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詐?”甄璀璨微眯起眼睛,笑意溫軟的道:“翟總管,你急什麽?我說你這是護主心切呢,是心思縝密呢?還是所見即所想,自己內心奸詐才會看什麽人都奸詐?”


    翟寧惱道:“你……”


    “你什麽?”甄璀璨直截了當的打斷他的話,和氣的道:“有沒有詐,甄大人自有判斷,用得著你指手劃腳?難道你自認英明神武,比甄大人還高瞻遠矚?比甄大人還聰明睿智?”


    翟寧的氣焰被滅了滅,辯道:“我……”


    “我什麽?”甄璀璨再次打斷他的話,絕不能給他說話的機會,免得事態難以控製,“甄大人對陌生人心懷謹慎,是理所當然的。”她目光一轉,看向甄達,指向不遠處的窗子,道:“我有一個提議,不如甄大人進屋內站在窗前,我在屋外站在離窗前三尺之處,將所托之物打開放在窗沿上,供甄大人先行決斷。”


    甄達不露聲色的觀察著甄璀璨,聽完她的話後,沉默了半晌,開口道:“跟我來。”


    聞言,甄璀璨稍鬆了口氣,信步的跟了過去。


    兩人走到長廊的盡頭時,甄達停住了腳步。


    數盞油燈在廊下掛著,隨風亂晃。不遠處,十餘雙眼睛帶著猜測和警惕的眼神牢牢盯著他們。


    “你受誰之托?”甄達背著手,似冬夜裏懸崖峭壁上的冰。


    甄璀璨也不多言,從棉襖裏掏出了一支舊銀簪,拿給他看。她的手在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她想到了遞給她這支銀簪的手,那隻枯瘦顫抖的手。


    見到銀簪,甄達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看,看清楚打磨得較粗糙的玉蘭花簪頭時,眼睛裏突然泛起了漣漪,喉結在跳動,卻是一言不發。


    既然他認得銀簪,甄璀璨在暗中思量,給他看哪一封信箋?她想了想,便從左袖裏掏出了一張信箋,展開後,擺在一盞油燈下示給他看。


    信箋上是娟秀的筆跡,寫道:甄丞相,我兒身染重病,憶起你年少時曾患此病,卻憶不全藥方,今讓愛女進京冒昧的拜訪你,懇請您告知藥方救我兒一命,望愛女速歸。


    落款是:徐氏。


    寥寥數句,似有情卻似無情,似心如止水,又似壓抑著心潮澎湃。


    甄達看到字跡時,從頭至尾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裏閃爍著異樣的光。


    麵前的中年男人表情嚴肅,因常年不苟言歡而顯得冷漠,他有著極強的克製力,再強烈的情感也不輕易顯露情緒。


    甄璀璨瞧著他雙鬢的白發,突想起有個女人帶著一對兒女躲在窮鄉僻壤的地方,隱姓埋名的過了十幾年,她便將銀簪和信箋猛得收起,塞迴衣袖裏,很客氣的道:“希望您能憶得起藥方。”


    悵然若失的感覺一閃而過,隨即眉宇間恢複了剛毅,甄達負手而立,沉聲道:“等兩日,我差人備齊整個療程的藥。”


    “您能將藥方告知,已是莫大的恩惠,豈能麻煩您備藥。”甄璀璨微微一笑。


    甄達的目光炯炯,沉吟道:“我說,等兩日,我差人備齊整個療程的藥。”


    他真是專斷,專斷到讓人沒有餘地的服從。


    甄璀璨摸了摸凍得通紅的鼻尖,還沒等她迴應,他便大步的折迴,經過她身邊時,冷風刮進了她的眼睛裏,她不適的微眯眼簾。


    就隻是這樣?他不關心信中所提的‘我兒’是誰?不問問徐氏可好?也不管她的身份?還是他分明都知道,卻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心空涼空涼的,非常客氣的道:“謝謝甄大人。”


    甄達的腳步輕輕的一頓,繼續闊步向前,走出數步,遙問道:“六殿下,還有何貴幹?”


    華宗平睡眼惺忪,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道:“怎麽樣,我這閑事可是管對了?”


    “確實如此。”甄達巋然不動立在廊下,肅然道:“她確是受人之托。”


    “是受人之托啊?”華宗平笑了笑,遙望著孤零零站在光影交錯下的單薄身影,意味深長的道:“她還真是機靈,這謊話編的也太匪夷所思,世人皆知甄大小姐已病故,怎麽會突然生還,也就是我好奇心強。”


    甄璀璨隻是清淡的一笑,抬首看向無邊夜色。此時,即不能辯解也不能掩飾,免得正中別人的圈套。在諸多不友好、非善意的注視下,她神色坦然的不言不語。


    華宗平向旁邊踱了兩步,擋住了多數人看她的視線,抖了抖輕裘上的泥濘髒汙,連連歎道:“閑事是管對了,就是可惜弄髒了我這件名貴輕裘。”


    甄達自然聽得出暗示,命道:“取十張毛皮贈給六皇子殿下。”


    “贈給我?”華宗平一臉的驚訝,攔住奉命行事的仆人,搖頭拒絕,“不用,甄大人太熱心腸了,若是贈十張比我這件輕裘還華貴的皮毛,我怎麽好意思收。”


    誰都聽得出來這話中含義,是在提醒要贈比他的輕裘還要華貴的皮毛,否則,怎麽好意思送。


    甄達道:“速去取。”


    “別啊,”華宗平很為難的道:“即便有了甄大人熱心贈送的華貴皮毛,沒有與之相配的緩帶,裁製出再合身的輕裘也隻能擱置。”


    “再取綾羅綢緞絲帛錦絹各一塊。”甄達熟知六皇子愛占小便宜的世俗習性,他府中大多數東西都是跟權貴們要的,如果沒有記錯,他進府所乘馬車的車廂是跟禮部尚書要的,馬車的車輪是跟禁軍統領要的,馬車的車簾子是跟吏部侍郎要的,那匹拉馬車的神駿黑馬是向當紅一品太監福公公要的。


    愛占小便宜的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更何況,又終日無所事事。


    華宗平愉快的笑了笑,道:“既然甄大人今日心情好,如此慷慨大方,我卻之不恭啊。”


    甄達表情嚴肅,一字也不多說。


    華宗平一臉尷尬的道:“我也沒準備什麽迴贈的。”


    甄達道:“不用迴贈。”


    “這怎麽行,一定要迴贈,我可不能平白無故收你的贈禮,好像我很喜歡占便宜似的。”華宗平盤桓了片刻,恍然道:“我的手爐裏的木炭全都是千金不換的‘祥炭’,燃盡的炭灰灑在花、草、樹的根部,來年花香、草綠、樹木茂盛,萬金難尋。”


    甄達眉頭一皺,想了想,道:“甄某卻之不恭。”


    聞言,華宗平的笑意頓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連木炭灰都要,真是貪小便宜。”


    甄達肅目道:“六殿下在說什麽?”


    華宗平將眉一挑,心無城府的道:“我說你怎麽不推卻,你一推卻,我就能隻好作罷,心安理得的收下你的贈物。”他一臉的不高興,很不情願的吩咐車夫道:“那就把木炭灰倒給甄大人吧。”話畢,他又湊到車夫耳邊,輕聲的說:“要留兩爐。”


    就在這時,有家丁奔至,稟道:“老爺,禮部許大人和刑部秦大人在府外,說是赴您之約。”


    翟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狠狠地瞪向華宗平。


    又有家丁來報:“老爺,府外來了幾個青樓女子,說是您傳喚的她們。”


    甄達雙唇緊抿,拂袖,不悅。


    “老爺,有大批的乞丐在府外坐著,說是甄府通知今晚施食。”


    見老爺的神情是在動怒,翟寧的背脊直冒冷汗,連忙向前幾步,準備告華宗平一狀,拱手說道:“小的……”


    “哦,這些人是我找來的。”華宗平說得雲淡風清,“聽翟管家說甄府的規矩不準乘馬車進府,我就想等甄大人明日出府再見麵。閑著也是閑著,就找些人來聊聊,假借甄大人的名義找些能說的、會唱的、善舞的、喝彩的人。誰知,翟總管突然頓悟,一定要讓我進府。”


    甄達不語,緊抿的雙唇微微鬆了些。


    翟寧惱憤異常,卻不辯解,趕緊狡猾的道:“小的先去讓他們迴去,免得他們受了風寒。”


    甄達的目光深遠,沒有追究,一擺手,讓翟寧去了。


    “那可就辛苦翟總管了,我這人喜歡熱鬧,陸續找來的人可不少。”華宗平輕歎了歎氣,“你以為我隻是說說而已?”


    這歎氣聲聽在翟寧的耳朵裏,異常的尖銳,他咬緊牙關,忍氣吞聲的向府外快步走去。


    甄達始終一言不發,過了片刻,轉頭掃了一眼甄璀璨,命道:“帶她去客房休息。”


    一個婆子應是,趨步走到甄璀璨麵前,將手一引,道:“姑娘請。”


    甄璀璨頜首,進府不易,想出府自也不易,不如就先順其自然。她目不斜視的跟著婆子的後麵,沒有看華宗平一眼,便轉個彎拐進了一條小徑。


    欠他的十株鐵皮石斛和半壺酒,她定會奉上。倒是想不到,他這麽快就把翟寧的給他添的堵,都還了迴去。不由得,她隱隱一笑,是個有趣的人呢。


    正走著,她察覺到有數雙眼睛在暗處跟著,她佯裝不知,自顧自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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