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弘川?


    甄璀璨怔了怔,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自嘲道:“某人可沒有本事說服一塊頑石,這種自取其辱的念頭連想一想就覺得汗顏。”


    “誰說他是頑石?”


    甄璀璨眨著明亮的眼睛,“道聽途說的。”


    甄太後笑了笑,側目道:“安禾,帶她去董府,若她能請動董弘川,明日便出發。若她請不動董弘川……”停頓了片刻,對安禾使了個眼色。


    “是。”安禾頜首,微一欠身。


    “現在就去。”甄太後說罷就閑適的摘起了梅花瓣。


    甄璀璨聳聳肩,認命了,實在沒有比‘認命’更好的了。


    安禾在前引路,甄璀璨心事重重的跟著,暗忖著甄太後的用意,揣測著請不動董弘川會怎樣。


    兩人走出了如意宮,便乘著馬車緩緩的駛出了皇宮。


    “我知道你認出了我。”安禾冷不丁的打破沉默。


    甄璀璨不置可否,那雙眼睛實在太過冰冷,跟那種眼神對視一次便很難忘記。安禾就是那日在崇岫書院的‘時務台’外,突然出現在華宗平身旁戴著麵妙的女子,‘殺了她’三個字說得隨意,至今憶起,依然不適。


    “是我讓他帶你進甄府拿十株鐵皮石斛的。”安禾的神色始終冷冰,端坐著時,就像是一座精美絕倫的冰雕。


    甄璀璨很敷衍的“哦”了一聲,總覺得此時才說這些很多餘,她無法捉摸華宗平跟誰人的交情,也捉摸不透,他豈非就是神秘莫測之人。


    等了片刻,安禾略有詫異,“不問原因?”


    “我的好奇心並不重。”甄璀璨隨手掀開車窗簾往外瞧瞧,手臂一用力,拉扯到了傷口,她疼得倒吸口氣。


    安禾冷聲道:“以後離他遠一些!”


    甄璀璨偏頭一瞧,曼聲問:“這是警告?”


    “對!”


    甄璀璨揉揉鼻子,笑了笑,笑得清清淺淺的,笑而不語。


    “笑什麽?”安禾猛得射出兩道寒光。


    “實在好笑,好笑極了,”甄璀璨笑得更愉快了,“我跟誰離得遠近,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你也決定不了。”她收起笑臉,一本正經的道:“最好的法子就是,你視而不見。”


    安禾的臉色突變,變得極為森寒,令人膽顫。


    甄璀璨並不駭,反而又笑了,道:“別這麽嚇唬人,怪費勁的,反正你也不會動我分毫。”


    “誰說我不會殺你?!”


    “會殺我,你就不會警告我了。”甄璀璨怡然自得的一笑,在安禾被激到怒不可揭時,她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心裏不適,就跟那日你像踩隻螻蟻般隻言片刻的要殺我時,一樣令我不適。”


    安禾冷道:“你真睚眥必報。”


    “也不盡然,”甄璀璨很坦誠的道:“我認為‘報複’這種事情不能強求,也不是任何事都值得報複,不要費盡心機的處於主動,要順其自然,遇到好時機就報複一下,找不到時機就作罷,別給自己負擔,多行不義必自斃。”


    安禾煞有介事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看了又看。


    甄璀璨自然而然的微笑,慢慢的闔上眼簾,神色如常,不介意那目光盤桓多久。過了片刻,她隨手捊了捊發,突然道:“我的舊衣袍中有個純金的梳子,你可曾瞧見?”


    “不曾。”


    “一串一百零一顆南珠的手鏈呢?”甄璀璨繼續試探,“一個雕琢精美的銀鐲子呢?”她歪頭盯著安禾,“一疊千兩的銀票呢?”


    安禾冷道:“你的舊衣袍被燒了,隻有一堆風吹就散的灰燼。”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彎刀、碎銀、簪子是不可能燒成灰的,它們到底是在誰手中?安禾不像是知情的樣子。


    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夫道:“到董府了。”


    甄璀璨挑起簾看了看,‘董府’二字刻得端端正正的。她不禁詫異,董府的府門大開,府門外既無威嚴的石獅子,也無侍衛,儼然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


    見安禾動也不動,甄璀璨喃聲道:“我去看看董弘川在不在府中。”


    甄璀璨慢吞吞的下了馬車,穩步拾階而上,到了門前,並未貿然踏進去,而是叩門。


    門裏無下人,叩了好一會,才見一個書童聞聲走來,平常聲問:“姑娘找誰?”


    甄璀璨道:“找董大公子。”


    “姑娘請。”書童竟不多問,引她進府。


    董府裏不見大富大貴的奢華,也無講究,普通的幾處假山隻是簡單隨意的擺著,亭台樓閣也無新意,很尋常,很樸實。


    走出不遠,她便被引進了客室,客室裏的陳設更是普通,唯獨一幅岩鬆壁畫使屋子顯得很有意境。


    奉上茶後,書童才問:“請問如何通報?”


    甄璀璨想了想,道:“就說如意宮的安禾帶來的一個姑娘。”


    “是。”書童未再追問,也沒有質疑,很隨意的就去通報了。


    不得不說,董府的作風很獨特。


    沒有等太久,書童就迴來了,領來了一個小丫鬟,小丫鬟道:“姑娘請迴。”


    “董公子不在府中?”甄璀璨揉了揉鼻子。


    小丫鬟正色道:“可以這樣認為。”


    “哦?”


    “也可以認為大少爺去齋戒了,在一座不知名的僻靜之地,要七日。”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願意見麵。


    甄璀璨笑了笑,道:“我知道全天下有個地方最適合齋戒,如想親自告訴他,一定要等七日後?”


    “是。”小丫鬟很篤定。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準備換一種法子,問:“董大人可在府中?”


    書童道:“董大人不在。”


    “董大人確實不在,”門外有個女聲傳來,隨著腳步踏進屋中,絕美的容貌浮映在眼前,“董大少爺倒是在的。”


    仆人躬身行禮:“大小姐。”


    原來是名揚京城的董大美女董晴晴。


    董晴晴抖了抖輕裘上的碎雪,漫不經心的說:“去告訴大少爺,是讓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在這等他。”


    “是。”小丫鬟撒腿就跑開。


    董晴晴耿耿於懷的斜視過去,眼神中怨氣未消,冷笑道:“你不是很得意被另眼相看,端著高不可攀的架子,驕傲的不可一世,出盡了風頭,今日,怎麽自己送上門來了?”


    甄璀璨神色淡然,抬腳走出客室,對書童告辭道:“我晚些再來拜訪董大人。”


    瞥著信步而去的窈窕背影,董晴晴輕蔑的道:“怎麽就走了,打扮得這麽花枝招展不就是來向弘川投懷送抱的?”


    甄璀璨繼續向前走,走得不疾不徐。


    董晴晴諷笑道:“弘川的房中至今連個通房也沒有,你該不會沒信心能勝任?”


    聞言,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緩緩的駐步,心平氣和的道:“你很想聽我會怎樣迴應這種傲慢無禮極不體麵的話?你已經為自己的口無遮攔受過羞辱,又逞一時口舌之快,還要再讓自己難堪?”


    董晴晴一怔,像是被人打了一個耳光。


    “說的好!”有個小姑娘突然從大樹後跳出來,鼓掌叫好,“我大姐就是心高氣傲,仗著是京城第一美人,就覺得天下的公子哥們就要對她眾星捧月,像狂蜂浪蝶一樣圍著她。偏偏六殿下從不正眼看她,卻連看了你好幾眼,她心胸狹窄的嫉妒,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簡直丟我的麵壞我名聲。”


    說話間,小姑娘已經奔過來,順手挽住了甄璀璨的胳膊,仰著圓鼓鼓的小臉,眼睛裏閃著晶瑩的光,笑嘻嘻的道:“我就是董素素,名震董府的三小姐。”


    甄璀璨看過去,她約摸十歲,穿著竹青色的棉袍,長得很水靈,可愛極了。


    “素素!”董晴晴氣得重重拂袖,臉色煞白。


    “我們不理她了。”董素素拉起甄璀璨的手,拽著她就跑。


    甄璀璨麵露驚訝之色,指間觸碰到是軟乎乎的小手,那小手的力氣不小。才隻是拐一個彎跑出數幾十步,董素素就停了下來,開心的跳了起來,說:“你真的很厲害!”


    “啊?”甄璀璨不明所以。


    “你疾如風般挺身而出保護太後娘娘,舍己救人,受了劍傷流了很多血還麵不改色不喊疼,一身的凜然浩氣,氣吞山河!”董素素仰著頭,滿臉崇拜的樣子,豎起了大拇指,“跟話本裏的行俠仗義的英雄一樣勇敢。”


    原來是話本看多了。


    甄璀璨微微一笑,蹲下身,平視著眼前喜悅的小姑娘,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般單純美好的歲月,以為話本裏講的英雄和大俠會隨時出現拔刀相助護衛弱小懲惡揚善,她已經很久不看話本了。人性的虛偽、陰暗、善忠、險惡,豈是衣食無憂的小姐能體會透徹的。


    “既然我們有兩麵之緣,是不是就算成為朋友了?”董素素一想到能有個很厲害的朋友,就更加的開心。


    “想成為我的朋友是有條件的。”


    “快說。”


    “要像我一樣,一個月內隻做一件壞事;一年內隻讓別人害你一次;三年內,隻讓自己受傷一次。”甄璀璨把五年前自己暗暗發的誓言說了出來,成為‘甄璀璨’後,完全的身不由己了,估計誓言要盡毀。


    董素素很認真的聽,重重的點頭,很認真的記住了,隨手用小拇指勾住了她的小拇指,稚氣未脫的道:“就這麽定了!”


    “好。”甄璀璨隨心的笑了笑,緩緩的站起身,視線漸漸的從董素素純真的臉頰上移開,仿佛是曾經的自己也在漸漸的遠去。


    董素素眉開眼笑,忽然很驕傲的大聲宣布道:“哥,她就是救了太後娘娘的女中豪傑,我很快就是她的朋友了。”


    甄璀璨下意識的迴首看去,看到了董弘川,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深深的注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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