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如同風一樣的跑了出去,耳邊風聲赫赫,刮過腦海裏翻騰的全是舊時迴憶。


    內心愛恨交織,促使著她要趕快見到那個男人。


    燕綏!


    寧曄和燕綏由下人引領著穿過庭院,走過花園,繞過迴廊,來到舜英的院子正廳。


    還未踏進去,就見一個紅色身影沖了過來。


    她站在門口的階梯之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燕綏。


    二十多年了,他還是沒變,依舊那樣妖嬈邪肆,看著她的眼神依舊輕慢帶著幾分厭棄。


    他憑什麽厭棄她?


    舜英雙手緊握成拳,將內心翻滾的海浪勉強壓下去。


    「曄兒。」她頓了頓,聲音褪去了沙啞,又如同從前那般嫵媚而慵懶,「你先出去。我和燕穀主,有話要說。」


    寧曄眉頭微蹙。


    燕綏卻是笑了。


    「對,咱們倆的舊帳,的確是應該一筆一筆的,慢慢算清楚才是,寧太子還是莫要插手得好。放心,雖然我討厭某些人的作風,但我這個人有原則,不會殺女人。」


    隻是一瞬,他就收迴了落在舜英身上的目光,笑得漫不經心而風流倜儻。


    「至於你們姐弟倆的恩怨嘛,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算,你說是吧?」


    寧曄眼神分別從兩人身上掃過,又看了看慢吞吞走來的蕭懷離。


    「好。」


    他轉身走了出去。


    「阿離,你也出去。」


    舜英沒看已走到她身後的蕭懷離,眼睛依舊死死的落在燕綏身上。


    蕭懷離目光從燕綏身上劃過,眼底掠過一抹驚異和瞭然,點點頭,將所有丫鬟都帶了出去,隻剩下劉嬤嬤一個。


    燕綏慢慢走過去,臉上在笑,眼神卻如同霜雪。


    「寧顏,二十多年了,你還是改不了這麽個性子。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孤高自負,不可一世。」


    舜英瞳孔微縮,張了張嘴。


    「你剛才叫我什麽?」


    燕綏在她三步之外站定,眼神裏最初那種嫌棄已經消散,換上了漠然。


    「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你就打算這麽跟我說話?」


    舜英死死的咬著下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燕綏瞥她一眼,語氣中已多了不耐。


    「我不想跟你廢話。你給瓔瓔下的,是不是一夜春?無憂草掩蓋的媚香,加桑落酒。」


    他笑一笑,眼神裏卻毫無笑意。


    「二十多年了,你下藥的手法還是和當年一樣的爐火純青,卑鄙無恥。」


    「燕穀主…」


    劉嬤嬤想說什麽,卻被舜英一聲長笑打斷。


    「哈哈哈…」


    她方才匆匆出來,衣衫勉強穿戴整齊,頭髮卻是半披散著,臉上妝容已卸,眉目間那種方才雲雨過後的春情卻無法掩藏。笑起來的時候,那張極致美麗的臉就顯得越發妖嬈魅惑,眼神兒仿佛能勾人心魂。


    燕綏冷眼看著她。


    「燕綏!」


    舜英忽然聽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


    「二十二年三個月零九天!一共八千零六十九天,九萬六千八百二十八個時辰。」


    她說的每個字都含著泣血的恨和痛,清晰而刻骨的數字讓燕綏原本要丟開她的動作一頓。


    「這些年,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恨你。」


    舜英咬牙切齒的說著,「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最後一句話她說了兩遍,眼神裏那種恨意幾乎要將燕綏給撕碎。


    燕綏皺眉,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沒有笑意的笑了笑。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總喜歡把所有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自己永遠都是最無辜的那個。寧顏,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非要圍著你轉的。」


    「我不叫寧顏,我叫寧燕!寧燕,你燕家姓氏那個燕!」


    舜英驀然低吼出聲,聲音裏透著恨和報復的快意。


    燕綏怔住,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他這模樣取悅了舜英。


    她咯吱咯吱的笑,悠悠的在原地轉著圈,用一種迷離嚮往又詭異的語氣說道:「你不讓我冠上你燕家的姓,我就讓你冠上我的名。這一輩子,就算是死,你也別想逃離我。」


    燕綏看著她,眼神裏那種震驚和複雜已經慢慢平復。


    他說出兩個字。


    「瘋子!」


    轉身就要走。


    寧家的人都一樣的偏執,尤以這個女人為最。


    「燕綏,你給我迴來。」


    舜英徒步追上去,大喊:「你害我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燕綏,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欠我,一輩子都欠我--」


    『母親』兩個字讓燕綏腳步猛然一頓。


    他猝然迴頭,眼神冷厲的看著追上來的舜英。


    「你說什麽?」


    舜英在他麵前站定,盯著他如果二十年前趕她走時一樣冰冷的眸子,心裏油然升起一股怒火。


    憑什麽要讓她一個人來背負?憑什麽?


    她笑得張狂肆意,笑得悲哀疼痛。


    「怎麽,忘記了麽?」她語氣輕柔,眼神裏卻有帶血的恨,「二十二年前,六月十六,凝香閣…一夜風流,第二天你卻瀟灑離去。我去找你,你說了什麽,還記得麽?嗬嗬…」


    她低低的笑,往事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當時他左擁右抱,看見她第一眼居然都沒能認出她來。


    後來他說:「早告訴你了,我不沾惹皇室女子,你卻算計我給我下藥。看在你給我做了一劑解藥的份兒上,往日的事,我既往不咎。」


    她青春豆蔻年華,將清白交付於他,在他眼裏卻不過隻是一劑解藥。


    多諷刺的笑話?


    她哭鬧她不甘,她要殺了他身旁那些笑得挑釁得意的女人。


    他卻阻止了她,用一種十分厭棄的眼神盯著她,將他推倒在地。


    「我不殺女人,而你,也不值得我破例。」


    她趴在地上,手被石子磨破了皮,抬頭死死的看著他。


    「燕綏,你會後悔的!」


    少女的清純褪去,她眼神裏那種冷意和嘲諷如地獄九幽之火,燒得燕綏記憶定格,多少年來腦海中總是縈繞著那個眼神。


    於情愛無關,隻是覺得那一刻,她的眼神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那句原本在他看來無足輕重的威脅,仿佛會在多年後一語成讖。


    他依舊不改風流本性,依舊處處留情,卻始終記得那個小公主離去時候的眼神。


    「我沒告訴你吧?那一晚過後,我有了你的孩子。」舜英依舊在笑,眼中卻有淚,「你那一推,就推掉了我腹中才一個月的胎兒…」


    燕綏的臉,剎那間血色盡失。


    耳邊是舜英撕心裂肺的咆哮,「那是你的親生骨肉,他才一個月大,才一個月!我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孩子化成了血水…你怎麽下得去手?你怎麽下得去手?」


    「燕綏,我恨你,我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流產後因為心情鬱結,再加上本就年幼,又是在野外。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以至於傷了根本。大夫跟我說,我這輩子都沒資格做母親了,我永遠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那時我才十五歲,十五歲就被判了終生不育的死刑!你知不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那是怎樣的絕望?」


    「你不知道。我流產的時候你在和其他女人風花雪月,我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已經忘記我的存在。憑什麽?憑什麽這些痛苦都要我一個人承擔?」


    「你不要我是麽?我偏偏要你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我。」


    「我跑進宮,鬧了七天,讓父皇取出我的宗室玉牒,將我的名字改掉。我要讓你記住,無論你有多少女人,我寧燕,永遠都是你逃脫不了的噩夢!」


    「這是你欠我的!」


    燕綏的臉色,早已如同這夜的明月,白得虛幻。


    舜英卻感到一股報復的快感。


    她笑得越發張揚,眼神裏那種疼痛卻彌久不散。


    「母後生下曄兒的時候,我看著他,就想起我那不曾來到這世間就化作血水流掉的孩子。」


    淚水從她眼眶裏漫溢而出。


    那是深埋內心二十多年的疼痛和絕望。


    「我的孩子沒了,我不能讓曄兒跟著被那些人害死。我退了婚約,下嫁給平江王那個老男人。我要讓曄兒當太子,我要讓他站在這世間巔峰,我要給他最好的一切…大婚當日,為了避免平江王那個老東西發現我已非完璧之身,我將他灌醉。第二天,我見到了孟少澤。」


    說到這裏,她詭異而又放肆的一笑。


    「哈哈哈…我做夢也沒想到,孟少澤,曾得到過你的指點授藝,算得上你的半個徒弟吧?嗬嗬…你不愛我,你的徒兒卻對我神魂顛倒呢。」


    「後來,我在平江王的食物裏下慢性毒藥,很快,他死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你那個半路收的徒兒,可真是個情種呢。他不顧世俗倫常,娶了我這個庶母為妻,而且對我百依百順。我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甚至知道我有別的男人,一樣對我嗬護備至,寵愛有加…」


    她臉色張狂得意中有有些悲涼和淒楚。


    「我得不到你,就要全天下的男人為我著魔,為我瘋狂。哈哈哈…」


    劉嬤嬤看著她失了心智的大笑,想起很多年前,寂寂深宮之內,那個抱著孩子哭泣的少女…


    眼角有些酸澀。


    如果這樣能讓公主心裏痛快點,就讓她發泄吧。


    這麽多年以來,公主承受了太多的辱罵非議。人人都說公主天性淫蕩,風流無度。


    隻有她知道公主內心的苦楚。


    「全天下的人都愛我,唯獨他不要我…」


    這是公主二十多年來不停重複說的一句話。


    無論是平江王父子,還是滿朝文武,亦或者這府中無數男寵,都不過隻是她的自我安慰罷了。


    她的心,永遠都是空的。


    大權在握也好,大權旁落也罷,公主的心,從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空了。


    公主說,唯有丞相蕭懷離和那個人最像。


    卻比那個人對她好。


    可無論怎樣的好,都不是愛。


    她喝了二十年的醉情絲,將自己醉情在曾經那一場露水情緣裏不肯醒來。


    就那樣日復一日的痛著,直到今日,才全數宣洩。


    燕綏怔怔的看著瘋狂大笑的舜英。


    他生命裏太多女人,對他來說舜英也不過就是那無數個女人當中的一個。


    所以這許多年來盡管記得她離去時候的眼神,卻已經忘卻她的容貌。


    然而他萬萬不曾想到,她曾為他孕育過一個孩子。


    那種突如其來的震驚和有那麽點的喜悅還未曾填滿,就已經如同泡沫一般破滅…


    來的時候那種憤怒和控訴,也跟著一同煙消…雲散。


    他隻覺得心情難以言喻的複雜。


    「燕綏。」


    舜英公主忽然來到他麵前。


    他下意識抬頭,對上她的眼。


    那雙眼很美,藏著惑人的光芒,像是一個漩渦,要將人一點點的吸引進去,跌宕翻滾,沉淪不休。


    糟糕!


    燕綏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腦海裏思緒放空,他眼前一陣疲憊,緩緩倒了下去。


    舜英伸手接住了他,嘴角勾一抹笑。


    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力無法輕易的控製他,可若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就另當別論了。


    「公主…」


    劉嬤嬤皺了皺眉,「這…」


    舜英抬手擦幹臉上的淚痕,方才眼中那些深刻的情感全都消失無蹤。


    她又笑得邪肆魅惑,「將他關進水牢。」


    劉嬤嬤一震,「公主?」


    舜英冷笑,「玉初就要進京了,總不能讓他們太過得意。」


    劉嬤嬤垂眸。


    「是。」


    她立即吩咐公主府的侍衛將燕綏帶走了。


    「去,讓曄兒他們進來。」


    「是。」


    劉嬤嬤躬身去了。


    不多時,寧曄和蕭懷離就走了進來。


    舜英懶洋洋的坐著,還是平時那樣一副慵懶風流的模樣。


    寧曄皺眉。


    「燕綏呢?」


    舜英一隻手敲著桌麵,淡淡道:「被我關起來了。」


    她歪頭看向寧曄,勾唇一笑。


    「放心,我可是寶貝他得很,不會這麽容易讓他死了的,還是說說你的正事吧。」


    當著自己丈夫的麵說其他男人是自己的寶貝,也就舜英能夠這般肆無忌憚了。


    蕭懷離卻沒有半分不悅。


    「你對他用了攝魂大法?」


    舜英敲桌麵的動作一頓,沒說話,神情已是默認。


    蕭懷離嘆息著搖頭。


    「又是苦情戲,又是攝魂大法,看來你是不決定放他走了。」


    舜英把玩著自己的髮絲,漫不經心道:「那也不一定,他若是肯乖乖聽我的話,放了他嘛,也不是不可能。」


    蕭懷離不語。


    舜英又看向神色冷淡的寧曄,笑眯了眼睛。


    「怎麽,來替你的心上人討公道?看你們一個個的樣子,她應該沒性命之憂了。」


    她幹脆整個人斜躺著,腿放在寬大榻上,一隻手支撐著頭,看著寧曄,道:「不過我倒是好奇,如果她真死了,你會怎麽做?殺了我給你的心上人報仇?」


    寧曄冷冷的看著她。


    「為什麽那麽做?」


    舜英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曄兒啊,你聰明一世,怎的問了這麽蠢的問題?你懂得玩弄權術把空人心,卻是不懂女人。女人與男人不同,感性,又受保守思想禁錮,若是失了清白,多少都會認命,對那個男人死心塌地。你得到了她的身體,自然也就離得到她的心不遠了。我這麽做,可都是為了你好。」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底卻泛著陰冷和淡漠。


    「咱們寧家的人,不能總是被拋棄。」


    寧曄臉色更冷。


    「是嗎?」他素來溫潤如玉,鮮少有情緒波動,此刻卻滿目寒霜,痛惡又疲憊的看著她。


    「從小到大,你做的每件事都是打著對我好的旗號,卻從來沒問過我是否喜歡。」


    舜英把玩頭髮的動作一頓,抬頭看著他。


    他的眼神,如同方才燕綏看她那樣,疲憊又厭惡,更多了一些無奈和蒼涼。


    「將我從宮中接到平江王府的時候沒有問過我的意願,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就殺光我身邊所有人。從我兩歲開始,你每殺一個人,都要我在旁邊看著,讓我懂得什麽叫做強者為尊。」


    「母後死那年,你說,從此以後,這世上唯有我們兩人相依為命。身在宮廷,想要活下去,就得踩著別人的屍體一路往上爬。」


    「所以你設計二哥與父皇的嬪妃通姦,在他被發配流放的路上派人將他殺死,然後以謀反罪將他母族全數殲滅。行刑的那天,你帶著我去觀刑。那是三月春,桃花枝頭剛開了花苞。滿地的鮮血和人頭,將城西的護城河染得血紅…那年,我三歲。」


    「三哥奉命去新水修河道,你暗中動手腳,剋扣材料,以至於那一年河道被大水衝垮,淹沒了那一帶五個縣,六個村莊,死傷過萬…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三哥因失責之罪被賜毒酒。那天九月金秋,你帶我去潮濕的天牢,眼睜睜看著他被強行灌下毒藥。他臨死的時候,直勾勾的看著我…那一年,我五歲。」


    「那年春闈,父皇命四哥做主考官,你偷了試題發賣。父皇震怒,將他幽禁。當晚,你帶著我去他的府邸,親手將他絞死。那一年,我六歲半。」


    「你派人潛入皇陵,將先帝的陪葬物放在五哥的房中,他當堂撞死在金鑾殿以示清白。父皇心軟了,赦免他的妻兒。當晚你就放了火,將他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人燒死。當時我就站在你身邊,那一年,我八歲。」


    「再後來,六哥被冤貪墨軍餉入獄,你讓人在他的食物裏下毒,造成畏罪自殺的假象,調動驍騎營將他母族全數查抄…那一年,我九歲。」


    「同年,父皇寵幸一個舞姬,你斬了她的雙手雙腳,割了她的舌頭剜了她的眼睛丟在我腳下…」


    「你逼迫九哥謀反,然後用姐夫給你的兵符調動三十萬大軍平反,然後,他被判處腰斬之刑。那一年,我十歲。」


    他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平靜,語氣也未有任何起伏,那些陰暗的,卑劣的,血腥的事跡卻如鋪陳開來的畫麵,一張張在眼前展現。


    「瓔瓔說,我做什麽都喜歡用最尖銳的方式。的確,因為那是你從小教會我的東西。」


    「從我有記憶開始,你讓我看到的,就是鮮血和屍體。以至於我幼年因此蒙上陰影,看什麽都是血色的。我分不清這世上黑暗和光明,分不清男人和女人,甚至分不清是非善惡。隻記得你說過,想要活著,就要不擇手段。」


    「你教我權術,教我怎樣冷血怎樣無情怎樣殘忍怎樣自私,卻從來沒教會我…感情。」


    舜英渾身一震。


    寧曄低著頭,背在身後的手一點點收緊,又慢慢放鬆。


    良久,他緩緩抬起頭來,眼神裏那種疼痛仿佛積壓了千年萬年。


    「今天我看著瓔瓔倒在我麵前,看著她不斷的吐血,看著她毒發險些喪命…你知道我是什麽感受麽?」舜英怔怔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皇姐。」


    寧曄的聲音,苦澀又悲憤。


    「從前姐夫總說,你心裏苦,所以他寵你,容你,任你肆意的活,任由你利用,任由你踐踏。他讓我不要怨你,這世上你永遠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信!所以縱然我不贊同你的所作所為,依舊尊你敬你護你。」


    「可你卻將所有人對你的縱容袒護忍讓當做理所當然,甚至變本加厲的為所欲為。你永遠一意孤行的活在自己五彩繽紛的世界裏,卻將周圍所有人打入無間地獄。」


    舜英公主唿吸一滯。


    「曄兒…」


    「你永遠都高高在上,永遠都自以為是,永遠都將別人的寬容和理解當做理所應當。你不是為我好,你隻是希望所有人都受你控製,喜歡全天下的人都圍著你轉的成就感和優越感。燕綏辜負你,你便辜負所有人,報復所有人。」


    「你覺得你可憐,所以你將所有痛苦加注在別人身上。卻沒想過,他們比你更無辜。你從來都隻會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來都不顧及後果。」


    「我很感激你教會我怎樣在這個豺狼虎豹橫行的時代裏生存,也很感激你曾為我付出的一切。但不代表,我就能毫無底線的容忍你繼續為所欲為。」


    舜英看著他。


    「所以,你想做什麽?殺我?」


    一直默默垂首的劉嬤嬤猛然跪下,「殿下,不可啊,公主無論做什麽初衷都是為您好,您不可以…」


    「閉嘴!」


    舜英慢悠悠的坐起來,微笑看著寧曄。


    「十年前你離府出走的時候,也曾控訴過我。但那時候你為之抱不平的,隻有你的姐夫。我不曾教會你的東西,他教會你了是嗎?所以,你恨我。」


    寧曄抿著唇,目光裏閃著微弱的光芒。


    「我理解你為了剷除異己的一切手段,但不認可你口中的斬草除根,包括姐夫。你明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他也不會。可你…依舊殺了他。」


    舜英沉默著。


    她眼神裏閃過複雜的情緒,恍惚,迷離,淒涼,悔恨,痛楚…


    最後全都沉寂如死水。


    「那你知道,我為何要殺他麽?」


    寧曄不語,眼神裏那種徹骨冷意似乎要將她凍成雕塑。


    「他什麽都好,唯獨一點,太過婦人之仁。」舜英道:「你常年跟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受影響頗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不能讓他毀了你。所以,我隻能殺了他。」


    寧曄嗬的一聲輕笑。


    「瞧,無論你做什麽都能給自己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從來如此…你要培養的,是一個沒有心的帝王。所以,今日,你要將我的心,連同長在我心裏的那個人,一起剜掉,是嗎?」


    「你今日如此理直氣壯,不過就是料定了,我再是不喜歡你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對你斬盡殺絕。對嗎?」


    舜英沒迴答,神色微微恍惚。


    「的確,我不會殺你。」寧曄看著她,輕輕的笑了,「我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今日我救不迴瓔瓔,我該如何處置害她的人?」


    「我會將她交給玉照國,交給雲夢穀,交給蒼雪山…交給誰都好,隻要她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舜英目光睜大。


    「你…」


    「皇姐,人的耐心和容忍是有限的。」寧曄厭倦的說道:「我已容你太久,也請你,不要再挑戰和試探我的底線。還有,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我的私事。從此以後,你便呆在你的公主府,榮養晚年吧。」


    舜英震驚的看著他。


    「你要囚禁我?」


    寧曄眼神涼薄,「你教會我那麽多東西,我總要有所迴報才是。」


    教她懂得…安分守己。


    「殿下…」


    劉嬤嬤忍不住開口。


    「公主她…」


    「皇姐素來喜歡熱鬧,想來這府中伺候的下人太少了,以至於身邊的嬤嬤如斯不懂規矩。不如我給你換一批,也省得你煩悶。」


    劉嬤嬤驚恐的瞪大雙眼。


    舜英臉色莫名,然後輕笑一聲。


    「曄兒,你如今這個模樣,真是讓我開心又失落。罷了,就當我多管閑事。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幹涉你的私事了。不過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挑剔的人。換了人恐怕不了解我的習慣,反倒是麻煩,你覺得呢?」


    「當然。」


    寧曄漠然,「皇姐喜歡就好。不過皇姐身份高貴自可不受拘束,任意妄為。但身邊伺候的下人,總得要記著自己的身份。否則,我不介意用皇姐教我的手段,用新鮮的血液,來學會你的習慣。皇姐,你說呢?」


    舜英已被逼得毫無退路,她看著自己一手扶持成長的弟弟,眼神剎那飄遠。而後她低頭,淺淺的笑了。


    「對,說得很好。」她道:「時間不早了,曄兒想必應該不想在我這公主府中借宿,我讓人送你迴去?」


    「不必皇姐費心。」


    寧曄神情淡漠,「皇姐早些休息,臣弟告辭。」


    他轉身,毫無留戀的離去。


    舜英失神的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那麽幾分,悵然若失。


    一直旁觀姐弟談判對峙的蕭懷離此刻才走過來,輕嘆一聲。


    「什麽心情?」


    舜英抬頭看著他,突然一笑。


    「他已經夠冷血。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將他的冷血用在我身上。」


    蕭懷離拍拍她的肩。


    「舜英,你這次,真的做錯了。」


    舜英順勢靠在他身上,「你是想說,我弄巧成拙,非但沒能讓曄兒心願得償,反而讓那個女人恨上他了麽?」


    蕭懷離摸摸她的頭,道:「蘇姑娘是個聰明人,頂多會遷怒殿下將她擄來重音。那本就是存在她心中的芥蒂,今日,不過是個導火索。


    舜英仰頭看著他。


    「你這算是安慰我?」


    「我覺得你不需要安慰。」


    蕭懷離笑笑,「今日用了攝魂大法,很累了吧?進去休息吧。至於燕穀主,等你什麽時候心情好了再見也不遲。」


    舜英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


    「你還真不吃醋啊。」


    蕭懷離眨眨眼,「公主若是希望我吃醋,我如公主所願便是,待會兒就去抽他一頓鞭子出氣,就怕你不捨得。」


    舜英笑著攀著他的脖子,眯著眼睛道:「阿離,如果我在豆蔻年華的時候認識你,就好了…」


    那樣,說不定她會愛上他。


    蕭懷離卻笑道:「你豆蔻年華的時候,我才十歲。」


    「你嫌我老?」


    「不敢!公主永遠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令微臣心折。」


    蕭懷離永遠有本事讓舜英開心,哪怕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卻依舊能讓她身心愉悅。


    「阿離,今晚別迴丞相府了,留下來陪我吧。」


    她一貫是強勢霸道的,此時卻看起來有些脆弱。


    蕭懷離知道,寧曄說的那些話,終究還是觸動了她的心。


    他點頭,「好。」


    **


    寧曄迴到太子府的時候已是淩晨。


    蘇淺瓔早已迴了蘅芙苑,卻沒睡,而是坐著等候。


    「姑娘,殿下迴來了。」


    樂槐匆匆來報。


    蘇淺問:「他一個人?」


    樂槐還沒迴答,寧曄就已經走了進來。


    他臉色依舊有些差,先是消耗過多在前,又在公主府和太子府來迴跑了一趟,自然疲憊。


    「燕綏被我皇姐關起來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知道蘇淺瓔要問什麽,他直接開門見山。


    「我已經將皇姐禁足在府中,你若覺得順不下這口氣,大可以去找她報仇。我既將你的功力還給你,就不會繼續封鎖。」


    「夜了,早些休息吧。」


    蘇淺瓔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他就已經轉身離去。


    「發生什麽事了?」她有些呆滯,「他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太好。」


    燕綏被舜英公主給關起來了?


    然後寧曄為了給她出氣,將舜英公主也給禁足了?


    當初玉初給她講述舜英和寧曄這對姐弟倆的事跡的時候,她還感嘆。


    寧曄能從自己姐姐手中奪權後居然沒有斬盡殺絕,算得上仁慈了。


    她自然也沒指望寧曄會為了自己直接殺了舜英。


    畢竟舜英是他姐姐,寧曄這個人雖然涼薄,卻也並非喪盡天良的人。


    禁足,倒是符合他的作風。


    可是燕綏是怎麽迴事?雖然她口中罵他笨,心裏卻是知曉,燕綏縱然自負卻並非剛愎自用不可一世之人。


    就算他和舜英有舊情,那也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他這個人素來風流,遊走花叢卻片葉不沾,不是個拖泥帶水藕斷絲連之人啊。


    怎的就大意被舜英給算計關起來了?


    沒有生命危險?


    也就是說,舜英那個變態的女人,對燕綏還真是真愛?


    算了,想那麽多幹嘛?過幾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現在,睡覺。


    ……


    休息了一晚上,蘇淺瓔總算恢復點精神。寧曄雖然將她的功力還給她了,但昨晚因那媚藥引得毒發險些喪命,總歸是元氣大傷,得休息個好幾天才能恢復過來。


    接下來幾天,寧曄都不曾踏足過蘅芙苑。


    蘇淺瓔想了想,那晚他為了救自己,消耗了不少真氣吧?


    不過她沒去看他。


    話都說得那麽清楚明白了,就不必再給他渺茫的希望了。


    為此,樂槐頗有些怨念。


    「姑娘,您真的不去看看殿下麽?奴婢瞧著,那天晚上殿下的神色很差。殿下這幾日都沒去上朝,陛下還派了人來問候…」


    蘇淺瓔淡淡道:「你家殿下的醫術比我高,我去了也隻會添麻煩。」


    「可是…」


    樂槐還想說什麽,卻被蘇淺瓔打斷。


    「我和你們殿下隻是朋友,超乎朋友之外應盡的義務,與我無關。」


    「好個與你無關。」


    寧曄的聲音傳了進來。


    兩人迴頭看過去。


    樂槐立即退到一邊,「參見殿下。」


    寧曄看著蘇淺瓔,「看樣子你恢復得差不多了。」


    「拖你的福,我吃得好睡得好,也沒人來暗算給我下藥什麽的,自然就恢復得快了。」


    她語氣裏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諷刺。


    寧曄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會趁機逃走。」


    「我倒是想啊。」


    蘇淺瓔語氣有些涼,「你這太子府重兵把守,到處都是暗衛死士。我應付你一個人都困難,又何必再以卵擊石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寧曄扯了扯嘴角,突然道:「玉初已經來了長京。」


    蘇淺瓔一怔。


    不是驚訝於玉初的到來,而是驚訝於,他那麽平靜的告訴他這件事。


    而且--


    「很意外,我居然沒阻止他,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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