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音巴雅爾頭腦一片空白。


    這些天的不安,真的成現實了嗎?


    “混賬!我當初怎麽交代你們的!木都格既然出事了,你還迴來做什麽!要你何用?!”娜音巴雅爾半響之後才迴神,她再難維持理智,狠狠一腳踹到了也刺肩上。


    也刺的身體被娜音巴雅爾踢得向左後一栽,卻很快爬迴來跪正了身體,解下腰上佩刀恭敬的放在了娜音巴雅爾腳尖前,隨後以額觸地,口稱“罪仆該死。”這是草原上的門戶奴隸麵對主人責難時的請死之禮。當娜音巴雅爾說出了“要你何用”,身為其奴仆的也刺,無論是否冤屈,擺出引頸就戮的姿態表示絕對的順從,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公主——”烏婭被娜音巴雅爾的火氣嚇了一跳,怕她衝動之下真砍了也刺的腦袋,連忙道,“您先別急,先問問也刺吧,他怎麽知道安都大人得了時疫?可有大夫看過?說不定是看錯了呢?”


    娜音巴雅爾微微抿唇,也知自己方才太過衝動,加上烏婭的話也勾起了她的僥幸心理,理智倒恢複了些許。


    想公主火燒眉毛時還能麵不改色的問明始末的人,何至於冷靜全無?暗歎一聲關心則亂,得到娜音巴雅爾示意的烏婭,上前拾起也刺的腰刀,遞迴也刺手上。


    “謝主人寬恕。”


    “先別急著謝恩,也刺,烏婭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本宮問你,你怎麽敢肯定木都格得了時疫?可有大夫確診?”說到“大夫”時娜音巴雅爾心中才真正多出了些希望。真要有大夫看過,得知“女忽彥”的也刺不該是這個模樣。


    所以……一定是假的吧……


    “安都大人他從前兩天開始臉上便帶著潮紅,像是身上有熱氣,我們想讓大夫給他看看,他說自己會醫術,讓我們別大驚小怪驚嚇到疫民,但下仆看安都大人胃口大不如前,腳步也比以前虛浮了些,還發現他偷偷吐過……和東所那些疫民的情況真的很像。加上治疫所動亂那天安都大人還抱過疫民的孩子……”


    烏婭心頭咯噔一聲。聽也刺說來,安都大人隻怕可能真的壞事了。


    聽人轉述總比不得親眼見證看得全麵,娜音巴雅爾此前不知道趙羽還抱過疫民的孩子,但聽“治疫所動亂那天”,她便已知道為何。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笨的人!都到了要命的時候了,還遮遮掩掩躲大夫!真的想笨死自己嗎!


    有生以來第一次,娜音巴雅爾覺得自己後悔了。從假稱趙羽是自己的心上人就錯了,明知她的性情,還放她去治疫所,更是大錯特錯!想到自己可能會將世上唯一一個不計得失對自己好的人推向死亡,娜音巴雅爾渾身都有些顫抖,甚至,比數月前看到淪為煉獄的帳宮大殿時更痛。心底的情緒不能作假,她自幼長在姑母膝下,與王兄們相處有限,感情更有限,是以看到薩切逯大會慘遭血洗、眾多王兄王侄身首異處時,更多的是為大宏痛而生怒,而現在……她在……怕。


    你說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你有關聯的人,於我而言,你又何嚐不是我如今唯一掛心的人?此生除了姑母,唯有你對我最好。如果沒有你,我也成一個人了啊……


    “公主?您……”娜音巴雅爾的狀態讓烏婭有些擔心。


    娜音巴雅爾擺手,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吐出,這才止住顫抖。


    伴著心中的決意落定,娜音巴雅爾拳鋒緊縮,眼中浮現了毅色,聲音也恢複了慣常的平靜,“也刺,看在你對木都格還算上心的份上,命先記著,你去,本宮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把木都格帶出治疫所。帶出木都格後,你們就近在溫泉別宮安置,本宮會派大夫過去。不管你們從木都格身上看到了什麽,都不許聲張。另外,術恩迴歸永生天了,讓赤古迴來奔喪,就不跟去別宮了。”


    “是!”


    “烏婭,取塊別宮的通行令牌給也刺。”


    “喏。”烏婭應聲而動,直到也刺接了令牌離開,才猶疑喊了聲“公主”。她沒有看懂娜音巴雅爾的安排,心頭著實有太多不解。什麽叫不管從安都大人身上看到了什麽都不許聲張?人都接出來了,讓人知道是早晚的事,讓人知道安都大人染疫也是早晚的事啊。還有,她本來怕公主不顧一切的要去陪在安都大人身邊,還想著拚死也要勸阻公主的,如今打發了也刺就完事了?


    沒完!


    仿佛是聽到了烏婭心中的疑惑,娜音巴雅爾很快用行動做了迴答。她一邊走向書案,一邊吩咐道:“烏婭,派人去鳴鍾,本宮要祖帳議政。”


    祖帳議政?!


    烏婭驚詫非常。祖帳議政,必然是有大事,這還是公主出任監國一來第一次提出祖帳議政呢……和安都大人的事有關嗎?烏婭張了張口,想娜音巴雅爾的不像喪失了理智的樣子,又見她正在書案後提筆凝眉,終究不曾再出聲打擾,領命退了出去。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娜音巴雅爾下令祖帳議政,的確是有“大事”。


    北胡重臣們迷惑的趕到祖帳,聽清娜音巴雅爾的打算時,生出了更多的不解。


    “殿下,您說您有意發兵西武?”雖然西武小人趁火打劫,比華朝還可惡,但這也太突然了吧!


    “對。”娜音巴雅爾隻當沒看到周圍質疑的眼神,“怕你們一時憤慨意氣用事,有一件事本宮一直沒說與你們。據可靠消息,我們這迴的時疫和西武前年那場大疫很像,而且本不是疫氣滋生的時節,難民們從西武手下逃出來,遠離了戰地,本不該在漠北突然患上疫病的。”


    “殿下是說西武對我們的漠南難民投了疫毒?”有反應得快的聞弦歌而知雅意。


    “什麽?!”又有暴脾氣的當時就瞪了眼珠子,“我說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了時疫,一定是西武那些小人投毒!既然是這樣,那西武就是該打!殿下,格根請作先鋒,一定為我大宏好好出口惡氣!”


    老成持重的紛紛皺了眉頭,娜音巴雅爾沒空看人打嘴仗,不等他們開口,就已搖頭說道:“格根說得是,氣要出,仇也要報,但當務之急是保住漠北,保住大宏複興的根本。”


    格根不敢直接反駁娜音巴雅爾,嘀咕道:“漠北都被他們投毒害成這樣了,還有什麽根本……”


    娜音巴雅爾心頭一刺,卻隻置若罔聞,自顧說道:“這些天本宮仔細考慮過了,時疫鬧成這樣,我們的大夫兩個月還沒拿出有效的方子,我們想自行除疫隻怕很難。出兵攻打西武,能要到他們的治疫藥方最好,或者多搶些他們的大夫和藥材迴來,也能多上幾分希望,最不濟,便隻當找他們報仇了,也總比什麽都不做就眼看著漠北被時疫拖垮強。你們以為呢?”


    “殿下說得是。”格根連連點頭。先吃華朝的憋屈,再吃西武的憋屈,前些天又吃林下二族的憋屈,格根這些日子早就鬱悶壞了,能出去跑跑馬便覺得很高興,更別提他覺得娜音巴雅爾的話很有道理。


    繼術恩之後,答裏算是“老成派”的代表人物,他聽娜音巴雅爾說得在理,隻是沉吟道:“既然殿下無意與西武玉石俱焚,華朝方麵便不可不留意了。”


    “本宮這擬寫了一封給華朝皇帝的書信。”


    傳閱完後,眾人麵麵相覷。雖然比起西武的小人行徑,崇尚英雄的草原兒女更敬佩在戰場上光明正大挫敗大宏的華朝,可正經算下來,他們大宏和華朝的仇隻會比和西武多。要知道,如今被華朝女帝追封成皇夫攝政王的君逸羽,三個多月前可是血洗了他們的王都,害得大宏皇族如今連個活著的男嗣都沒有了!


    公主如今竟然打算……這如何可以?!


    “殿下,我們和大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怎麽可以向他們稱臣!”有人是這樣想的,也這樣不滿的喊了出來,還很快引來了眾多的附和聲。


    娜音巴雅爾早就料想到了這眼前的場景,抬手壓住喧囂,道:“中原人有兩句古話,本宮聽著覺得有些道理。一句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殿下,華朝若不接受我們稱臣,我們又當如何?”看出來娜音巴雅爾早有準備,答裏身在祖帳,想起阿日塔布汗當年也曾忍辱負重,對稱臣華朝倒沒有太多抗拒,反而是在擔心效果。


    “答裏,本宮知道,你怕華朝會背後突襲我們。”娜音巴雅爾微微搖頭,“自去年十月王兄南下、唐晙叛華以來,華朝先退敵、又北征,大戰連綿九月,雖然戰果豐碩,但國內一直來不及整頓。中原人作戰不比我們,君天熙若是一直不曾退兵倒也罷了,即然已經退了迴去,再想籌備一場遠征,絕不是朝夕之功。”


    答裏老臉一紅,暗怪自己被華朝嚇破了膽,竟然連如此粗淺的道理都沒想清楚。


    一直不曾反對過娜音巴雅爾的蒙木速此刻倒是忍不住奇怪了,疑惑問道:“殿下,既然這樣,那我們為什麽還要對華朝稱臣?”


    “這封信,比起華朝皇帝,我們更應該早些讓西武皇帝看到。”娜音巴雅爾摩挲著信紙,眼角眉梢盡是冷意。這些日子,她苦苦支撐,與其說是相信草原上的醫者一定能研製出藥方,倒不如說是相信西武會適時收手。她本以為西武敢在華朝揚眉吐氣之時放棄多年的友邦之盟,悍然出兵搶奪華朝的勝利果實,朝中必然有聰明人。唇亡齒寒,想來西武最多想用疫情再削減些大宏的實力,總不至於真想把大宏逼如死地。如今看來,西武遲遲沒有動靜,竟是自己樂觀,高估了西武皇帝的智慧。既然如此,那她便教西武學聰明!


    “殿下英明!”顯然與蒙木速有著同樣不解的人不在少數,此刻,很多人恍然大悟。難怪公主說能要到西武的治疫藥方最好,這樣的“要法”,沒準真能要到!


    娜音巴雅爾擺手,見眾人不再有異議,安排了戰前準備工作後,便讓他們退了出去。


    橫穿大漠,威逼西武。哪怕一切順利,其實也已自損實力。清楚利弊的娜音巴雅爾,其實遠沒有自己表現的那樣篤定,但她已別無選擇。


    大宏快等不起了。


    還有她,已經等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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