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要把花幟的權限交給自己?


    趙西來隻是笑了笑,繼續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隻對老陸的獅醒技術並不了解,隻知道這是天才的畢生心血,也是東洲最大的遺憾,尚未問世,就胎死腹中。而花幟接收到聯邦政府移交的覺醒技術,已經是好幾年後的事情了……這項目交給塚鬼和專業的研究組負責之後,我們能做的,就是投錢,以及等待成果。”


    如今,他已沒什麽好說謊和隱藏的了。


    這也是為什麽,花幟背水一戰,拚了命也要在東洲地區推行覺醒法案的原因。


    “在法案的推行和籌備之上,花幟投入了太多財力……這是【深海】對五洲破滅危機所給出的指引和警示,也是壓上全體人類未來命運的豪賭,如你所見,五洲內黑點出現的數量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這是大量遊離超凡源質增生的緣故。”


    低沉咳嗽了一聲,趙西來道:“如果能夠控製覺醒,那麽就意味著……超凡源質會被大量吸收。”


    “那麽……人類的社會文明,將會被推到一個無法預測的勢態。”陸南梔平靜反駁道:“一旦開始,就沒有迴頭路。”


    老人聳了聳肩,道:“如果法案通過了議會的審核,在正式頒布之前,會先在可控製的範圍內進行投放實驗。我們會建立一個有容錯的閉環生態係統……然後在這個生態環境中控製生存者們進行逐步覺醒,【深海】需要進一步的數據,來運算和推測,整體的人類社會,需要覺醒到什麽層次,才能應對秩序崩塌的危險。”


    陸南梔徹底沉默了。


    “無法理喻……簡直是瘋狂,對吧?”老人聲音沙啞笑了笑,“這是我們無法想到的答案……或許這就是超腦與人類的區別。它隻考慮結果,如果為了保存更大的一部分群體,犧牲一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不用迴頭。


    他也知道陸南梔此刻臉上的神情是什麽樣子的。


    “對於五洲而言,東洲是可以犧牲的一小部分。”


    “對於東洲而言……同樣有著可以切割下來的一小部分。”


    “所謂的‘電車難題’,真正困難的是地方在於,軌道兩邊的數量是不固定的,人類要經曆無數次選擇,而天平的兩端總有重和輕。”


    “所以……有時候,我們沒得選,換另外一句話就是。”


    “犧牲你,與你何幹?”


    這就是覺醒法案殘酷的地方。


    “用‘犧牲’這個詞並不準確,或許換成‘改變’會好聽一些。”趙西來低聲笑了笑,“我記得很久之前在圖書館裏看到的……人類誕生之前,這片大地上生活著非常強壯的爬行類動物,有矯健的四肢,長長的尾巴,還有龐大的身軀,因為某個原因,他們全都毀滅了。”


    陸南梔皺起眉頭。


    “改變他們的……據說是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


    “悲哀的就是,他們無權主宰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拒絕那塊石頭的到來。”


    “當然,這些可能都隻是一個故事,當不得真,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今天,隻不過我們比那些東西更強大,更具有智慧。”


    “那塊石頭……我們有權力決定它什麽時候落下來,落在哪,先落一部分,再落一部分……”


    趙西來輕聲喃喃道:“雖然這塊石頭落下來的時候……會很難看,但至少,我們可以逃脫‘滅族’的命運。”


    說到這。


    他認真問道:“所以……聽完這些,你還是堅定的反對覺醒法案嗎?”


    “是的。”


    陸南梔沒有一絲猶豫。


    她說出了備選議員儀式上的那句話。


    “我……反對。”


    “為什麽?”老人輕輕歎了口氣。


    他無法理解,自己最欣賞的那個後生,在麵對這種社群命運的抉擇時,如此的猶豫,如此的憐憫,這是不希望有人犧牲嗎?


    “很簡單。”


    陸南梔平靜道:“我認為那塊懸在人類命運頭頂上的石頭……是【深海】的謊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別離歡(五)


    這一切,都是【深海】的謊言?


    坐在輪椅上,等待著一番長篇大論的趙西來,萬萬沒想到,陸南梔會給自己這樣的答複。


    如果說。


    根本就沒有那一輛失控的列車。


    那麽被綁在廢棄軌道上,被犧牲的人……也就是無辜的受難者。


    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天平兩端的取舍也毫無意義。


    “這句話……有些耳熟……”


    老人喃喃開口。


    或許是因為年齡大了,或許是因為時間快要到了,漫長生命中的無數碎片畫麵都蜂擁而來,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說的。


    輪椅行至了小荒山的山頂。


    那裏立著一塊木碑。


    努力思索了很久的趙西來,終於抓到了那一縷靈光。


    他神情複雜地開口,“想起來了……這是老陸對我說的。”


    “原來你也是古文會的成員啊……”


    陸南梔蹲下身子,清掃著木碑積攢的灰塵,她沒有開口承認,也沒有矢口否決。


    過往的塵埃,都在撣手的這幾下被掃去。


    【古文會】這三個字,是趙西來這些年來一直不忍對陸南梔說的真相……之所以陸承死後,花幟會被趙氏全麵接手,就是因為【古文會】。


    早在二十年前,聯邦政府就下令清剿【古文會】的所有成員。


    一個不留!


    這場清剿持續了多年。


    肌膚破滅,猶存血骨。


    而在獅子巷血案之前……大都議會就成立了針對陸承的私密調查,這項秘密的調查任務正是由趙西來所負責,當時的調查組嚴重懷疑陸承就是【古文會】的殘黨成員,並且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聯邦政府懷疑。


    【古文會】的一部分幸存者,仍然保持著聯絡。


    而他們聯絡的方式……是通過在深海網絡中建立的加密會議,因為這個組織的建立者是艾倫圖靈,所以他們仍然保留著降服深水區權限的粗暴方法。


    聯邦政府稱其為……“加密之門”。


    由於深海網絡麵對五洲所有人民全麵開放的原因,每天有數十億人進行鏈接,無數算力被分攤而出……【古文會】的加密會議室,就附著在其中的某一條根莖之上,采取了和深水區如出一轍的同源算法,想要揪出這個理論上存在的獨立空間,無異於大海撈針。


    除非,能找到所謂的“加密之門”。


    調查組懷疑陸承身上背負著“加密之門”……而不久後的獅子巷血案,則是證明了這個男人的“清白”。


    這正是趙西來真正愧疚的原因。


    可如今。


    他看著陸承女兒的背影……才發覺當年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陸南梔扶正了那塊木碑,跪在墓前,恭敬叩首。


    做完之後,她站起身子,背對老人,手撚檀香,從懷中取出了一枚折疊的紙質燈籠,然後緩緩抖開,用檀香的餘火將燈芯點燃。


    黃昏餘光消散於地平線外。


    燈籠散發的火光,籠罩了整座小荒山。


    陸南梔終於開口:“其實,當初老陸都跟我說過了……調查組的事……還有你的事……”


    作為陸家的大女兒。


    她比南槿要更早的背負起了那一份秘而不傳的責任……這份重量或許是一種不幸,但如今來看,背起了這份重量,反而是一種幸運。


    如果她年齡再小一些,無法承載這份責任,那麽【紅門】就會隨著獅子巷的血案而暴露,死去的就不止是老陸一人。


    她緩緩轉身,麵對趙西來,平靜道:“是的……我是古文會的成員,你們要找到的【門】就在我身上。之所以反對法案,因為我不相信聯邦政府,也不相信深海。”


    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


    陸承死後。


    調查組的那些家夥們並沒有因此而停歇……甚至提出要繼續調查陸承的家人,一定要挖出【古文會】的真相。


    趙西來當時勃然大怒。


    因為老陸發妻已逝,留下的家人,就隻剩下兩個女兒,一個剛剛成年沒多久,一個還隻是個孩子。


    所謂的“調查家人”,就是把針對老陸的那些招數伎倆,用在孩子身上!


    他提出了強烈的反對和抗議。


    而在獅子巷血案之後沒多久……聯邦政府開始全力扶持趙西來,他成功接管花幟,這項荒唐的提案自然也被直接否決,當初的調查組也被遣散。


    針對【加密之門】的調查就此煙消雲散,趙西來動用了議員特權,對陸承檔案上那些已定的調查結果,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已死之人……沒有秘密。


    而那扇隻存在於理論上的【加密之門】,也被趙西來認定為無。


    議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隨著【古文會】的徹底銷聲匿跡,聯邦政府此後沒有再成立調查組,去追尋虛無縹緲的【門】。


    做出這些,是因為趙西來的愧疚。


    因為這項調查,他如願以償成為了花幟的主人,也成為了大都的話事人,任誰來看他都是獅子巷案最大的受益人。


    而此刻。


    老人的心底,忽然有一塊石頭放下來了。


    他看著陸南梔,那個十年前進入花幟,還尚且稚嫩的姑娘,這十年來經曆諸多磨礪,已經成為了獨當一麵的“夫人”。


    其實在陸承死後……他已把陸南梔看成了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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