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總管嚇得臉色慘白,不斷的扭頭看向洞口的方向。看得出來,如果不是深夜時分,外麵的山嶺過於危險,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帶人返迴了。


    而桃娘子更是麵如死灰,死死的抓著柳總管的袖子不放。


    換成其他‘老資格’的遊館老鴇子,她們在莽荒山嶺中,多有故交老友,其中不乏邪魔、妖蠻中的‘老祖’級的人物。撒個嬌,賣個萌,送幾個好女兒過去暖暖床,類似這般的問題,死一個鳩頭魔祖的仇怨,又不是她們下的手,怎麽也都一筆勾銷了。


    但是桃娘子率領的這支隊伍嘛,前麵說了,之前大姑娘人數不過三百許,隻是一支‘新嫩隊伍’,開業至今不過十年左右,還沒積累多少人脈,也沒有什麽太強的邪魔、妖蠻的巨擘霸主光顧過。


    想要攀扯交情,想要認幹爹,都來不及!


    而烏頭老祖能有如此手段,隔著不知道多少距離,都能釋放魔光,標注在場的‘仇敵’,這毫無疑問是一尊‘大能’。


    柳總管倒是可以天一亮就原路返迴天香遊館總部,而桃娘子呢?


    她能帶著這麽多大姑娘逃迴去麽?


    嘖,倒也可以,但是她好容易爬到這支隊伍領隊的位置,若是這次就這麽逃迴去,還給天香遊館總部帶去了一個大敵,甚至影響到其他隊伍的‘生意’……桃娘子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場!


    或許,她會被天香遊館的後台東家直接送給烏頭老祖消火泄氣吧?


    開青樓的,而且是在莽荒山嶺開這種特殊青樓的東家,能有幾個心慈手軟的‘好人’?


    死死抓著柳總管,桃娘子下定決心,一定要將柳總管拖進這一趟渾水,絕對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要死,也要拖一個墊背的不是?


    聽說這個姓柳的,在天香遊館內很有點後台。桃娘子就好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脫身離開。


    “這算什麽事?”那一隊身披重甲的世家私軍的首領,那身形魁偉氣息驚人的大漢怒聲謾罵:“大爺們隻是來看個熱鬧,怎麽就把我們牽連進來了?賊和尚,這是你們惹出來的禍事,你們得想辦法解決了!”


    大漢一怒,那數百名身披重甲,背負重弩的精銳齊齊起身,化為一個偃月陣型,遙遙的朝著渡苦和尚圍了上去。


    這些人露出了惡意,近百名血佛寺的僧眾也紛紛起身,雙手合十,渾身縈蕩著粘稠的血色佛光,帶著一絲嗜血的笑容,向這些甲士迎了上來。


    他們這一動,那百來號身穿黑衣,佩戴麵具,氣息肅殺陰冷的修士也聞風而動。


    他們同樣朝著渡苦和尚圍了上去,他們的首領陰惻惻的說道:“和尚,人是你們殺的,禍是你們闖的,這檔子破爛事情,把我們牽連進來,不應該吧?”


    說著說著,這首領朝著盧仚這邊看了過來:“這位大師,你以為呢?”


    盧仚盤坐在篝火旁,左手揉捏著兔猻的頂瓜皮,右手撫摸著大黃的腦袋,很是篤定的笑道:“哦?這事,怎麽又和貧僧扯上了關係?”


    那首領冷然道:“怎麽沒關係?”


    盧仚攤開雙手,搖了搖頭:“那就算貧僧和這件事情有關係吧,你們意欲何為?將貧僧生擒活捉,拿去交給烏頭老祖,證明你們的清白?”


    淡然一笑,盧仚幽幽道:“你們若是真這麽想,一個呢,你們拿不下貧僧;二個呢,貧僧就算被你們生擒活捉送給烏頭老祖,貧僧也會一口咬死,你們是貧僧同黨,鳩頭魔祖,就是你們聯手貧僧給幹掉的!”


    山洞內又是一陣死寂。


    就連正在拉拉扯扯的柳總管和桃娘子,也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盧仚,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是老江湖,都知道這戴著麵具的首領剛才向盧仚發話,分明是想要將盧仚拉進渾水裏。


    明擺著,鳩頭魔祖的死,和盧仚關係不大。


    甚至,是盧仚暴力一掌毀掉了那顆秘魔真雷,救了山洞內的這些人。


    但是正因為盧仚那一巴掌,暴露出了他可怖的、深不見底的實力,所以這麵具人首領,想要將盧仚硬拉進這件事情來——多一個高個子扛著,天塌下來,也先砸了盧仚不是?


    但是誰能想到,盧仚居然如此的市井習氣,沒有一點‘前輩高人’的做派。


    麵具人首領用心不堪,而盧仚的表態更是憊懶。


    你可以將盧仚強行扯進這個漩渦,但是後果,絕對不是你們願意見的那種。


    盧仚一句話,就把路給堵死了。


    渡苦和尚雙手合十,‘嗬嗬’直笑:“這位道友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麵具人首領目光陰鷙,看看盧仚,再看看渡苦和尚,半晌沒說出話來。


    那大家私軍首領悶哼了一聲,甕聲甕氣的說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本來和吾等無關。但是吾等無辜被牽連了進來,委實可惱。”


    渡苦和尚依舊微笑不語,隻是身上煞氣越發濃厚。


    盧仚掏出了幾粒幹果,掰開了喂給趴在頭頂的大鸚鵡,任憑果皮亂雜雜的落在了自己的大光頭上。他淡然道:“何必如此苦惱?這裏距離鎮魔城控製區域,也不過是一個白天的路程。原路返迴,或許還不用一個白天。”


    “諸位大可返迴,找高手大能抹去體內的標記,或者,幹脆這輩子再不踏入莽荒半步,那烏頭老祖魔焰滔天,也無法跑去鎮魔城將你們如何罷?”


    “何必擺出這等劍拔弩張的模樣?”


    盧仚搖了搖頭,輕蔑的說道:“老實說,你們想要找一份公道?還是想要找點補償?不好使……這位渡苦師兄,你們不見得拾掇得下來;至於貧僧麽,你們若是再齜牙咧嘴的,貧僧一巴掌一個,保證全都超度了。”


    狠狠朝著那戴著麵具的首領指了一指,盧仚冷聲道:“你說話的語氣,還有你的眼神,佛爺我很不喜歡……收斂些,否則佛爺有一萬個理由相信,你勾結邪魔,布下陷阱,意圖謀殺鎮城城主,不僅你自己要飛灰,你背後的主家也要被株連九族,你信不信?”


    那私軍首領目光一陣閃爍,下意識的朝著數百下屬輕輕做了個手勢。


    原本劍拔弩張的數百甲士相互看看,緩緩收斂了身上氣息,從一副好似要殺人的兇狠模樣,又變得好似木樁子一樣寂然無聲。


    而那戴著麵具的首領則是冷笑了一聲:“法海城主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不過,或許在下不是你的對手,但是在下背後的主家麽……”


    這首領很想說幾句狠話。


    但是桃娘子目光一陣閃爍,突然‘唉喲’一聲,雙手狠狠往大腿上一拍,然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大家消消氣,消消氣,出門在外,相逢就是有緣,大家以和為貴嘛……行走江湖,和氣才能發財,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桃娘子湊到了那麵具人首領身邊,握著一條水紅色手絹的小手在他胸口上輕輕拍了幾下,‘咯咯’笑道:“消消氣,消消氣,這烏頭老祖,不是還沒打過來麽?”


    桃娘子一溜兒小跑,笑吟吟的跑到了盧仚麵前,原本也想在盧仚身上賣弄一下風流陣仗,但是看到盧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看盧仚那盤坐在地上,依舊有一丈五六尺的驚人身高,桃娘子生生吞了口吐沫,那股子妖豔風情,頓時收斂起了七八分來。


    “城主大人,咱們可是被這些邪魔威脅了,您……可要為小民們做主啊!”桃娘子手絹在眼睛上狠狠一抹,淚水就好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


    盧仚微微一蹙眉,輕咳了一聲:“這位,桃娘子是吧,貧僧是鎮字第九城的城主……你這天香遊館,似乎並非我鎮字第九城的商家。你若是有什麽冤屈,有什麽難關,你似乎應該去找你的轄地城主去訴苦。”


    桃娘子呆了呆,她也沒想到,盧仚居然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來。


    以她的想象,身為鎮城的城主,麵對她這麽一哭二撒嬌的手段,眾目睽睽之下,他應該表現出一名城主應有的氣度吧?


    比如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類的。


    盧仚怎麽能說出這等話來?


    “可是,您是城主大人……”桃娘子囁嚅道。


    “貧僧是鎮字第九城的城主,貧僧的職權範圍,隻局限於在鎮字第九城登記注冊、而且按時按章繳納賦稅的良民百姓、正經商戶……天香遊館,並非鎮字第九城的商戶,桃娘子還有你的這些女兒們,也並非鎮字第九城的常住居民,此地,也並非我鎮字第九城的轄地。”


    “是以,無論是從法理上,還是人情上……貧僧似乎都不用做什麽,說什麽。”盧仚很一本正經的看著桃娘子。


    “可是,您是佛門弟子……”桃娘子有點不知所措了:“佛門弟子,慈悲為懷……吾等弱女子有難……您不是應該,應該……”


    盧仚想起了之前桃娘子見到幾個大姑娘慘死,卻絲毫沒有傷心,反而隻是拉扯著柳總管,想要從他手上多撕扯一些資源出來的嘴臉,不由得很是清冷的笑了一笑:“桃娘子又錯了,佛爺我出身佛門鎮獄一脈……殺人放火,那是一等一的好手。要說慈悲為懷麽……嗬嗬,鎮獄一脈,隻有嗔怒手段,何曾慈悲過?”


    微微思忖片刻,盧仚又狠狠的補了一刀:“就算佛爺還有這麽幾分慈悲之心,你以為,會用在你身上麽?”


    桃娘子呆了。


    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好似被憤怒狂奔的公牛角頂了屁股一般暴跳了起來:“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不能用在姑奶奶身上?啊,你是鎮城城主,你是佛門弟子,你難道不應該庇護吾等良民百姓?你,你,你……”


    盧仚淡然道:“你是良民百姓麽?”


    桃娘子瞪大眼睛,嘶聲道:“如何不是?”


    盧仚語氣變得極其陰冷:“青樓行當,自古有之,是否從業,乃是命運、性格、世道、氣數的諸多選擇,有人身不由己,有人樂在其中,貧僧不多評價……但是你既然是天香遊館的媽媽,帶著這些姑娘在外營生,死了這幾位姑娘,你隻顧著多撕扯一些財物……”


    盧仚歎了一口氣:“你還算良民?你的良心,都喂狗……”


    大黃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了盧仚的小腿上。


    盧仚急忙伸手撕掰大黃:“鬆嘴,鬆嘴,是,是,是,她的良心,狗都不吃的,貓也不吃,鳥也不吃,蛇也不吃……嚇,鬆嘴……咳咳,見到了?桃娘子?”


    盧仚看著麵色一片漆黑的桃娘子,輕輕搖頭:“你不算良民,真不算。”


    “所以,你找我庇護?幹我何事?”


    盧仚很不解的看著桃娘子:“你大可以和那位柳總管,帶著人返迴鎮魔城。隻要你們迴去了,難不成烏頭老祖還能打進鎮魔城找你們的麻煩麽?”


    盧仚看看那戴麵具的首領,又看看那私軍首領,搖頭道:“不解,你們擺出這幅劍拔弩張,又或者如喪考妣的嘴臉,都在想什麽呢?”


    朝著北麵一指,盧仚冷然道:“區區三千裏,雖然山路難行,但是一個白天盡可以安然返迴。天亮就出發,爾等有很大概率安然返迴。何必在這裏作出這等嘴臉?”


    “莽荒山嶺,山路難行,就算是佛陀大能,也無法破空飛遁。那烏頭老祖的洞府,距離此處不知道多少萬裏,他想要趕來,三五日內斷無可能。你們作出這等姿態,究竟是在想什麽?都魔怔了麽?”


    桃娘子嘴唇動了動,突然哭喊了起來:“可是,我不能迴去啊……我若是迴去了……我辛辛苦苦半輩子,好容易才到了這位置……”


    那私軍首領目光閃爍,也輕輕的搖了搖頭。


    而那麵具人首領更是目光陰冷肅殺,直勾勾的盯著剛剛鳩頭魔祖被殺之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盧仚搖搖頭,不再搭理這群莫名其妙的家夥。


    被盧仚的強硬態度震懾,桃娘子也好,那麵具人首領、私軍首領也好,也都沒有多呱噪什麽。


    眾人分別迴到了自家篝火旁,山洞迴複了寧靜。


    血腰子四人同樣被魔光標注,心中頗有忐忑。但是看到盧仚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們不由得也心安了下來。尤其是金寨主,更是滿不在乎。


    他本來就是收獲滿滿,帶著手下準備返迴鎮字第九城,就算被烏頭老祖標注了,迴去了鎮魔城,花費些錢物,自然能去鎮魔司將體內標注徹底清洗幹淨,他又何必擔心什麽?


    一夜無話。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血腰子等人,已經招唿著下屬,跑去外麵山林中,施展法術,劈砍了一些參天巨木,將其劈成了整齊劃一的木柴,又用法術將水分去除,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了山洞中。


    這是山嶺中的潛規則。


    對於真仙級的修士而言,收集木柴不過易如反掌,根本不算一迴事。


    但是所有使用了這些公共據點的修士,無不遵循潛規則,每次離開的時候,都會將山洞內的消耗補充一新。


    在這兇險無數,隨時可能隕落的莽荒山嶺中,這已經成了一種無言的儀式,一種甚至帶著幾分悲壯的禮儀。


    補充了木柴,又在山洞深處的石窟中留下了一些常用的丹藥、救急物資——就連桃娘子,也都在那石窟中,補充了一定的消耗品。


    盧仚等人繼續向著南方進發。


    柳總管自然是忙不迭的向北方返迴,恰恰和金寨主同行。


    而桃娘子、渡苦和尚,還有另外兩支人馬,居然無一返迴,全都和盧仚一路,繼續向南進發。


    如此,幾隊人馬一路同行,轉瞬就是七八日,眾人已經深入莽荒數萬裏。


    第752章 路人


    正午時分,日光如岩漿,化為肉眼清晰可見的一道道赤紅色流波,從極高的高空打著旋兒向地麵傾瀉下來。


    附近的地磁混亂到了極致,一株株大樹也長得奇形怪狀,從綠豆大小到房子大小的無數蜘蛛盤繞在樹林中,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密密麻麻的縱橫交錯,整個樹林都被蜘蛛網徹底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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