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仚笑著,終於鬆開了朱(王卜)的臉。


    退後兩步,看著朱(王卜)白淨的麵皮上那一團逐漸發青的淤血,盧仚點了點頭:“這位公子,朱鈺已經數次想要置我於死地,我們早就是仇敵了,不是麽?”


    朱(王卜)終於從震驚中迴過神來,他看著盧仚,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你不怕我丞相府?”


    “勳貴毆鬥,隻要沒死人,罰錢就是。就算死了人,要麽接受十倍罰款,要麽你們自行報複。”盧仚笑吟吟的搖頭:“你猜,我會怕你們的報複麽?你們不是一直在背後算計我麽?既然你們都不依不饒的,我還害怕什麽呢?”


    朱(王卜)差點沒跳起來,他嘶吼道:“我們是聖人苗裔,你不怕天下讀書人悠悠之口?”


    盧仚舉起手掌,‘啪’的一耳光將朱(王卜)也打得翻滾著摔出了輪椅,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直抽抽。


    “我,閹黨是也!我等閹黨,何懼天下讀書人悠悠之口?”盧仚背著手,放聲大笑,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你們朱氏的小輩不行,手段太軟,沒效率……讓你們長輩來和我計較罷!”


    盧仚突然愛上了‘閹黨’這頭銜。


    想打人就打人,想罵人就罵人,竟然可以肆意橫行的,真是世上最好的擋箭牌啊!


    盧仚走後,酒樓裏一片大亂。


    好些在下層飲酒用餐的文人士子,紛紛奔上酒樓,有人懷著惡意看熱鬧,有人趨炎附勢去問候,更有人匆匆看了幾眼狼藉的現場,急忙撒腿狂奔,將盧仚在酒樓裏毆打兩位聖人世子,幾乎將人打死的消息傳向四麵八方。


    與此同時,鯤鵬坊,距離六德居有十幾裏地,九陰教一處分壇,地下密室中。


    九陰鬼母的祭壇上香火繚繞,屍無憂帶著第三鬼子端方玉跪在雕像前,雙手合十,低聲的念誦著九陰教祭祀鬼母的秘咒經文。


    秘咒晦澀難懂,‘嗡嗡嗡’的,在屍無憂和端方玉的陰柔元罡催動下,秘咒聲綿綿不絕,在石壁之間往來震蕩,好似每一寸空氣中都塞滿了綠頭大蒼蠅,讓人心煩意亂,渾身血氣躁動不安。


    屍無憂闖入六德居密室時乘坐的大馬,已經收起了身上諸般異相,就是一頭除了塊頭大一點,其他普普通通的灰色戰馬。


    這家夥翻著大眼珠子,正站在密室角落裏,努力的抬起前蹄,張開嘴,一點點的啃著自己的馬蹄子。


    等到盧仚毆打了朱(王卜)、朱鈺,大笑著帶人離開橋頭酒樓時,祭壇上的燈火閃了閃。


    一聲輕歎響起,一盞破破爛爛,光線暗淡,顯得有氣無力的紅燈籠,憑空出現在祭壇上。


    隨後,紅燈籠裏的蠟燭‘嗤’的一聲熄滅,這盞紅燈籠徹底解體。


    ‘啪啪’兩聲響,兩隻血色繡花鞋從崩解的紅燈籠裏掉了出來,一支落在了祭壇上,一支好似穩不住身形,從祭壇上滑落,翻滾著落在了屍無憂麵前。


    屍無憂和端方玉換了地方,但是這從皇城裏逃出來的鬼物,還是精準的找到了他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祭壇、鬼母像和秘咒起了作用。


    “師尊。”端方玉急忙提醒屍無憂。


    這就是九位長老前幾個月,不知道從哪裏碰到,然後迎迴來的‘鬼母’了。


    屍無憂停下了誦咒聲,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兩隻散發出可怖邪力,讓密室的溫度直線下降的繡花鞋。


    “我九陰教曆史不長,崛起於前朝晚期,建教曆史隻有區區三千多年。”屍無憂淡然道:“但是,我九陰教的典籍傳承,乃太古有數的仙門‘幽冥教’。”


    “所以,我知道,我九陰教所謂的‘九陰鬼母’,並不是說,真有這麽一尊九陰鬼母存在。”


    “九陰鬼母的概念,源自幽冥教‘九陰煉鬼’一脈的至高成就。練成後,可身化九陰真鬼,駕馭九陰冥氣,掌控億萬鬼眾。但是,這隻是傳說罷了。”


    “九陰教三千多年曆史中,無一人煉成《九陰鬼母玄經》。連入門都沒能入門。”


    “先代某位教主,有大智慧,借九陰鬼母一說,將其作為教眾膜拜的圖騰,以此聚集教眾之心,讓他們變得忠心耿耿,悍不畏死,才有了前朝末年,我九陰教的浩瀚氣象。”


    “這事,隻在教主一脈口口相傳,那些長老是不知道的。”


    “因為他們不懂,所以他們還真以為,這世間真有個九陰鬼母?卻不知道,這九陰鬼母,本來就是教主一脈杜撰出來的假象。”


    屍無憂看著兩隻繡花鞋,冷然道:“不過,九陰鬼母是否存在,其實無所謂的。這世道,無非是利益交換而已。你能蠱惑著那些蠢貨去送死,可見你對我九陰教有所訴求。”


    “有訴求,這是好事。隻要你能給出來的東西足夠多,我真的讓舉教上下供奉你,膜拜你,認你為鬼母,甚至任憑你驅遣,沒什麽不可以的。”


    屍無憂雙手放在身後,手在袖子裏,左手扣住了一枚灰撲撲的小鈴鐺,右手扣住了一枚巴掌大小,雕刻了極其繁複的鬼臉花紋的玉質符籙。


    這是九陰教傳承了三千多年的老物件,屍無憂今日能帶它過來,自然是有所依仗。


    兩隻繡花鞋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祭壇上的繡花鞋也‘啪’一下跳下了地麵。


    兩隻繡花鞋並在一起,一縷縷青煙從繡花鞋中冉冉升起。


    一條和綠雀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人影,從青煙中緩緩冒了出來,朦朦朧朧,飄忽不定,好似風一吹就會徹底消散一樣。


    “你,想要什麽好處呢?”


    陰陰柔柔,好似帶著鉤子,一點點能將人心肝都扯出來的陰冷聲音傳來。


    “長生!正果!得道!飛仙!”屍無憂盯著這道女子身影,莫名的額頭上滿是冷汗,他握緊雙拳,嘶聲吼道:“飛仙!飛仙!永恆不滅!永世逍遙!”


    “世間豈有永恆不滅者?”女子身影‘咯咯’笑著,笑了一陣,她緩緩點頭:“不過,讓你有長生的機會,這倒是不難。”


    “隻不過,想要長生,幫我殺一個人先!”女子身影幽幽道:“一個叫做,盧仚的人!”


    “他不能活,他,必須死。”


    屍無憂森森盯著女子:“我不是那些蠢貨長老,可以被你隨意操弄。先給好處,再談其他。”


    女子沉吟許久,幽幽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人啊……尤其是,男人……嗬,嗬嗬,嗬嗬嗬!”


    繡花鞋一翻,‘啪’的一聲,一個拳頭大小,金燦燦,明晃晃,上麵鑲嵌了無數細碎寶鑽,通體華光耀目,無比精美的小香爐就從小小的繡花鞋裏飛了出來。


    “裏麵有九顆‘寶焰蘊性丹’,極聖天靈機崩碎,仙道斷絕,服下它,可以丹內靈機,助你鑄成仙基,延壽八百載,更脫胎換骨,化為玄陰鬼體。”


    “在最短時間內,誅殺盧仚。他,已經是我的牽掛,必須斬斷,否則我日夜受無窮毒火熬煉……如身處無間地獄,苦不堪言!”


    第92章 全都因為盧仚(2)


    一夜鏖戰,大丞相府幾乎被夷為平地,就寥寥幾棟偏房僥幸保存。


    而且遍地殘肢斷臂,到處都是血水凍成的血冰,更有一些地方有餘火不時複燃,火光閃閃,黑煙衝天,實在沒辦法待客聚會。


    出了皇城後,朱崇等人就極有默契的,從大丞相府門口徑直路過,到了隔壁在昨夜沒有受到波及,依舊完好無損的禮部衙門。


    寬敞、高闊,布置得古雅宜人的大廳內,朱崇等人依官職高低,依次落座,很快就有人送來了香茶細點。


    白長空陰沉著臉,落座後一言不發。


    他的臉色,就代表了他的態度。


    今天在大朝會上,他是吃虧了。


    因為大將軍樂武的‘友情幫助’,可以說,天下人都知道,和他白長空的孫女有婚約的盧仚,自甘墮落,加入了閹黨。


    在這件事上,白家聲譽受損,白長空的名聲也受到了影響。


    雖然白長空用十二賢才登門求娶這類的把戲,多多少少挽迴了一些輿論。


    但是這種小把戲可以糊弄那些沒見識的老百姓,對於文教內部的這些精明、老辣的同僚來說,這點小把戲有個屁的用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盧仚的所作所為,是一通大耳刮子,抽得白長空麵目全非。


    所以,在大朝會上,白長空發動這麽多門人弟子,以及他們糾集起來的黨羽、走狗,想要狙擊盧仚一把。


    哪怕不能徹底攪黃盧仚封爵之事,起碼也要將他的爵位削減兩三等。


    由此,才能體現出他白長空的意誌。


    由此,才能挽迴在很多人心中,白長空那受損的清譽、名望,各種有形的無形的東西。


    不然的話,一個加入閹黨,悔掉了和白家婚約的小兒輩,居然在短短時日內升官發財、建功封爵,你讓白長空的這張老臉往哪裏放?你讓白家的麵皮往哪裏擱?


    甚至,有人會這麽想——哦,盧仚悔婚了,不和白露小娘子成親,所以就封公了?


    這話一旦傳出去,對白露的名譽可謂是致命的打擊。


    如果未來,白露的夫婿不能封公,不能在‘功名利祿’這四個字上超過盧仚的話,無論白家、朱鈺如何給白露造勢,她的名聲都好不到哪裏去。


    對比放在那裏,對比太強烈了。


    所以,白長空在大朝會上,是下了狠心要對盧仚出手的。


    但是,朱崇的那一眼,讓白長空偃旗息鼓,眼睜睜的看著盧仚得了天大的好處。


    封公,授節,授大纛,得儀仗親衛,還有這麽多田地、礦場、牧場等等,可以說,一個煊赫豪門的骨架子,胤垣一手幫盧仚給搭起來了。


    盧仚得到的好處越多,白長空、白家、白露受到的‘詆毀’就會越大,他們名譽、聲望上的損失就越慘烈。


    作為文教推出來的,在鎬京朝堂上的旗幟之一,白長空今天的損失,很大。


    所以他必須繃緊了麵皮,給眾人一個明確的信號——因為你們的事情,我受損了,這件事情該怎麽善後,你們看著辦。


    朱崇端著茶杯,喝了幾口茶。


    他看了看白長空,又看了看大廳裏沉默不語的十幾名文教在鎬京最核心的骨幹大臣,放下茶盞,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白大人今日,受委屈了。”


    白長空沉默一會兒,放下茶盞,站起身,向朱崇拱手一禮。


    朱崇,朱聖一脈正房嫡係,當今大丞相。


    白長空是文教推出來的,在鎬京朝堂上的旗幟之一,但是也僅僅是一麵旗幟,一塊招牌。


    但是朱崇,他就是文教在鎬京的代表,他是文教在鎬京朝堂的最高領袖,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了整個文教的意誌。


    旗幟、招牌,隨時可換;而領袖,是輕易動不得的。


    而且朱崇年齡都比白長空大了將近二十歲。


    從各方麵來說,白長空對朱崇,不好違逆絲毫,除非他想身敗名裂,自絕於文教。


    要不然,在大朝會上,朱崇隨意瞪了他一眼,白長空可能就這麽乖乖的聽話收手?


    隻是,白長空原本以為,朱崇會給他一個交待,沒想到,朱崇的注意力,根本就沒放在白長空心中惦記的這件事上。


    他隨口提了一句後,話鋒就迅速一轉。


    “我感覺,安平州,會出大事。”朱崇手指敲擊著座椅扶手,目光幽微,盯著在場的眾多大臣:“將近兩萬死士,攜帶全套官造製式軍械,亡命突襲大丞相府。”


    “好大的手筆,好大的勢力,好驚人的行動力。”朱崇站起身來,用力的拍了一掌身邊的茶幾,大聲道:“諸位大人,此事,是誰在幕後操控?”


    “宗室?”


    “勳貴?”


    “諸侯?”


    “甚至是……”


    朱崇伸手指了指頭頂,他的意思是,太後或者天子兩人當中,是否有一人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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