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吳玉清其實很少跟陳飛揚說話,她喜歡繃著臉,不過陳飛揚對她很客氣也很殷勤,不管吳玉清會不會迴應,都一口一個阿姨叫著,什麽事情都很有眼色地張羅著。陳飛揚確實是個品性很好的孩子。


    吳玉清這話我也聽明白一點,以前我經常跟陳飛揚在房間裏吵架,雖然防著吳玉清,她肯定也有能聽到的時候。


    那時候我跟陳飛揚吵架,大多原因都是我嫌他不成熟。按照吳玉清的意思,以前的人都是在那麽個年紀結婚,大家都不成熟,最後都那麽過過來了,那時候離婚的可沒現在多。


    我說:“時代不一樣了,以前的人要求的少,過日子就行,現在的人日子好過了,想要的就多了。”


    比如靈魂伴侶什麽的,在我爸媽結婚那個年代,這個詞應該想都沒想過的。絕大多數,媒婆介紹下,雙方看著合適,下聘結婚,一過一輩子。


    吳玉清其實也是個文盲,也沒那麽多所謂的精神追求,但女人心思還是細點兒。她說,“好是一輩子,賴也是一輩子,到頭來不都是個死。”


    我勉強笑一下,“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飛揚孩子不錯,你們這段時間都不迴來住,家裏米啊麵的都沒斷過,他每次迴來都會看看,缺了什麽就出去買,我也沒跟人家說過聲謝謝。”吳玉清說。


    我心裏泛起一絲苦澀,安慰吳玉清,“有什麽的,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今天我迴來了,陳飛揚鐵定也是要迴來的,我就不信真的有人喜歡跟蟲子一起睡。我估摸陳飛揚寧願跟蟲子住也不迴家,可能也是覺得有點尷尬,如果我不在的話,家裏就隻有他和吳玉清。


    今天我做的飯,陳飛揚出現的時候,我還特地在他身上反複看了好幾遍,看看他別把蟲子帶迴來了,我實在是太害怕了。


    沒誰不害怕,即使不害怕,也會覺得很惡心,那場麵簡直……陳飛揚也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家裏照顧得那麽好,除了早年訓練的時候必須刻苦以外,人家身體上也沒吃過什麽苦,所以他現在吃那個苦,我覺得挺不容易的。


    我跟吳玉清已經吃完了,陳飛揚吃的是剩飯,大口大口吃出很幸福的模樣,我給他倒了杯水,“你慢點兒,又不是多好吃的東西。”


    我的廚藝,實在是一般般,比陳飛揚差遠了。


    他扒口米飯看我一眼,“好吃,特別好吃,好久沒吃到你做的飯了。”


    我仍勉強的笑,心裏覺得挺苦的。讓他吃吧,吃完這頓飯,我大概就要開口了。他吃完,我主動去洗碗,打算在洗碗的過程裏好好措辭一下。


    陳飛揚想幫忙,我把他轟出去了,該死,不鏽鋼水龍頭還是鏽了,這些黑心商家,就欺負陳飛揚傻帽。


    我巴拉一下,水龍頭幹脆掉下來了,然後到處噴水。陳飛揚趕緊衝進來,給我把傘擋著身體,傻了吧唧地用手指去堵水龍頭,水從縫隙裏噴得牆壁都濕了,他自己身上也被噴得一道一道的。


    我聽陳飛揚的吩咐出去找水龍頭等工具,遞給陳飛揚,他開始修。我把傘遮在他身上,他試了試,又把傘推開,說:“不用,這樣看不見了。”


    我隻能在旁邊看著,看他冒著亂噴的水,有條不紊地修好水龍頭,抿著嘴巴一圈一圈纏著膠布。


    多好的小青年兒啊,栽在我手裏真是可惜了,我又不能珍惜。


    其實我的心,比起開始已經平靜多了。如果在很多事情發生之前,這水龍頭給我鬧別扭,陳飛揚這邊修好,那邊我就會開始罵他,傻子,到處被騙,愁死個人!


    現在一點也不想罵他了,就覺得有些可憐。


    我去找幹淨衣服給他換,我們的新房臥室裏,他動作很利索地把體恤衫兜頭脫下來,露出一副傲人身材,我下意識地轉了身,不想多看。


    曾經我也是為這副身材咽過口水的,曾經我對他,多少是有過愛的苗頭的,曾經曾經,永遠迴不去的曾經。


    我去沙發上坐著看電視,他換好衣服出來坐在我旁邊,想像以前那樣,攬著我的肩膀把我放進懷裏,然後我們偎著一起看。


    我不想給他攬,又不忍拒絕觸碰到他。


    轉身,我說:“飛揚……”


    他似想起點什麽,說:“等下。”然後拿出手機來打電話,打給加盟商那邊。我看著他打電話,挺認真的樣子,他問那邊,這兩天蟲子看上去好像不是太精神,那邊問他室溫多少,他匯報了幾個數字,早上中午晚上和半夜的溫度,他都有在記。


    那邊可能是說因為不恆溫,尤其北方這個季節溫差太大,得做點措施,說了半天,聽明白了,那邊又開始賣他東西。


    說是弄兩台空調,賣給自己的承包商,價格比外麵買的空調便宜,質量頂頂過硬,差不多六千。


    而且那邊還說,這個得抓緊,時間長了蟲子受不了溫差,就會死了。


    陳飛揚急忙預定了兩台空調,掛了電話以後,想了想,又要給朋友打電話。我大概看出點啥,問他,“不會是騙子吧,我怎麽覺得這麽不靠譜呢。”


    陳飛揚自信滿滿,“不會,我去公司總部看了的,考察過。”


    嘁,還考察,他拿什麽考察,不就是拿一雙總上當受騙的眼睛麽。


    “他們公司在哪兒?”我問。


    陳飛揚告訴我一個南方的地址,我又問這些蟲子他們收來做什麽,陳飛揚按照加盟公司給他的說辭,細致地給我講了一遍。


    我也不是個做生意的人,要說生意頭腦,頂多就是遊戲上做個奸商而已。看陳飛揚這麽有信心有激情的樣子,我真的不舍得打擊他,願意陪他賭一把。


    我說:“你是不是沒錢了?”


    “沒有啊。”他笑,他不會撒謊,他撒謊我總能看出來。


    我把自己的錢包拿出來,抽了張卡給他,“這裏麵有一萬。”


    “你哪來這麽多錢?”他有些驚奇。


    我說:“教學生跳舞掙的啊。”


    “教跳舞這麽能掙錢呢?”陳飛揚更驚奇。


    我就笑了,“現在家長給孩子花錢都舍得。”我不想告訴他,我一個人帶了二十多個學生,學生又是分批來的,這些在練基本功,那些在學技巧什麽的,進度不一樣,我一天天累的啊……


    把卡再推給他一次,“拿去用吧,我也幫不了你什麽,我看見那些蟲子我就渾身發麻。”


    陳飛揚看了看卡,有一點點為難的樣子,到底也沒有拒絕,我們不是一家人麽。他伸手攬我,想親我,我躲開了,他隻能退而求其次親了下我的臉,說:“我肯定會賺大錢的,到時候你要什麽買什麽,一定不會讓你跟著我吃苦。”


    我不怕吃苦,我隻怕心傷。


    我去臥室睡覺,陳飛揚也跟進來了,坐在床上,我問他,“飛揚你有夢想麽?”


    他幹幹一笑,他有夢想,當世界冠軍,隻是再也不可能實現,所以這個問題他沒辦法迴答。


    我問,“那你為什麽想賺錢?”


    “為你啊。”


    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即便站在別人的考慮著想,我也是替他去自私。


    我覺得,努力啊奮鬥啊賺錢啊,怎麽能說是為了別人呢,這些奮鬥所打下的基礎,最直接的獲益人還是自己。當然,不排除我就是想推脫自己身上的責任。


    於是我把自己的想法跟陳飛揚說,我大概也在學王昭陽玩兒心理攻勢,先給陳飛揚做一定的心理建設。


    但陳飛揚不是我,他比我堅定,他的心理防線沒那麽容易攻破。


    仍是那句話,“你是我全部的動力,如果沒有你,我今年應該還是過得和去年一樣,明年過得和今年一樣。從退下來以後,我就是在混日子,認識你以後我就有目標了,我要讓你過上好的生活。”


    我低頭,想了想,死不要臉地反駁,我說:“可是每個人,始終都是單一的個體,不能把指望放在別人身上的,那萬一,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我突然死了呢?”


    “那我就跟你一塊兒去死。”他迴答得飛快,並且態度不像個玩笑,也不像是為了哄我開心。


    這想法可不好。


    我說:“我跟你說真的,以後的事情誰也不能保證。”


    陳飛揚已經不聽了,拿了條大短褲,招唿都沒跟我打,就去廁所洗澡了。感覺得到的,我覺得他應該感覺得到,所以他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坐在床上,想起他那句“那我就跟你一塊兒去死”,這是什麽樣的堅決啊。我做不到,無論王昭陽還是陳飛揚,誰死了,我都不敢馬上說我會跟著一起去死,總有苟活於世的理由吧。


    大多數人其實都做不到,陳飛揚以為自己做的到,就是因為他太純,他有習武之人的那種傲氣那種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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