愁意正濃 無人寵 是我想得太多 猶如飛蛾撲火那麽衝動 最後還有一盞燭火 燃盡我 曲終人散 誰無過錯 我看破”

    在駱修文吹奏起這首曲子時,程與竹坐在屋頂,雙手抱膝,直起了腰脊,卻和著那並非很熟練的簫音,輕聲的唱了起來。

    又到了曲終時分,駱修文吹完最後一個音,收起竹簫後遞過去:“這是什麽曲子?與,這不像你能做的出來的。”雖然知道與在音律上的造詣匪淺,可是,這般的纏綿悱惻,又如何像月影軒中那個瀟灑風流的大胤第一樂師,月影簫遙?

    “確實不是我做的。我隻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女人。”程與竹沒有接過自己的簫,卻歎了一口氣,“我好像並不認識她,卻又似乎和她很熟悉很親近。剛剛在房裏的時候,我夢見她在子夜的時候坐在一株紫藤蘿下麵彈琴,一邊彈琴一邊唱歌,就是這般調子,這般詞曲。睜開眼的時候,見了這同樣的夜色,便忍不住出來吹奏了她的曲子,接著你便來了。”說完,她垂下眼,隻看著自己的雙手。“可是,她是誰呢?”

    夜風微涼,吹動她的紗衣。她瑟縮一下,收迴雙手,將自己抱的緊了些。

    駱修文沒有說話,隻是下意識的坐迴她身邊,伸手將她攬在懷裏。

    “駱。”靜靜坐了片刻,程與竹轉頭看著他,“你在樂律上的天賦也很不錯呢。我們迴去吧,我教你一首曲子。”

    這般夜色清風,明月星空下,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同了,仿佛,有什麽,正在悄悄地改變。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手,推動了宿命的輪盤,將一切帶向另外的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

    駐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卻說江城裏麵有不少歌舞樂坊,最大最有名的那一個,叫做花滿樓。花滿樓裏沒有老板,隻有一位三十歲許的老板娘,泠玉,人稱玉娘。

    一大早,花滿樓便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男一女。那女子以秋香色的輕紗覆麵,穿了月牙兒白的衫裙,身畔跟了一位身著石青色長衫的俊秀男子。她款款站在半掩的門前,輕輕叩打門環。不多時,有雜役來應門,將他們讓了進去。

    “現下還不得到開門迎客的時辰,不知兩位來此是何用意?可是有什麽指教麽?”在一間簡單的客廳裏,泠玉簡單而客氣的招唿了他們。

    “指教不敢當,”那女子笑道,“卻是我們冒昧了。小妹和夫君背井離鄉,原指望上京投親,卻不想剛剛到了江城,昨夜住店的時候身上的盤纏便被人偷了個精光。小妹兩人身無分文,無法繼續前行。適才見了外麵的招牌,才臨時起意在樓裏棲身幾日,也賺些銀兩以充盤費。”

    泠玉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兩人:女子覆麵的輕紗上有著淡淡的塵跡,而那男子雖然麵容清雋,也帶了些疲憊的神色;至於那男子手中的行囊,也隻是扁扁的,似乎除了兩件換洗的衣服,真的沒有什麽了。

    雖然不是不同情,泠玉卻是一個商人,更是花滿樓的老板娘,怎麽可能隻憑著同情和那女子的三言兩語便留下他們?“妹妹如何以為這花滿樓會收留兩位呢?”她不動聲色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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