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大的不對勁就是……在這樣的談話中,自己所有的背景,條件都不再重要了,來曆再大,也應當與那兩位左右護法一樣默默合上房門在外麵等著。


    可偏偏,自己能夠坐上飯桌,當一個默默聆聽的飯桶。


    “如你所言……即便拉攏了李氏,宮家,穆家,難道就真的足夠了麽?”


    老爺子麵無表情望向自己的侄孫,“當長野的平衡被打破,顧家的另外一半,以及整個白家,就足以對抗你所說的這股力量。到那時候,戰爭就會爆發。”


    五大家中,實力有強有弱。


    如今的顧家分流之後,依舊強大,可如果徹底分開……新舊兩派重新陷入鬥爭,經曆損耗之後,顧家將不再具備“霸主地位”。


    而那時候有能力登頂的就是白家。


    “如果因為‘法案’而出現矛盾……那麽戰都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顧南風平靜道:“你曾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萬人敵,無一日不沐浴鮮血,如今卻畏懼戰爭?”


    老人眯起雙眼。


    這已經算是挑釁之語了,他依舊不動怒,輕聲道:“正因經曆無數戰爭,方知和平可貴。”


    “可如果顧家不可能和平合流呢。”


    顧南風平靜道:“要麽,裂為兩半,從此之後漸行漸遠……要麽,武力統一,打一場,永除後患!”


    “你這是典型的北洲軍部思維。”


    老爺子淡淡道:“是跟鏽骨學的麽?你要清楚,有時候拳頭大,是沒有用的……”


    顧南風立即迴應:“想想您的侄子。”


    老爺子果然沉默了。


    “凡事總有例外,他就是那個例外。”顧騎麟緩緩道:“如果你的拳頭能大到他的程度,那麽今天這頓飯,也就沒有吃的必要了……你從北洲迴長野的時候,新派的那幾位領袖會跪在雪地裏舔你的鞋麵,像狗一樣搖尾乞歡。”


    顧慎吃到一半有些噎住,沒想到老爺子的比喻這麽清新脫俗。


    “……”


    顧南風也沉默了一秒,他緩緩道:“我的拳頭雖然不如神座大人那麽硬,但也可以捶一捶。”


    “在戰場上,隻要夠強,那麽就是當之無愧的猛士。能殺一人,十人,百人。”老爺子低頭點了根煙,幽幽道:“可雪禁城不是戰場,這裏有千萬人,五大家有自己的規則。在你成為顧長誌之前……不能違背這套規則。”


    “清塚裏的那位,很可能不會醒來了。”


    顧南風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大的原因,道:“先前在大都區爆發的那場‘使徒之戰’,並不是因為顧長誌先生選中了自己的使徒。那枚信物紋章,是我從西洲光明城求來的。”


    長野城內無秘密。


    上有風瞳,下有地蚯。


    可這個消息……仍然出乎了老人的意料。


    老爺子皺起眉頭,盯著自己的侄孫,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八年的時間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很多……在離開長野之前,這個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棋盤之內。


    而迴歸故裏的第一招,就是“盤外招”。


    這件事情,顧南風應該隱瞞了顧家裏裏外外的所有人……很可能隻有守陵人一人知曉。


    顧慎神情有些複雜。


    雖然他什麽都知道……但,這也是自己能聽的嗎?


    “你是怎麽聯係上‘光明城’的?”老爺子認真問道:“不要說這是鏽骨介紹……光明城的那位神座,或許會因為這個理由見你一麵,但絕不會將信物這麽重要的東西借給你。更不可能白白送出神力,成就一位使徒,隻為了替東洲圓謊。”


    “不要忘了,我在北洲待了八年……這八年裏,顧家並沒有幫過我。”


    顧南風緩緩道:“我總該有自己的秘密。”


    “是麽……那還真是天大的秘密啊……”


    聽到這話,老爺子欣慰地笑了笑。


    顧南風繼續問道:“源之塔酒神座敗退,東洲看似太平了……可實際上,這份太平,能撐多久?你以為‘新派’願意一直妥協下去麽,一旦他們發現了清塚的真相,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模樣?你想要和平……長野真的可以一直和平下去嗎?”


    一問接著一問。


    每一問都直擊靈魂。


    隻可惜,老人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


    顧騎麟輕描淡寫道:“所以呢……直接說出你的想法好了。”


    顧南風盯著老爺子,一字一句道:“如果神座大人不能蘇醒,那麽我要成為顧家的家主。正式的,真正意義上的……家主。”


    換其他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句野心滔天的話。


    可偏偏從顧南風口中說出來。


    讓人覺得如此的……合適。


    他本就該說出這些話。


    因為他本就該是……顧家的家主。


    ……


    ……


    第八十四章 家宴


    “家主……”


    老爺子聽到這兩個字,陷入了短暫的思索,旋即他笑了笑,輕鬆地問道:“這不本就是你的東西麽?”


    顧南風沉聲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虛名。”


    “明白。當然明白。”


    顧騎麟悠然問道:“隻是,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我不是家主,新派的顧陸深也不是家主,即便沒有家主,分流之後,顧家依舊是長野第一家,為什麽?”


    這一問。


    讓顧南風怔了怔。


    “因為家主……從來就隻是一個虛名。”


    老爺子平靜開口,“顧長誌之所以是家主,隻是因為……他是顧長誌。”


    “八年前,曾有許多人倒在長野……為的就是把你送去北洲。”


    老爺子的聲音裏帶著肅重,“如果不是為了讓你能夠成為‘家主’,這些人的犧牲,是為了什麽?”


    “家主之名,不需要我的認可,也不需要那邊的認可……隻要你足夠強,真的足夠強,你就是顧家的家主。”


    “而且……”


    “你似乎對我有什麽誤會……總覺得我是因為畏懼戰爭而選擇了退縮……”


    顧騎麟眯起雙眼,彈了彈煙灰,“在戰場上,這種行為叫做逃兵。如果新舊兩派之間,注定要有那麽一戰,那麽我一定是血拚到底的那個人,我絕不妥協,絕不退後,更不可能……當一個逃兵。”


    “新舊兩派,之所以還能‘和平’,是因為雙方都沒有取勝的把握。”


    “六十年前,我北赴要塞抗擊災境的時候,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和你一樣,我有著雄心壯誌,相信自己能夠以一人之力,改變整場戰爭的局麵。”


    顧南風愣住。


    “可如今我老了。”


    老爺子輕聲開口,道:“如果你有能力,握住勝利之劍,給顧家帶來真正的和平……那就請吧。”


    世人總認為,權柄大名,即是常勝之劍。


    但實際上,恰恰相反。


    因為手握長劍,方有世人敬畏之名。


    退後,妥協,都隻是一種蓄力……當爆發隻意味著毀滅,那麽咆哮亦是無效的呐喊。


    顧南風忽然明白了老爺子這些年做的事情,到底意味著什麽,把自己送出長野也好,拒絕讓自己迴歸也好……都是在等待自己的成長。


    而說到這裏。


    顧南風反而有些沉默了。


    他望向老爺子,“您……願意讓我放手一搏?”


    “如果不願意,你就會善罷甘休了麽?”老爺子平靜道:“如果把你換做是六十年前的我,談判無果的情況下,應該會扛著源能炮打過去,把新派那些礙事的家夥都轟碎。”


    顧南風笑了笑,“源能炮已經落伍了……現在北洲軍部有更厲害的武器。”


    “說迴正題。”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您願意支持我,我將計劃收迴顧家分散在外的力量……這並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可能會爆發很大的衝突。”


    用詞很文雅。


    其實就是“合流”。


    顧家不再分為新派,舊派!


    老人雙手撐肘,安靜聽著,“你準備怎麽做?”


    顧南風說道:“從成功率最大的角度考慮……我會著手拉攏五大家中的其他三家。”


    老爺子眯起雙眼:“但這會擴大戰局,如果爆發衝突,整個長野都會被拉下水。”


    “所以……需要更大的力量,外部的力量。”


    顧騎麟沉默了一小會。


    “你是說長野以外的盟友……花幟?”


    “或許還有更多的盟友。”顧南風平靜開口,道:“我知道您的顧慮,很多年來五大家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長野內的爭鬥,不涉及長野外的勢力。大家各自保持著均衡,共生,一旦牽扯到了外部勢力,局勢就會越來越複雜,五大家製定的規矩也會被打破。”


    老爺子點了點頭,“這是……大忌!”


    顧南風忽然問道:“如果和敵人約定好了空手搏擊,而對方臨陣掏出了刀,你該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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