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特別柔和,在玻璃桌上投下了一層光暈,在麵對麵而坐的兩個人的倒影顯得更加清晰。


    高爾夫球場裏的咖啡還是一如既往的苦,向晴陽抿了一口之後便把杯子放迴原位,再也不想再嚐一次。


    賀祺靜靜的坐在對麵,緊抿著唇緘默不語,他穿著一身正裝,還是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隻不過眼底爬滿了黯然的光。


    這是向晴陽懷孕之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麵。真的有好久好久了,對方的容貌依舊沒變,隻是心境變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麵對麵坐了許久。最終還是賀祺先有所動作,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盤光碟,推到向晴陽眼前。向晴陽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麽,賀祺打電話叫她來,無非要給她這個。


    隻是讓她意外的是,賀祺拿走了光碟,不趁著這個機會把祁明熠打壓死,而是親手交到她手中。心中忍不住詫異,向晴陽卻不說一言一語,抬手將光碟拿起,放入自己的包裏,之後便起身結賬離去,留下形單影隻的賀祺。


    楊仁鳳帶著一株白色的花來到了楊文穎的墳前,卻見到她的墳前站在一個陌生男人,穿著及膝的風衣,個子很高,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雖然隻能看見半張臉,但也知道他的表情並不怎麽好,有些冷,卻又有些悲戚。


    穀旭在楊文穎墳前倒了杯酒,“喝吧,喝了之後好上路,下輩子,記得做迴好女孩。”


    她的黑白照多漂亮啊,比整容前的她還要漂亮,輕輕咧開嘴,笑得那麽純真、那麽甜美,這是穀旭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兒。


    隻可惜她的人生隻有短短的二十年,美麗的花兒才剛剛開始綻放,就被人掐斷,從此深埋進土間,再也感受不到溫暖的陽光。


    察覺到身後有人,穀旭便收拾情緒,望了楊文穎最後一眼,將她的笑容深深刻在心裏,之後轉身便要走。迎頭碰上對麵的楊仁鳳,他不去看她一眼,卻聽見了她的聲音,“你是誰?”楊仁鳳警惕地問道。


    “一個過路人。”穀旭淡淡地答。


    “這裏荒山野嶺的哪裏有路人經過?”


    “她人生中的過路人。”說罷,他轉身便走,背影挺拔而決絕,可在暖和的陽光下,楊仁鳳分明還看到了憂傷。


    人生中最淒涼的事情,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楊仁鳳已經不止一麵老淚縱橫,可哪怕哭得歇斯底裏,也挽救不迴已經逝去的生命。


    萬萬想不到楊文穎那次去見她真的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她怎麽那麽絕情,說不見就不見,不說永別卻永遠地走了。


    她想阻止她,卻找不到她在上麵地方,幹些什麽事情。一天二十四小時,楊仁鳳沒有一刻不擔心她,擔心著擔心著,就絕望了。


    眼淚流出來了就被風幹,風幹之後又再次流出,楊仁鳳聲淚俱下,“妮妮,下輩子找戶普通的人家,過平凡的生活,要好好的,再也不要讓仇恨害了你的一生……”


    今年的除夕祁均圳和程錦蘭都留在了清峰銀紗,向晴陽放假之後便和程錦蘭帶著兩個孩子出去添置年貨,並給他們買了好多新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迎接新年。


    和和氣氣地一起用過晚飯,向晴陽忽然見到了門口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趙玉。她急忙走出去,逮著人問道,“怎麽了?在門口走來走去幹嘛?外麵那麽冷,也不進來。”


    “今天是除夕夜,少奶奶,去看看夫人好不好?本該是團圓的日子,她卻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借著屋裏傳出來的燈光,向晴陽能明顯看到趙玉說話時從嘴裏吐出來的霧氣,還有那期盼的表情,傳進耳中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酸澀。不知是因為難受還是天氣冷,向晴陽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緩和下快泛出眼眶的淚水,轉而笑著應道,“我肯定會去看她了,你不說我也會去看。”


    恆悅正給祁均圳抱在懷裏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向晴陽大步走了過去,從他懷裏抱過恆悅,祁均圳似乎知道她要去幹什麽,一句話也不問,便把人放走。


    祁珞屁顛顛跟了上來,向晴陽便空出一隻手牽著她,大步前往後院的洋房。


    屋裏開著明亮的燈光,桌上擺了色香味俱全的菜,程錦慧卻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放的都是春晚,根本沒有宮鬥劇可看,她就那樣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沒在看。


    “媽,”向晴陽走過去喊了聲,程錦慧這才轉過頭來,向晴陽朝她招招手,“天色晚了,該吃飯了,我把小珞和恆悅一起帶過來了,陪你一起吃。”


    趙玉急忙上去把電視關了,扶著她入座,向晴陽也帶著兩個孩子坐下,空出一隻手夾菜到她碗裏,“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麽?快吃,今晚做了好多。”


    程錦慧拿起筷子,夾著菜剛要放入嘴裏時,忽然抬頭問了句,“阿靜,你怎麽不吃?”


    “吃啊,都說了是陪媽吃飯,我肯定吃。”她笑著答,然後拿起筷子,肚子明明很飽,卻還是陪著程錦慧一起吃。


    看著眼前的情景,祁珞似乎是懂了什麽,便跟著一起吃。恆悅一直靜靜的,睜著烏黑如玉的眼睛直朝著向晴陽看。


    “媽,我給你買了許多新衣服,你怎麽不穿呢?”


    “我等了均圳好久好久,可是他還沒迴來,所以我不能穿,穿了他也看不到。”


    “媽……”向晴陽喊了之後,就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麽,喉間哽咽了下,抱著恆悅的手再次收緊了些,掩飾好情緒,默默的吃菜。


    迴到房間時,向晴陽已經被撐吐了,躲在洗手間裏吐了許久才出來。


    今天還算熱鬧,可又總感覺少了些什麽。直到煙花璀璨了整個天際,五顏六色的光照亮了祁明熠蒼白的臉後,向晴陽才在心裏感慨道,什麽都有,可就是少了你……


    自從上次施珄榭和施仲珄打架之後,施家就平靜了,靜得有些詭異。張珊和李絲不再鬥嘴,施義榮也不說話,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走了,不在施家住。


    直到施珄榭帶著肚子已經七個月大的艾妮進了家門,施家才又一次熱鬧起來。


    其中最為震驚的是張珊和李絲,艾妮懷孕了,卻是施珄榭帶迴來的。施義榮好像一早就看穿了什麽,倒是一臉靜靜的,人來了便讓人坐下,上了水果和點心,好生伺候著。


    這次迴來兩人無非就是要坦白這其中的破爛事,艾妮一直靜靜的,施珄榭交代過她坐著就好,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來說。


    他倒是挺直接,也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扛,直接說在施仲珄之前,他和艾妮就在一起了,後來自己不對,不但幹了對不起艾妮的事兒,還把人給甩了,到最後才知道要追迴來,把人肚子給搞大了,想結婚,迴來征得父母同意。


    張珊和李絲一臉震驚,愣坐在沙發上很久才知道要反應過來,不一樣的是,前者升到了天堂,後者被打進了地獄。


    “這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張珊指著艾妮隆起的肚子問,她關心的重點隻有這一個。


    施珄榭應得大大方方的,“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張珊激動得快要崩潰了,她竟然要抱孫子了!李絲難受得也快要崩潰了,作孽呀,這應該是阿珄的孩子我的孫子才對,怎麽成了姓張的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的孫子了。


    張珊樂不可支的,一改之前對艾妮不好的態度,當即留人下來吃午飯,並且親自去廚房盯梢,生怕一不小心鹽加多了讓艾妮吃了導致她肚子裏的金孫不舒服。李絲也一改之前對艾妮好得不得了的態度,趁著施珄榭去了施義榮的書房就對她冷嘲熱諷,上次還和我兒子睡過,今天就爬到老二床上去了,不要臉,小賤人。


    艾妮沒去理她,盡量無視便是,可到最後她真的忍不了了,李絲見她不理人便更加變本加厲,直接拿她的父母開刷,沒家教,什麽樣的父母就有什麽的女兒,哼。


    說誰都好,就是不要說為自己拚了十幾年的爹和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她作為親生女兒都沒資格指責他們,李絲未免把自己抬太高了,雖說沒有惡意,可艾妮是真的生氣了。


    當即便板著臉迴嘴,“請你不要亂講話,我沒和施仲珄睡過,我也沒有爬完這個的床就爬那個的。還有我的作風跟我的父母沒有關係,請你積點口德,說別人的父母是不對的。”她難得沒有爆粗口,而是講理。


    哎呀呀,李絲一聽不得了了,這小賤人竟然還敢迴嘴,大概是因為太不甘心,她竟伸出手用力戳了戳艾妮隆起的肚子,“你要是不亂爬床這孩子就該是我家阿珄的,什麽玩意兒你還敢頂嘴,都是因為你,我的長孫沒了!!”


    付出了尊重,得到的卻依然是辱罵,這種人哪裏還必要再忍,艾妮睜圓了眼睛橫著脖子應道,“你不僅長孫沒了,連第二個孫子也沒了!現在我就告訴你,今天我去檢查了,姑奶奶我肚子裏懷的是雙胞胎,還都是男的,你聽明白了嗎?我肚子裏麵兩個都是帶把的,到時候一生生兩個,你以後要是抱了孫子,也該排老三!連老二的位置你都沒份兒!”


    本來艾妮懷孕對李絲來說就已經巨大的打擊了,可一聽還是兩個,且都是帶把的,她都感覺天塌下來了,“這,這,這……”這了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臉色都給憋紫了。


    倒是聽到這些話的張珊迅速從廚房裏衝了出來,本來艾妮懷孕她就已經夠高興的了,現在還一來兩個帶把的,她都感覺要升到天堂去了,放棄了廚房裏的監督,一屁股擠開李絲在艾妮旁邊坐下,拉著她嘰裏呱啦說個沒完沒了。


    施珄榭和施義榮下來了,兩父子也不知道談了什麽,上去的時候一臉正常,下來的時候也依舊一樣,坐上桌了便喊人開飯。


    李絲吃了兩口便聳拉著腦袋迴房了,張珊和她向來是相反的,她不得意,她就越得意,如今她都要得意到天上去了,喜笑顏開,精神頭十足,傭人一看,呀,大夫人簡直年輕了十歲還不止,活像是她要生孩子似的。


    下午三點鍾,施仲珄被一個電話叫了迴來,施家召開緊急家庭會議。書房內分為兩派而坐,施義榮坐中間,左右為張李一派,艾妮也跟進去了,挨著施珄榭坐,自始自終都垂著頭,沒敢去看施仲珄一眼。


    不過就是宣布家產的事,張珊和李絲鬥了那麽久,也不過就是為了這件事,如今要宣布了,兩人別提有多緊張,倒是兩兄弟一臉靜靜的。


    遺囑沒兩兄弟的份兒,施義榮直接把家產分成了兩份,受益人是張珊和李絲,施仲珄和施珄榭一分錢都沒有。張珊和李絲大跌眼鏡,他娘的為自己的兒子鬥了那麽久,利益竟然都到自己身上來了。


    施義榮的想法很簡單,也很現實,他直接說了,老子給你們提供了二十幾年優渥的生活,如今你們已經都已經能夠自力更生,是男子漢就該靠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天,而不是守著遺產坐吃山空。


    張珊的錢以後不還是施珄榭的,李絲的錢以後不也是施仲珄的,不過是暫時放在她們那裏,以後時間到了再取出來罷了。艾妮倒沒覺得多大的不同,隻覺得施義榮這招奇高,不僅讓兒子得到了該得到的,還把兩個老娘們都安頓好了,她們再也不會因為什麽長子長孫而害怕得到的收獲不盡人意。如今對半分,定心劑吃進了肚子裏,她們自然不會鬥了,而施家的關係還有可能隨著時間而緩和。


    大少爺和二少爺本就不再需要花家裏的錢,也沒興趣爭爭搶搶,自然都沒有意見,空著手來,空著手離開。


    施珄榭帶著艾妮去了躺艾家,自從她懷孕之後,施珄榭就讓她辭職,她不肯,他隻好把她開除了,艾妮氣得一個星期不肯理他,生氣歸生氣,但施珄榭硬是把她帶迴了家裏養著疼著伺候著,偶爾帶她迴艾家。


    艾宏光早就知道了這些事,還是施珄榭親自說的,作為一個男人,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兩邊都交代好。所幸施家的人和艾宏光都不是不講理的人,把事情說開了,知錯改了就行,最重要的還是兒女的幸福不是麽?


    兩個小時的車程有些漫長,艾妮懷孕了嗜睡,兩個小時便都在熟睡中度過,直到到了艾家門口,施珄榭才叫醒她。


    艾宏光還是像從前那樣,知道他們要來,早就在門口等著,見人下來,急忙迎上前,將人帶進了屋裏。


    連艾妮都能明顯發現,施珄榭和以前不一樣了,記得第一次的時候他空手而來,也有些不禮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那次之後,他每次來,都會帶著一大堆東西,倒不是看那些貴重就買哪些,而是看艾宏光需要什麽他就帶什麽。


    知道艾宏光喜歡下象棋,他還專門去學了象棋,每次來了,都要殺上幾場,贏的時候贏得恰到好處,輸的時候也不會輸得太難看。控製得那麽好,艾宏光本就對他沒意見,如今更是合心意合得不得了。


    今晚打算留在艾家過夜,和和氣氣地吃過晚飯,施珄榭與艾宏光說了辦婚禮的事,如今肚子那麽大了,太勞累也不好,今天他和施義榮商量好了,等孩子一生下來便辦婚禮。艾宏光沒意見,隻要他的女兒不受委屈就行,施珄榭順便跟他說了,明天跟他一起去趟市裏,然後雙方父母安排見一下麵,詳商一下婚禮的具體事項,既然是嫁進施家,而且嫁給他,自然不能委屈,得風風光光地辦才是。


    艾宏光一臉慈祥地點點頭,想著艾妮嫁了個好老公,樂得合不攏嘴。


    施珄榭交代完了,便想帶著艾妮迴房,誰知門外突然有人按門鈴,天色已經有些晚,不想艾宏光太麻煩,他便替他去開門。


    來人是一個中年女人,穿著普通,手中抱著個壇子,說話的時候帶著一口鄉音,但施珄榭還是聽懂了,說是要找艾宏光,他便把她請進去了。


    中年女人往沙發一坐,吳嫂給她倒來了一杯水,她似乎是有些累,一口氣便喝完了,完了還在喘氣,直到氣息漸漸均勻,這才開口道,“找了那麽久,終於找到你們了,艾先生,我來是要把這個交給你的。”她說著便把壇子推給對麵的艾宏光。


    “這……”艾宏光一頭霧水,盯著壇子好幾秒,也沒猜出來那裏麵是什麽,況且這個中年女人他也不認識。


    “這個是什麽?”坐在一旁的艾妮替艾宏光把話問出了口。


    “曉君呀,這裏麵是劉曉君。”


    砰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倒塌了,艾宏光臉色刷地在一瞬間就白了,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著,兩手捂著心髒劇烈的喘氣,剛剛還好好的臉色,現在因為痛苦而漸漸轉為青紫。


    艾妮嗬嗬幹笑了兩聲,表情看似無畏,瞳孔卻忍不住劇烈收縮,放在身側的手也在悄悄顫抖,明明笑著,淚卻一串接一串地掉,洶湧如潮水。


    施珄榭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臉錯愕,腦海中隱隱浮現出了某日與艾妮的對話。


    你最愛誰?


    你,還有我爸爸。


    那你最討厭誰?


    劉曉君。


    劉曉君是誰?


    我媽。


    她的語氣很正常,臉色卻有些不好看,施珄榭在那時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貼著她耳邊說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把她欠你的,都補償給你。


    她媽跑了,嫌棄她爸沒錢,所以跟有錢的男人跑了。艾妮是這麽對他說的,可是如今,怎麽化成了一把灰,還帶迴來了?


    那中年女人見到他們這副模樣一臉錯愕,但還是把曉君臨終前交代她的事情都說了。


    其實她沒跑,隻是生病了,生了好嚴重好嚴重的病,即使有很多錢,也不一定能治得好。所以她隻能選擇離開,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等死。


    曉君臨終前手裏還緊緊捏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眼裏帶著無限的期待,那眼神明明在告訴中年女人,想再見最愛的丈夫和女兒最後一麵。


    可是已經來不及,最後一滴淚溢出了眼眶,便撒手人寰。


    中年女人是在那段時間與她交好的,按照她生前的願望,死了之後火化,然後把骨灰帶給艾宏光,不求原諒,隻希望以後能葬在一起。


    隻可惜她帶著壇子去到他們以前破舊的家時,人早已消失了,東西卻依舊擺得好好的,上麵布滿了厚厚的灰塵,烈日穿透了破舊的窗戶,一陣風悄然吹來,空中隻剩下灰塵在飛舞。


    一直到前段時間兒子在這個地段買了房子,便把她從鄉下接來了,聽兒子說,這裏的首富叫艾宏光。中年女人一愣,可是曉君心心念念的宏光?找人多次打聽,才成功的找對了門,把曉君還給他。


    艾宏光這時候的臉色已從青紫轉為蒼白,眼底蔓延著無限的震驚與疼痛,似是受了人世間最大的痛苦,他的心髒跳得飛快,渾濁的淚水滑過滄桑的麵龐,眸光透過那骨灰盒,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妻子懷裏抱著屬於他們的孩子正坐在以前的小院子裏,用柔柔的聲音對著他說著,宏光,我們的孩子叫艾妮好不好?


    都聽你的,你說叫什麽便叫什麽。


    他的態度看似有些隨便,她似乎是不滿了,皺著眉道,你怎麽不問我原因?


    他輕輕的笑著答,孩子氣,為什麽要叫艾妮?


    艾妮,愛你啊,宏光,我這一輩子都愛你。


    是啊,她說了她一輩子都會愛他,可她後來怎麽跑了呢?


    他依稀還記得,她牽著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的手出現在他眼前,跟他說她不愛他了,死窮鬼,沒有錢對她再好又有什麽用,她受不了沒錢的日子。


    兩人揚長而去之後,艾宏光抱著年幼的艾妮坐了好久好久,都無法從震驚與悲傷中抽身而出。


    其實他那個時候已經有錢了,他讓人蓋了新的樓房,買了新的家具,給她添置了許多漂亮的衣服,卻什麽都不說,為的就是要給她一個驚喜。


    命運總是那麽喜歡捉弄人,驚喜還沒給她,她就給他帶來了驚嚇,艾宏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這樣的女人。


    走就走了,那你還迴來幹什麽?迴來就迴來了,那你為什麽要揭開這樣的真相?真是這樣,你當初還不如不走,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難過,在你最難受的時候陪著你,而不是孤獨地、帶著遺憾死去。


    艾妮兩眼死死地盯著麵前的骨灰壇,明明是夏季,她卻感覺到了一股寒意,這股寒意交織著窒息的痛楚,凍得她手腳發涼,心尖一直在顫,神色淒楚,不斷湧出的淚水似乎在眼前蒙上了一層霧。


    兩眼模糊,可她還是看到了那個瘦瘦的,長發飄飄,笑起來很溫柔的母親,然後與那日冷眼的她重疊,小小的她跪在冰冷而肮髒的地上磕頭,哭著求她不要走,她真的不能沒有媽媽……


    可她還是走了。


    不是去過好生活了麽?可為什麽在骨灰壇裏一躺就是十幾年?


    艾妮最討厭她媽了,嫌棄他爸沒有錢,就跟別的男人跑了,拋棄了整個家,拋棄了老實的丈夫和年幼的她。


    這樣的女人真的好可惡啊,艾妮每迴夜裏睡不著的時候,就會拿她的照片出來,用銳利的針頭,狠狠地戳著,一張又一張,心裏明明恨得要死,可莫名其妙的卻戳著戳著就哭了。


    漸漸長大後,她仿佛釋然了,每每有人問起她媽在哪裏時,她便應道,跑了,我爸爸沒有錢,她就跟別的男人跑了,不過我爸爸現在有錢了,以後他的錢都是我的,不會給她一分。


    麵色自然,卻感覺到心裏的疤痕再次裂開了,每當心髒再次淌血時,恨便深了一分,愛也深了一分,在這愛恨交織中,她努力讓自己過得沒心沒肺。


    如今卻有一個人來告訴她,那個女人早就死了,死於癌症,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死了。其實她沒有跟別的男人跑了,而是不想連累自己窮困的家庭,撒了一個天大的謊言,寧願背上拋夫棄女的罵名,也不想讓她的丈夫和女兒替她操心。


    一夜過去,艾宏光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睡著了一直叫著曉君的名字,叫著叫著就流淚了。艾妮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坐在艾宏光床前,目光呆滯,神色茫然。


    施珄榭沒敢帶她離開,也沒敢自己一個人離開,打了個電話迴施家,簡單說了下原因,通知施義榮和張珊見麵的日子得延後之後,便靜靜地陪在她身邊,陪她度過最難受的日子。


    七個月的恆悅已經會爬了,穿著開襠褲滿臥室爬,動作雖然不怎麽靈活,可依然爬得不亦悅乎。每次爬遠了,向晴陽就會拿一塊零食在手裏誘惑他,“快過來,過來就給你吃。”話音一落,果真見恆悅爬迴來了。


    不過爬迴來也沒得吃,他又氣哼哼的爬走,向晴陽再次誘惑他時,他就不信了。這小東西還有辨別能力,向晴陽沒辦法,隻好把門窗都關了,危險物品都拿走,任他到處爬,然後自己抱著電腦處理事情。


    祁均圳在過完年後就迴了迪拜,程錦蘭則留在了這裏幫要上班的向晴陽照顧兩個孩子,現在正去幼兒園裏接放學的祁珞迴家。


    記得那會兒向晴陽和程錦蘭兩個人勸了好久,祁珞才肯背上書包去上學。


    第一天迴來的時候向晴陽在她脖子上發現了抓痕,直覺告訴向晴陽這事沒那麽簡單,可問她她卻什麽都不答,最後給問急了,祁珞放開了嗓門嚎啕大哭,再也不想去上學了,媽媽,我真的不想去上學。


    那模樣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向晴陽看了也心疼不已,忽然想起之前在新聞上看到了許多老師虐童事件,轉念一想,又或許是給其他小朋友欺負了,不管怎麽樣,都是不好的,便在第二天找到了學校的老師。


    那老師很年輕,小朋友受欺負了家長找上門來還真的有點招架不住,好在向晴陽並不像有些家長那樣一開口就要人怎麽樣怎麽樣,而是心平氣和與對方交談。


    後來才知道,小朋友們一塊做遊戲,祁珞卻一個人捧著本《小蝌蚪找媽媽》孤零零的呆在角落裏。有些小朋友好玩,便過來拉祁珞,祁珞哪裏願意,幾番拉扯下,隻聽見撕拉一聲響,祁珞最寶貴的書竟然被撕壞了!


    祁珞當場就哭了,哭著與幾個小朋友廝打在一起,可寡不敵眾,在脖子被人抓了幾道抓痕後,老師急匆匆的上前把人拉開,望著祁珞脖子上泛著血絲的紅痕,嚇得麵色發白。


    來這裏上學的小朋友非富即貴,家長哪裏是好得罪的,立馬找來了藥膏,幫祁珞上藥,並盯著她緊緊一天,隻希望迴家後不要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了家長也不要找她算賬。


    發現是被發現了,隻不過好在並沒有找她算賬,在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後,便把祁珞帶迴了清峰銀紗。用好幾天緩解了她的情緒,才又送迴幼兒園裏,不過不一樣的是,這一迴有程錦蘭陪著她。


    程錦蘭一直陪在她身邊半個月,見她肯敞開自己的心扉和別的小朋友說話,才悄悄迴到家裏帶恆悅,但還是每天都負責接送,跟祁珞親密極了。


    思緒漸漸拉迴,許久沒聽見恆悅的動靜,向晴陽急忙轉過頭,才發現他坐在不遠處擺弄著遙控器,小手不停地在上麵揪著那些按鈕,卻怎麽也揪不下來。


    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向晴陽嘴角拉開淺淺的弧度,朝他招招手,“快過來媽媽這裏。”


    恆悅哼哼了兩聲,眉一皺,很明顯生氣了,下一秒,向晴陽果真見他手一揚,暗叫不好的同時,遙控器已經被他重重甩了出去。這動作竟與祁明熠摔手機時重疊,向晴陽心尖顫了下,明顯怔愣了幾秒鍾,反應過來時便裝作坦然,大步朝恆悅走去。


    瞧見親媽朝自己走來,且還是發怒的征兆,恆悅二話不說便轉身要爬走,奈何速度終究不能和向晴陽比,隻能被抓住。


    向晴陽按住他的小身子,往他屁股上啪啪了兩下,板著臉裝作嚴厲地訓斥道,“小壞蛋,誰教你亂扔東西的?這種習慣很不好你知不知道?你是遺傳了……”話到這裏喉間不禁一哽,眼眸又開始發酸,轉頭望了眼床上的人,多希望收入眼底的是他燦爛的笑容,卻發現他還是靜靜地躺著。


    “恆悅,對不起,媽媽以後不打你了。”她輕聲說著,將恆悅抱在懷裏,迴到了桌子旁邊。


    到底孩子還太小,此時此刻哪裏會察覺到她的情緒,再加上好玩,在她懷裏呆不到一分鍾,便掙紮著要下去,嘴裏還咿咿呀呀的,向晴陽雖然聽不懂,可也明白他的意思。


    無奈之下隻好又把恆悅放到地上去,看似嚴厲地叮囑了幾句,然後又投身到電腦裏的文件中。


    “爸爸。”


    身後冷不丁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向晴陽渾身一震,隨後不可置信的迴過頭,瞧見恆悅正抓著床頭的櫃子,試圖站起身,眼睛緊緊盯著一動不動的祁明熠,向晴陽的表情比當時聽見祁珞喊他媽媽還要來得震驚。


    “恆悅,剛剛是不是你在說話?”


    “爸爸。”恆悅又喊了聲,蠕動身子試著站起來,離自己的父親更進一步。


    向晴陽愣住了許久,才快步上前,抱著恆悅坐在祁明熠身邊,一臉激動的對沉睡的他說道,“你聽見沒有?你兒子喊你了?他真的喊你了,為什麽你還不醒,你快醒醒啊!祁明熠,為什麽你還不醒,要是再不醒你兒子都要長大了,時間竟然過得那麽快,轉眼他已經七個月大了,會坐會爬會叫爸爸,而你也躺了半年了,竟然還沒睡夠,小心他以後不認你。”


    壓抑著的心酸再也不能忍,也顧不了有孩子在場,便化作了委屈的淚水,一股腦傾瀉而出,向晴陽在一瞬間哭成了淚人,甚至伸手去推祁明熠,“你快醒醒啊,我求你快醒啊,恆悅已經會叫爸爸了,小珞也去上學了,而我已經快堅持不下去了……明熠,我求你了,我還沒來得及我愛你,難道不想聽這三個字了麽?快醒來吧,我真的好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和孩子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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